原來的家具市場，已經(jīng)拆遷了。出租車司機(jī)熱情地拉著段汁桃他們，去一個新建的家具商場。

    這里剛開業(yè)，里面小到各種五金、燈飾，大到各種沙發(fā)、茶幾、柜子、床，一應(yīng)具有。

    段汁桃在商場里一層層地逛過來，發(fā)現(xiàn)商場里賣的東西，價格比之前那個家具市場高了好多。當(dāng)然，家具的做工和材質(zhì)，也精致了很多。

    單琮容對她說：“司機(jī)可能拿了商場的回扣，才把我們拉到這，這商場才剛開業(yè)，就這么冷清?！?/br>
    段汁桃挎著他坐扶梯上樓，“難怪呢，我說怎么連個人都沒有。每家店，店員比顧客還多?！?/br>
    段汁桃逛了一圈，相中一張港劇里的那種簡歐床，床頭那塊兒，還是用人造皮包著的，看起來應(yīng)該比他們之前那張木板床，靠起來舒服得多。

    單琮容每晚睡覺前愛看一會兒書，段汁桃已經(jīng)想象到，單琮容靠在這張軟靠床上看書，該有多愜意舒服了。

    價格有點(diǎn)貴，但可能用港幣用習(xí)慣了，看著標(biāo)價是以人民幣為單位，心里又覺得還好。

    段汁桃長了個心眼，對店員說：“這床是你們店里的樣板床吧？有點(diǎn)兒舊，可是我今天就想拉走，我看看你給我的折扣合適不合適，不合適的話，我還是上別處轉(zhuǎn)轉(zhuǎn)。”

    店員打量了一下段汁桃，覺得她還挺摩登的，燙著大卷發(fā)，頭頂架著一副太陽鏡，短袖襯衫扎在西裝褲子里穿，有點(diǎn)兒港劇里面的穿衣打扮風(fēng)。

    店員說：“我們這張床，是和邊上那個梳妝臺一套的。單一張床，折扣做不了太低。如果和梳妝臺一起買，我再去和老板申請申請，或許能有一個比較低的折扣。如果您爽快，我們老板，通常還會再送客人一張席夢思?！?/br>
    她的話，正中段汁桃的下懷。她還缺一套化妝臺呢！

    段汁桃看上了東西，一點(diǎn)兒不磨嘰，等店員從休息間出來，給段汁桃報了八折的折扣，段汁桃覺得差不多了，就讓店員給自己開單子，順便把自己的地址報給店員，讓她今天無論多晚，一定務(wù)必在今天之前，把床給她送到。

    店員喜歡買東西這樣快刀斬亂麻的客人，再一看送貨的地址是京大家屬院呢，不得不高看段汁桃兩眼，“您放心，一定給您送到！”

    單琮容在旁邊提醒段汁桃：“你要不要問問店里，能不能讓人順道，把咱們的舊家具給拉走回收了？咱們院子擠，舊家具堆著不合適?！?/br>
    段汁桃卻篤定地說：“不急，那些舊家具，我自有我的用處?！?/br>
    段汁桃已經(jīng)想好了，等回去，她就讓他哥趕緊出去找房子。在她的房子里，造了這么久的孽，還想在她這占便宜呢！

    置換下來的舊床和梳妝臺，就讓大哥他們拉走。

    左右他們也用了這么久，他們早把這些東西，當(dāng)成他們自己的了，段汁桃是一點(diǎn)兒都不稀罕，她哥嫂用剩下的。

    兩人準(zhǔn)備往回走，單琮容喊段汁桃再想想有什么要買的，這里離家遠(yuǎn)，來一趟不方便。

    “要不要再看看？咱們來一趟，快二十里路。”

    段汁桃說：“下回吧。你不是說學(xué)校給你批的錦瀾院在翻修？等翻修好了，我再上這好好逛逛?！?/br>
    單琮容：“明天我去校辦報道，問問汪主任，我們那房子的進(jìn)度?！?/br>
    段汁桃說：“其實就在老平房住也挺好，這還是咱們的產(chǎn)權(quán)呢。錦瀾院那兒的別墅，只有居住權(quán)，哪天你退休了，京大就把居住權(quán)收回去了?！?/br>
    單琮容：“搬啊，沈海森都早搬那兒去了，為什么我不搬？”

