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陳功回到雷神山醫(yī)院,找到負責后勤指揮和醫(yī)護生活起居的王主任。后者實在沒空搭理他。 千多張床位,聽起來容量不小,但是在疫情飆升的今天,不到兩天的運送時間,已經(jīng)填滿了——雷神山還在不斷加蓋,人員混雜,對他這個后勤部主任來說,煩心事與日俱增。 “陳老板,你是個志愿者,聽從組織安排就行,像這種分外的事,我個人對你很敬佩,但不是說你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的。”老主任語重心長,陳功也不是不講理,臉色犯難。 他還想再重申一遍女同志的難處,正在整理語言,王主任那邊就接到新的指令。 “什么?金銀潭醫(yī)院那邊?我知道了,好的,立刻安排?!蓖踔魅谓又娫?,“騰”就站起身來,一把撥開陳功。 “現(xiàn)在沒時間說這些瑣事。當下之急還有更重要的事?!蓖踔魅沃噶酥甘掷锏穆犕?,臉上犯難:“金銀潭醫(yī)院,你知道吧?!?/br> 陳功點頭。 “那里出事了?!蓖踔魅慰觳诫x開辦公室,陳功牢牢跟在身后?!吧霞壵f,重癥室?guī)讉€醫(yī)護的防裝泄露,體溫異常升高,現(xiàn)在搶救室暫時維持住,但整個醫(yī)院的系統(tǒng)都癱瘓了,咱們要立刻支援?!?/br> 說完這話,王主任雷厲風(fēng)行,一把年紀卻不服老,迅速地摔下身上的白大褂,抓起防護室的防護衣,雙手戴上緊收的手套,反手摔門進到了臨時搭建的疫情指揮室。 金銀潭醫(yī)院? 陳功腦子里的一根弦登時斷了,恰逢此時,手機嗡嗡響起來,他口干舌燥地點亮屏幕,是楊明。 “老陳。”兩人患難之際,關(guān)系拉得近了,說話也不再生分。 “金銀潭出事了?”陳功舔了舔嘴唇。 對面“嗯”了一聲,聽聲音,嘈雜喧鬧,時不時傳來儀表發(fā)出的“滴溜溜”聲,刺耳的嗡鳴響起。 陳功腦子里轟的炸開,想起零三年的事。 “你情況怎么樣?”陳功急忙問。 楊明那邊傳來苦笑,他墨跡了半天,說道:“下一個該我進icu,這是我最后一趟班,現(xiàn)在這里是疫情中心,你千萬別來?!?/br> 說完這些話,聲音戛然而止。 電話里傳來忙音,陳功的臉散的慘白,眼里無光。 半晌,他見到醫(yī)院大門敞開——這個封閉著,隔絕內(nèi)外的大門,預(yù)示著戰(zhàn)斗吹響高潮的一道鐵門,轟然拉開,幾輛五菱宏光吞云吐霧似的從里面竄出。 陳功咬咬牙,迅速回到后廚的帳篷里。 “小陳。”葉大初還在忙著洗菜,見到他一個人火急火燎沖進來,眼睛都冒著紅光,驚疑問:“出什么事了?” “葉老,您在這抗一會兒后勤,我這里有件急事……”他把手停在衣帽架的綠色防護大衣上,臉色沉了下來。 葉大初樹皮一樣褶皺的老臉綻出一絲困惑,隨即又變成了堅決:“小陳,你現(xiàn)在這眼神,是當年部隊出征時候才有的?!?/br> 陳功一咬牙,披上墨綠色的防護大衣,在胸前掛上了自己的證件,拍了拍胸脯,對葉大初沉聲說:“萬一……我沒回來,葉老,勞煩您給我家里說一聲……我陳功對不起他們?!?/br> 末了聲音有些哽咽。陳功擰著臉快步出門。 他急匆匆到了正門口,見到一溜煙的尾氣從車后竄出,二話不說就往后車扒上去。 “停車停車!”他聽到有人在車里尖叫,接著幾輛車橫停在路邊上,下來幾名外駐的民警,吼道:“你干什么的?” 頓時,陳功被團團圍住,除了民警還有醫(yī)生,眾人臉色古怪地看著他。 “我……”陳功急中生智:“我是雷神山的志愿者,你們要去救人,我也得跟著?!?/br> “你這不胡鬧么!”一聽他篤定的語氣,一旁的民警笑了:“你以為我們游山玩水去呢?這是戰(zhàn)場,去了,是要送命的。” 陳功咬咬牙:“我知道?!?/br> “知道還去?你傻不傻啊?”民警問。 “我傻,那你們呢?”陳功反問道:“不止是你們,整個大武漢,沒有一個醫(yī)生臨陣脫逃,甚至全國各地的醫(yī)務(wù)都往這里跑,他們不傻?” “好小子?!泵窬匦麓蛄苛岁惞σ谎?,給一旁的主治醫(yī)師使了個,給陳功伸了一個胳膊,把他拽上了車:“走吧?!?/br> 一路上暢通無阻,扯著嗓門嘶吼的急救車跟幾輛飛速行駛的五菱宏光,從郊區(qū)直奔市中心,最中央的金銀潭就是戰(zhàn)場。 “你怎么來了?”一上到車里,他就見到一張眉清目秀,年輕氣盛的臉孔,兩人十分詫異。 “唐大夫!”陳功大驚失色。昨天被調(diào)到雷神山的唐穎,今個兒就急速又趕到金銀潭。 唐穎眼睛眨巴兩下,還沒接話,一旁的年輕民警同志先搭上茬兒了:“怎么,唐大夫你也認識?” 