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陳功來到門口時，見著門前的兩名保安被一個中年女人纏住。

    “嫂子？”陳功瞇著眼，看見了這中年女人的臉孔，眼角根泛了黃，顯然是沒有化妝就出了門，臉頰很是憔悴，眉眼之間滿是擔(dān)憂，眼白上則布滿了血絲。

    聽到陳功這樣稱呼自己，她先是愣了一愣，不多時在夜色朦朧中認(rèn)出了陳功。

    “你，你是老陳！”她緊皺著的一張臉登時化開了，趕緊說：“你，你怎么在這兒，你，老陳，你跟他們說說，快讓我進(jìn)來。”

    陳功先是攔下兩名保安，說自己能夠解決，便拉著這女人到了院外。

    “嫂子，你是來找東子的？”陳功問。

    這女人就是賀東的老婆，見她一臉憔悴的模樣，陳功醞釀著情緒，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他不擅長謊言。

    女人低下頭，微微頷首，又急起來，趕緊說：“你想想辦法，讓我進(jìn)去?！?/br>
    陳功搖搖頭，說：“嫂子，東子難道沒跟你提起，醫(yī)院現(xiàn)在什么情況您比我清楚，東子他……加班呢，你放一萬個心！”

    賀東的老婆卻一個勁搖頭，眼角都擠出了淚花。

    “我不能走?！迸耸謭?zhí)拗：“上個禮拜開始，我心絞痛，心窩子疼——上次這樣，還是東子去非洲考察團(tuán)那會，我擔(dān)心他得埃博拉?！?/br>
    “最后不也平安回來了嗎？”陳功安慰她。

    女人使勁搖頭：“不管怎么說，這兩個月他連一次都沒有著家——我知道，疫情緊張，可，這風(fēng)頭都過來，連個照面都不打，實在太過分了。今天我說什么也要見他一面?！?/br>
    她轉(zhuǎn)頭又看了一眼陳功，說：“看你也在這，老陳，你幫我給院里說說話，我就送個飯，不過分吧?！?/br>
    見她手里端著一簍子盒飯，陳功

    順勢接過來，拍著胸脯說：

    “這事交給我就行了，嫂子，您趕緊回家。”

    女人臉上彷徨，又問了一遍：“東子他沒事吧?！?/br>
    陳功心里一緊，想到賀東如今的情況，又見到女人臉上的憂慮神色，他點點頭。

    “……沒事，準(zhǔn)沒事兒?！?/br>
    女人原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卻不急著走。

    “你們總歸是人，是人就要通風(fēng)要吃飯?！迸艘Я艘е割^，說：“我不急，也不累。我在這等，不給您添麻煩。您就替我?guī)€話，轉(zhuǎn)告東子，他女人就在門口這里等，什么時候見到他的人，什么時候走。”

    陳功也沒話可說了。

    他心揪了起來。

    忽然想到孫芳——北京是除了武漢外疫情最嚴(yán)重的第二疫區(qū)，這么久沒有回信，該不會……

    他臉色很難看。

    就在這時，從住院部的方向，拄著金屬拐杖，悠悠轉(zhuǎn)轉(zhuǎn)地來了一個形容枯槁的人。

    女人先陳功一步撲了上去，連保安都攔她不住。

    是賀東。

    陳功愣住了。

    本該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在新冠之下奄奄一息的賀東，此時卻露著燦爛的笑容，照在熹微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陳功說不出什么話來，但直覺得熱淚盈眶。

    胡大夫也喜滋滋上來，拍拍陳功的肩膀說：“這小子命真大，像是有感應(yīng)一樣?！?/br>
    陳功也有感應(yīng)，只是這感應(yīng)在千公里以外。

    仿佛讀透了陳功心里的想法， 胡大夫拍在他手里一樣?xùn)|西。

    陳功接過來看了看，愣住。

    機票——武漢到北京，綠色通道特殊航班的機票。

    “這是……”陳功愣了。

    胡大夫點上一根煙，說：“院里特批的，我孑然一個，回不回北京倒不重要，你拖家?guī)Э?，總不能讓你在武漢養(yǎng)老吧?！?/br>
    陳功沒有推辭，只是深深鞠了一躬，還想說什么，胡大夫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趕飛機去吧，剩下的話，咽在肚子里?！?/br>
    陳功加急趕到機場，勉強上了飛機，心里亂糟糟地?zé)灹藥讉€鐘頭，從飛機上下來后，他接到通知，要求在隔離區(qū)駐留半個月。

    陳功急得眼淚都要下來。

    他急著去見自己老婆孩子。

    就在這時，丁磊的信息才遲遲來到：

    陳總，有件事現(xiàn)在才告訴您十分抱歉；半個月前，您夫人和孩子因為志愿北京疫情的工作，結(jié)束后在醫(yī)院內(nèi)自發(fā)隔離了14天，期間沒有與外界聯(lián)系，所以沒能回復(fù)你的信息。為了不讓你擔(dān)心，才特意隱瞞。

    陳功愣了，跟著醫(yī)護(hù)來到隔離區(qū)，他這才安下心來。

    隔離區(qū)在朝陽南邊的十四中邊上，一家小型賓館。設(shè)施簡陋但齊全，陳功在這里蹲了十五天。

    期間他能獲得外界的信息，只有不斷降下的數(shù)字——這數(shù)字跳動在他的心里，仿佛敲打著靈魂。

    最后那天早晨，陳功從隔離點出來的時候，陽光正盛。這天是4月8號，陳功接到的第一個信息，就是武漢全誠解封的消息。

    這樣一個英雄的城市，終于戰(zhàn)勝了病魔。

    最初有些不適應(yīng)，陳功對這一帶不太熟悉，順著馬路牙子走到墻根，忽然聽到院墻里傳來的朗朗書聲。

    他這才想起，全國復(fù)工復(fù)學(xué)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半，像是這樣高中的高三學(xué)生，已經(jīng)從網(wǎng)課恢復(fù)到了線下課的階段。

    陳功的心臟跳動著，聽到院墻里的聲音：天地蒼蒼，乾坤茫茫，中華少年頂天立地當(dāng)自強。

    陳功帶著一種獨特的心情走出隔離點的大門，長街外，看到朝陽下等待自己的孫芳和甜甜。

    甜甜朝著他跑來，陳功抱起他，太陽徹底跳出地平線，照耀著孫芳臉上的笑容，

    更加渾厚的讀書聲從墻里傳出：愿以吾輩之青春，護(hù)佑這盛世之中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