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74節(jié)
水中的人心里一怔,隨即便浮了上來。 他渾身都濕透了,溫水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沿著他兩側(cè)的臉頰匯集到他下巴,一滴一滴,每一滴都恰好落在裴熠的心頭。 他眼睫龕合,水珠便落了下來,他忍了片刻,說:“這么說來,侯爺是要與我告別。” 情之于他并非是唯一,只是在猜到有此可能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難以喘息,只是他盡力忍了,那一點難過也還是沒有逃過裴熠的眼,他在水里垮了一步,把人攬在懷中道:“我怎么聞到了一股醋味兒。” 霍閑反應(yīng)敏捷,心中盡管知道了裴熠又在試探,嘴上卻裝作不知道,說:“我若讓你覺得太無所謂,豈不是說明虛情假意的太過明顯?!?/br> “虛情假意嗎?”裴熠笑笑說:“你這樣說我很傷心?!?/br> 霍閑攥著裴熠的衣衫,說:“我看你挺高興的。” 裴熠像是沒聽到他這話,低聲說:“我心中有喜歡的人,他怕是賜不了婚的。” 霍閑胸口一震,那攥緊的手也慢慢松了下來,他似乎透過裴熠這句不著邊際的話揣摩出其中的意思來。 然后就見裴熠又俯下身,把聲音壓得更低了,隱隱約約的像是耳語,他說:“你真的有日日想我嗎?” 真的。 池水泡著舒坦,兩人都有些困倦,可真的等回了房中,剛才那股子倦意又被驅(qū)散了,裴熠知道霍閑沒有睡著,手指正有意無意的刮著他的掌心。 想念若是具象的,那便如春潮滿貫的江水,裴熠實實在在的想念著遠在京城的霍閑,一寸寸想念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就化為奮不顧身的侵略和占有。 對他而言,這樣能看得見又能摸得到的人才能化解那洶涌的難以自抑的愛,他食髓知味的意識到,這強大的情感已經(jīng)不由他所能控制了,在那汗水交織的淋漓中,一聲聲阿熠是那樣的令他瘋狂。在那一刻他將所有的負擔(dān)和責(zé)任都暫時丟遠,心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呼喊,他只要霍閑。 霍閑棲在裴熠懷里,軟的像只貓兒。 貓兒開口問:“你睡了嗎?” “沒有?!迸犰诓淞瞬浠糸e柔軟的后背。 在這樣溫情的時光里,霍閑想起兩人最初的相遇,說:“你還記得在雪山那次嗎?” “記得?!迸犰谄鋵嵑苌贂⒆约号e手之勞的小事記掛在心上,唯獨那一次他記得最清楚,“當(dāng)時還想著,白撿了個媳婦,養(yǎng)大了正好就娶了?!?/br> 霍閑聞言很輕的笑了一聲。 “那是我唯一覺得自己失敗的一次?!迸犰诘哪樫N著霍閑的長發(fā),忽然認真說:“連一個遇難的小啞巴都沒能保護?!?/br> 霍閑的手不知何時攀上裴熠的的后背。 “后來我派人尋了很久?!迸犰诓淞瞬浠糸e的額頭,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說:“小媳婦到底還是跑了。” 霍閑啞聲笑出來,說:“那時我也以為自己必死,但是偏偏就是那么巧,遇到了多管閑事的你,活了下來?!?/br> 得知裴熠是定安侯,霍閑那尚未放妥的安心再一次鋪天蓋地的恐懼起來,他幾乎沒有抱以任何僥幸,盡管當(dāng)時裴熠對他這個“小啞巴”還不錯。 “你運氣好。”裴熠說,“話本上可說了,凡事有救命之恩的,都要以身相許才算報恩。” 霍閑笑了,裴熠又說,“當(dāng)然,我相信以本候的魅力,即便不是報恩,結(jié)果也是一樣?!?/br> 裴熠開屏一次實屬難得,霍閑說:“你拿錯了話本,有哪個男人報恩是以身相許?” 順著霍閑這句話,裴熠還真的想了想,他其實沒看過什么話本,只是民間流傳的白狐報恩白蛇報恩的故事太多了,他即便不看也略聽過一些,只是經(jīng)他提醒裴熠卻恍然。他緊緊抱住霍閑,心滿意足的說:“你說日日都想本候,看來是實話?!?/br> 第109章 毒解 這一夜他們只字未提風(fēng)月以外的話題,裴熠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好一會兒了,但他昨天已經(jīng)吩咐過,今早不要來他院中叨擾,他的話向來如同軍令,就連一向好事的司漠也沒過來。 他起身的動作盡管很輕,卻還是讓淺眠的霍閑也跟著翻了個身,他眼睛還迷迷糊糊的,渾身上下透著股不愿意清醒的氣息,嘴上卻說:“該起了。” 裴熠睜著眼睛說瞎話,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輕吻,說:“天還沒亮,再睡一睡。” “唔?!比彳浲A似瘫汶x開,霍閑依舊閉著眼,嗯了一聲,便又翻過身不動了。 裴熠看著他這一系列的舉止,覺得心情大好,他太喜歡這樣的清晨了。 * 皇城內(nèi)外都被一股喜氣籠罩著,以至于讓人忘了在大理寺獄中還有個畏罪自殺的刑部尚書。 對于裴熠而言,無論是春闈中忽然橫空殺出來的狀元郎,還是后宮妃嬪懷孕給皇室開枝散葉的貴妃都不是他急著回來的目的。 