陳功口干舌燥地點點頭。 民警笑了笑說:“這位可了不得,年輕有為,是本地有名的年輕大夫,本來要去美國深造,這不,耽擱在這。” 唐穎搖頭說:“這是我的本職工作——一個大夫如果不想著治病救人,只想著自己深造,那他就是入錯了行——本來我去國外,也是為了學(xué)本事救更多人?!?/br> “小年輕,有覺悟?!泵窬亟o她豎了個大拇指。 唐穎臉頰一紅,說道:“這是我爺爺?shù)挠?xùn)話。” 民警嘆口氣,搖頭說:“現(xiàn)在不光醫(yī)療資源緊張,醫(yī)生更缺。這不,要不是情況緊急,像唐大夫這樣的人才,舍不得著哩。” 后面又說些院長扼腕嘆息的話,陳功再看這唐穎,小小年紀如此有為,不由得肅然起敬。 唐穎卻擺擺手,直說:“咱們共渡難關(guān)。” 不久,眾人抵達金銀潭醫(yī)院之后,還沒進門,倉促奔來的其他幾輛面包車都聚集在門口,橫七豎八地停著,絡(luò)繹不絕的人群阻塞在醫(yī)院大門口,內(nèi)里卻靜謐無聲,許久才肯放進去一個人。 金銀潭醫(yī)院儼然成了重癥的救治中心。 聯(lián)系不到楊明,陳功焦頭爛額,唐穎等醫(yī)護先帶隊入駐重癥病室,被隔離的金銀潭醫(yī)護人員情況危急,從各大醫(yī)院緊急調(diào)配的電子肺器也只能逐步涌入,整個大廳一片混亂。 混亂之中,陳功聽到撕心裂肺的吼聲。 “后勤跟我來!往這邊!快一點!”是一個女人的吼叫聲,陳功翻看自己身上墨綠色的“后勤防護服”,一跺腳,跟上了隊伍。 后勤隊伍人數(shù)不多,大多都是年輕人,甚至都是大學(xué)生志愿者,一個個年輕面孔里面,只有一張雷厲風(fēng)行的女性臉孔,姣好的面容底下,叱咤的吼聲震得天地響動,剛才就是她的聲音。 后勤人員聚攏之后,這女性站直了身,又覺得不夠高,端起板凳,撐起身體,搖手大喊:“諸位,我是駐扎金銀潭的軍區(qū)護士,我叫祝長英,我是個隨軍護士,這次疫情大家辛苦了,我先代表部隊,向你們致敬!” 祝長英敬了個軍禮。 陳功頓時肅然起敬。 武漢疫情徹底爆發(fā)之后,最先來的,便是空降的部隊軍醫(yī)。見她臉色硬挺,鼻頭上多了一股英武之氣,更是心理翻涌著一股熱流。 “廢話就不說了?!弊iL英說:“現(xiàn)在情況緊急,金銀潭醫(yī)院里面的防護資源嚴重不足,我親眼見到,很多醫(yī)護用的都是反復(fù)使用的舊設(shè)備,這才導(dǎo)致這次大規(guī)模爆發(fā)。咱們后勤怎么辦?” 沒人吭聲。 “后勤是什么?”祝長英橫著眼,說道:“后勤是保障,在部隊里,更是生命線!怎么維持?” 還是沉默。 “拿命換?!弊iL英伸出胳膊,胳膊上虬起肌rou?!艾F(xiàn)在要盡快讓疫情恢復(fù),不管是我們的醫(yī)生護士,還是醫(yī)院里的患者,最缺的就是血清——已治愈者患者的血清。我們的院長在電視上已經(jīng)號召大家踴躍獻血,但是效果怎么樣?” 不好。陳功心里很明白。 患癥之后,再不會輕易接近醫(yī)院這樣危險的地方,這是趨利避害的本能,不能怪任何人。 “但如果人人都這么想,那么疫情就更難抑制住。”祝長英說:“所以,現(xiàn)在我們后勤志愿者主動出擊,大家分散到各個社區(qū),我這里有一封授權(quán)書,你們拿著它去找社區(qū)服務(wù)人員,他們那里有病人的相關(guān)記錄,哪些是患者,有抗體血清的,務(wù)必要進行采集?!?/br> 此言一出,sao亂便起。 這件事無疑冒著極大風(fēng)險。 祝長英眼光閃動,英武有力。 “安靜!”祝長英說:“我知道,這是拼命的工作,誰想離開,我不阻攔。但是你們記住,這是一場人類和病毒的戰(zhàn)爭,有戰(zhàn)爭,就勢必有犧牲——今天我們可以逃,但是明天,等病毒找到自己的家人親戚,愛人朋友的時候,他們逃得掉嗎?” 沉默。 又是沉默。 陳功左右扭頭,看了看眾人,踏出一步,他來到祝長英面前,從她手里接過一張授權(quán)書。 “我去?!彼f。 祝長英看了看他。 “你家里有什么人?!?/br> “妻兒老母?!标惞卮穑钟行╊澏?。 “好,還有誰?”祝長英看了看陳功的臉,轉(zhuǎn)頭看向底下十幾人。 陳功的踴躍帶動了年輕人們的熱血,不多時,在祝長英的呼吁下,眾人紛紛接過手里的授權(quán)書。 “死命令,三天之內(nèi),我們必須受到一百二十份有效血清,否則金銀潭醫(yī)院前面的成績就毀于一旦,這場災(zāi)難也不知道會持續(xù)到什么時候?!?/br> 祝長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