    段汁桃啐他：“你和沈海森比什么，人家含著金湯匙出生。咱們能混到今時今日，已經(jīng)是給祖宗燒了高香了?！?/br>
    單琮容：“段汁桃，你別小瞧人！你男人本事大著呢，往后讓你享的福，不會比徐慧蘭差多少。沈海森能讓徐慧蘭住錦瀾院，憑什么我單琮容的老婆，還得住老平房??？”

    段汁桃覺得他有病，她和徐慧蘭能比嗎！人家是大校的女兒，還是女領(lǐng)導(dǎo)，她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女人，能在北京過上有家有室的安定日子，這輩子還求什么呢。

    單琮容情人眼里出西施：“咱有點(diǎn)兒信心??？論做人，咱們不比沈海森他們差。再說，我媳婦兒可比徐慧蘭好看多了?！?/br>
    段汁桃捶他，油腔滑調(diào)的，凈拿這些哄她?；仡^鉆進(jìn)實驗室，又提起褲子不認(rèn)人了，十天半個月的，都見不上他幾回。

    *****

    到了晚上快八點(diǎn)，商場里的人，才雇了搬運(yùn)工，把床和梳妝臺送來。

    這么大的陣仗，很快引起了隔壁鄰居的注意。

    段汁桃今天沒工夫去吾翠芝那報道，可心里也奇怪，自己隔壁兩家，都出來看熱鬧了，按理說，吾大姐家，只隔了幾棟，應(yīng)該也能聽見動靜??？

    段汁桃應(yīng)付著和鄰居們的閑話家常，見是新面孔，便也沒好意思問她們，吾大姐上哪兒去了。

    搬運(yùn)工在院子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段汁桃的爹，坐在院子的竹靠椅上乘涼抽水煙。

    何秋琴和段志強(qiáng)，自覺這是段汁桃給他們兩口子下臉子，剛回來就把床和梳妝臺全丟了，這不是嫌棄他們臟嗎？

    段志強(qiáng)在心里冷笑：呵呵，果然城里人毛病多，小時候段汁桃這個丫頭，哪兒有那么多的窮講究！他睡過的床怎么了？是被蛆爬了，還是惹上了糞臭？都是單琮容這個鬼，離間了他和他妹子，要不他妹子怎么和他，就生分到了這地步？

    段揚(yáng)小孩兒，圖新鮮熱鬧，第一次看見這么漂亮的歐式家具，圍著安裝工人直嚷嚷：“小姑，這得老多錢了吧？”

    段汁桃讓他去沙發(fā)上歇一會兒，再吃塊西瓜解解渴，上躥下跳的跟只猴子似的，也不嫌累。這孩子，身上有一股機(jī)靈勁兒，這讓段汁桃一度以為，段揚(yáng)這孩子，是大哥和大嫂當(dāng)初抱錯了。

    他們倆，哪會生出這么伶俐的孩子?。?/br>
    見段揚(yáng)在沙發(fā)上終于消停了下來，段汁桃繞到院子里，蹲在她媽邊上，問道：“媽，你今晚怎么都不說話呢？”

    伸手進(jìn)臉盆，要幫著她媽搓衣服。

    段母冷冷覷了一眼，不遠(yuǎn)處抽著水煙的老頭，心頭陰霾極了，低沉地和段汁桃說：“你爸興許一會兒要發(fā)瘋，我攔不住他。你讓女婿護(hù)著點(diǎn)兒你。桃兒，媽心冷了，想和你爸分開過，他老糊涂了，越老越犟，怎么說都說不通。”

    段汁桃挺直了背，往她爸那兒迅速瞄了一眼，問：“是我爹的主意吧？讓我大哥大嫂，這幾年在我這住?！?/br>
    閨女看出來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段母羞憤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你爹不要老臉了，那些話他都能說得出口。你大哥就是硬生生被他教成這樣的，你大哥小時候不這樣，現(xiàn)在居然能做出這種撬鎖、雞鳴狗盜的事兒。你爹他還覺得自己特有理，你這房子既然空著，為什么不能給你哥住？說你忘恩負(fù)義，心黑來著?！?/br>
    段汁桃愣了一下說：“爹對我有恩不錯，生養(yǎng)之恩大過天。但我哥，不歸我管。別人都說哥哥讓著妹子，可爹呢，從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還得藏起來留著給大哥二哥。尤其大哥，爹還是長子嫡孫那套，把大哥看得比什么都重?？伤热徽孢@么想讓大哥過得好，要么他自己有本事，有家底讓大哥繼承；要么他就把大哥教育成人，讓大哥，像他的名字一樣，有志氣。專門盯在我身上，要我扶大哥，這算個什么事兒？！”

    段汁桃真的委屈。她有自己的兒子，為什么還要管他大哥的破事兒？如果兄妹敢情好，或許會手足情深，互幫互助?？纱蟾邕@些年，早就叫她冷了心，她真想不出還有什么理由，自己要對大哥好。

    她們蹲在臉盆前絮絮叨叨地議論。

    段父“啪”的一下，用力折斷了水煙桿，暴喝道：“段汁桃，你翅膀硬了！別以為你和你媽在那兒說話，我聽不見！我還沒老到耳朵都聾了！你今晚這新床和新梳妝臺，狗日的，到底是想臊死誰？”

    從送家具的人，一進(jìn)門開始，老頭子心里就憋著一股火。

    這閨女什么玩意兒，在她這住，是看得起她。她倒好，一回來，屁股都沒捂熱，就趕著去商場買家具，整的多嫌棄他們在這住似的。

    如果不是老大兩口子在她這住，他都不稀的上北京一趟。

    段汁桃淚眼迷蒙，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委屈地哭過了。自己一把年紀(jì)，卻還要被她爹罵得狗血淋頭。

    段汁桃脾氣上來，抹著眼淚，直懟：“爹，你的心也太偏了！這房子，是單琮容熬了十幾年才熬出來的，它姓單，不姓段！我哥他們，有什么資格??？明天，明天我就要叫他們給我搬出去！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狼，他們住這么久，我回來到現(xiàn)在，心知肚明，但我說過一句重話嗎？！”

    段汁桃簡直快氣瘋了！

    第56章

    段老頭年輕時就愛逞威風(fēng)。

    他在外面,是人見人夸的好人，大好人，大大的好人。誰家水管壞了,他能撂下一家老小,連著三天，天天上人家家里去,幫那戶人家，千辛萬苦地挖管道檢修,修好后，繼續(xù)認(rèn)認(rèn)真真地費(fèi)盡力氣，填土埋水管。

    于是在村里，沒有一個人不說段老頭，是個熱腸子的大好人。

    可惜,他把他壞的那一面,全都留給了自己家里人。

    在家里,他是至高無上的土皇帝。老婆孩子，唯他獨(dú)尊。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晚上睡覺上炕前,兩只臭熏熏的襪子，隨意往地上一丟。他從來沒想過,為什么每天第二日一早,自己原本臭氣熏天的襪子,會變成一雙干爽透著肥皂香氣的襪子,整整齊齊地疊好,出現(xiàn)在床頭柜子上。

    他從他老子那里繼承來的一套，還想繼續(xù)傳下去給他的兒子。他打孩子還小開始,就教育自己的兩個兒子：蠢蛋！誰要你去幫你媽做飯？你是個男的,做飯你不嫌丟人？！你讓你妹去,這不是你們男的該干的活。

    老伴兒自割了腸息rou后，身體變著花樣出毛病。一會兒查出來高血壓，一會兒又查出來什么腎結(jié)石，總之，都是些讓他沒辦法享清福的毛病。

    老伴上縣城醫(yī)院住院，老段去陪了幾天，就讓兒子去醫(yī)院頂兩天陪床。家里兒媳婦做飯，他吃完飯，照舊把碗和筷子撂在桌子上，從來沒有端飯碗，泡進(jìn)洗碗池的習(xí)慣。

    二兒媳跟老二吐槽：“你爸吃完飯，怎么連飯碗都不端走呢？”

    老二斜眼看她：“你嫁進(jìn)來這么多年，見他端過嗎？”

    老二媳婦：“哦，那是平時媽收拾碗筷，我可沒端過他的剩飯碗，我也不樂意端。你明天去和你爸說，吃完飯，記得把碗端走?！?/br>
    老二：“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我爹是你能管的嗎！”

    老二媳婦：“現(xiàn)在我做飯，這個家歸我管。不聽，明兒我就不做飯，你們一家喝西北風(fēng)去！誰慣著你們呀！平常也就媽任勞任怨。我在自己家，吃了飯，碗筷都不用自己收拾，我媽從來不讓我的手沾洗潔精，到了你家，還想糟踐我呢！”

    老段在這個家第一次吃癟，就是從兒媳婦不愿意幫他端碗筷開始的。

    如果這是自己婆娘，老段氣高，張口就要離了她。像什么話呢，一個女人，幫自己男人端個碗都不樂意，這是活膩味了吧？可惜，這是兒媳婦，是他兒子的女人。

    老段這人，偏偏就得讓兒媳婦這樣的厲害貨去對付。

    老段想的很明白。當(dāng)初他自己爹，也是這么怕段汁桃她娘。為什么呢？因為在農(nóng)村，世世代代，人老了，總得圖兒子養(yǎng)，圖兒子給自己發(fā)送。

    兒子大了，聽誰的，老段心里有數(shù)。兒媳婦一句枕邊風(fēng)，恐怕比他在兒子面前說十句百句都強(qiáng)。

    老段怕兒媳婦，就跟當(dāng)初老段的爹，怕段汁桃她娘一樣。

    兒媳婦們整天在他面前發(fā)牢sao，埋怨他的兒子們不爭氣。老段心里上火，不是覺得兒媳婦不上道，而是真覺得自己的兩個兒子是個混球。

    老段安撫兒媳婦們：“不怕，現(xiàn)在桃兒和姑爺在外面混的好，爹到時候會給你們做主，讓她幫襯幫襯你們。她是我的種兒，自然聽我的話。你們把心收回肚子里去，爹替你們籌劃，不愁你們將來的日子不好過?！?/br>
    于是，他就先把老大兩口子，籌謀去了北京。

    本來想著女兒女婿一家，都搬去了香港，自己也打聽過了，女兒沒把房子租出去，正好讓老大兩口子上那兒湊合幾年，省省房租。

    可話還沒說出來，段汁桃就捷足先登，不知是不是一種警告，和她媽在電話里嘀咕：“媽，我想好了，不差那點(diǎn)房租。我們?nèi)ハ愀郏僬f四年。這房子我們左右才住了一年多，新的很。要是讓租戶給弄臟弄舊了，等幾年后我們回去，這房子還得重新裝修一遍，里頭的家具電器也都得重新?lián)Q過。為了點(diǎn)房租，賠進(jìn)去這些裝修費(fèi)和家具費(fèi)，恐怕劃不來的?！?/br>
    老段已經(jīng)對老大和老大媳婦夸下海口，說他們盡管去北京，這租房的事兒，他自有著落。牛已經(jīng)吹出去了，可算盤只打到了一半，就被段汁桃的一通電話給澆了冷水。

    老段的鬼主意，僵在那兒，下不來臺，硬著頭皮，只好想了另外一招。

    他對老大他們說：“你們妹子鬼精鬼精的，嫌棄你們會弄臟她的房子，不愿意把房子借給你們住。不過爹打聽過了，他們一家人去香港，最少四年，這房子空著怪可惜的。他們住京大家屬院，稍微一打聽就知道是哪棟，到時候你倆就想把那先住進(jìn)去?；仡^桃丫頭問起來，你們就往我身上推，說我讓你們?nèi)プ〉?，她怪不到你們頭上?！?/br>
    這么好的房子，還是在北京，老段覺得女兒是發(fā)瘋，才不把房子租出去。

    既然不租，那就該便宜自家人。她哥哥嫂子去北京人生地不熟，她的房子，就該給她哥嫂住。

    老段拳頭往自己的另一只掌上一擊，覺得自己這事兒，辦的可太周全了。

    可誰知道，段汁桃這死丫頭，從香港回來的第一天，就無形中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

    老大媳婦說，段汁桃剛進(jìn)門，沒坐多久，臉色難看的不得了，就領(lǐng)著姑爺，上家具市場買新家具去了。

    老段越想越不是滋味，閨女這是上趕著打他的臉?。?/br>
    房子是他讓老大兩口子住進(jìn)來的，段汁桃嫌棄這房子里被用過的家具，嫌棄得跟什么似的，居然一刻也等不了，直接上家具市場要買新家具。

    晚上八點(diǎn)多，周圍幾戶人家都快熄燈睡覺了，就屬他們的院子，還特別熱鬧。搬運(yùn)工進(jìn)進(jìn)出出地拉著木材，哐哐哐地在屋里組裝。

    老段心里窩火極了。鱉日的閨女，這是徹底被女婿這不是人的東西，給帶的心眼歪透了。

    單琮容就是這么教他的媳婦兒，對待她的娘家人的嗎？

    老段恨死了女婿單琮容，每回打電話來，光聽著閨女報喜不報憂：姑爺這回項目分成多少，拿了什么獎獎金有多少，一筆筆數(shù)字，聽得老段心里都快饞死了?？蛇@些近在眼前的富貴，好像又和他沒半毛錢關(guān)系，不僅他沒享受到，就連他的兒子和兒媳婦們，都沒沾到富貴的一絲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