他沐浴后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吩咐人不得靠近他的房間,便讓司漠去千機營把人帶過來,自己先去了秋白的院子。 大夫的院子總是充斥著各種藥味,裴熠帶著木盒過來的時候,修竹正給爐子里加炭,他一邊看著時辰,一邊關(guān)心火候。 “府里有人病了?”裴熠過來問:“怎么是你在?” 修竹的思緒被這一聲詢問打斷,他起身行了個禮,有些心不在焉的啊了一聲。 “這藥是怎么回事?”裴熠指了指爐上冒著白氣的藥罐,四下看了一眼,說:“怎么不見秋白?” 修竹:“秋大夫晨起出去了一趟,我替他看著藥,估摸著時辰該回來了。” 早年間還沒遇上裴熠,秋白是中原有名的游醫(yī),和那種坐診藥堂的大夫不同,他這個人不喜歡受到拘束,因此裴熠也從不限制他去哪里與誰結(jié)交。 這不是第一次裴熠過來找他,他不在府里,聽修竹的話他應(yīng)該又是出診給人瞧病去了。 修竹注意到裴熠手里拿著木盒,須臾的猶豫之后便走過去問:“侯爺,這是......” 修竹并不知道霍閑中毒一事,他只是隱約覺得能讓裴熠這樣早過來找秋白的人沒有幾個。 “這個啊?!迸犰诖故卓戳搜凼掷锏哪竞?,卻依舊沒有要松開的意思,笑了笑說:“你聽說過虎骨印嗎?” 虎骨??? 修竹搖頭道:“沒有。” 虎骨印這種慘無人性的蠱毒中原本就很少見,即便中了這種毒,尋常的大夫也依舊認不出來。 裴熠坐直了些,說:“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去東都做什么么?” 修竹看了眼前的定安侯,他顯得有些局促,這樣的裴熠幾乎是他從未見過的,他素來少年老成,對任何事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為了這個?”修竹問:“你來找秋大夫,難道是什么毒藥?” 裴熠見他神色緊張,淡然說:“不是毒藥,是解藥,解虎骨印的藥?!?/br> “世子中了一種罕見的關(guān)外蠱毒,這種毒只在古醫(yī)書上有記載,名叫虎骨印?!迸犰谳p描淡寫道:“我讓人打聽了一下,東都有位王爺曾中過這種蠱毒,至今還尚在人世,根據(jù)那本古醫(yī)書所記載,中了這種毒的人必然活不過而立之年,而今這位王爺已過古稀,可見虎骨印并非無藥可解?!?/br> 修竹看著眼前的裴熠,他神色坦然自若,和在禹州時碰上有麻煩的老百姓幫他隨手幫人一把的時候幾乎沒有差別。 然而修竹也十分清楚,他那句“我讓人打聽了一下”大概是請了一些在禹州時結(jié)識的江湖朋友,都說朝廷兵強馬壯,但江湖的能人遠在朝廷之上,江湖上有一個組織名叫萍水閣,能查到一切過去所發(fā)生過的事,無論大小。 修竹心想多半和萍水閣有關(guān),朝廷和江湖從來都是各不相干的,而這大概也是為何裴熠沒有告訴他們的原因。 “是為了世子,侯爺才請旨愿為公主送親使的?” 裴熠愣了愣,卻沒有猶豫,“有些事只能本候親自去。” 并非對下屬不信任,若只是取個物件,他大可以讓修竹代他去,將人混進送親隊伍里,遠比他大動干戈的請旨更為隱秘。可這件事卻不能這樣辦。 東都人最重誠意,虎骨印不是一般的毒,若只是派個下屬,將此事當(dāng)做任務(wù)執(zhí)行,想必這個任務(wù)會以失敗告終,而對于這件事的本身,裴熠也不愿假手他人來做,不愿給那一點本就稀薄的可能再加上不確定。 他胸口處傳來一陣絞痛,那絞痛并非普通的內(nèi)傷,這種奇怪的感覺讓他想起連這里兩日給那位王爺遞拜帖卻連著吃了兩回閉門羹來。 東都的風(fēng)大,哪怕已經(jīng)是草長鶯飛的二月天,也不見如中原那般的拂堤楊柳。 東都人向來以好斗,蠻力稱霸一方。東都王手下的幾個將領(lǐng)更是身懷絕技,以東都和大祁微妙的政治關(guān)系,他想要做什么自然不會那么一帆風(fēng)順,或許在大祁自稱一聲定安侯,這王侯的身份或許能給他帶來許多的便利,但在東都,定安侯三個字卻只會讓人更加難行,幾輪比試過后,裴熠才得見這位宣王爺?shù)恼嫒荨?/br> 他和一般的東都人長得有些不同,沒有東都人特有的高鼻深目,身材也沒有東都王那般魁梧,反而更像是中原人,遙遙一見,頗有幾分塞外詩人的瀟灑。 得知裴熠來意之后,倒是沒有否認自己中過這種毒,只是對于遠在中原的定安侯是如何得知他曾中過這種奇毒趕到好奇。 說來也是裴熠運氣好,萍水閣的人暗查許久,不曾想意外的從一本出診記錄中看到相似的病狀,只是當(dāng)年看診的大夫已經(jīng)過世,好在這大夫病案本上記得詳細,裴熠這才輾轉(zhuǎn)查到此人是當(dāng)年來大祁朝拜的東都小王爺。 “確有此事。”宣王聽完裴熠所言,沉默片刻說:“當(dāng)年聽說中原能人異士居多,本王便借朝拜之名尋訪良醫(yī),只是中原的大夫都聲稱沒見過此毒?!?/br> 宣王神情自若,仿佛那是在說別人的事。 裴熠知道這話說的不合適,卻還是忍不住道:“王爺只是借朝拜之名尋訪良醫(yī)嗎?” 宣王先是一愣,隨即釋然道:“本王常聽人說起定安侯的馬上戰(zhàn)績,與我們東都的兒郎確有不同?!?/br> 這話聽著是夸裴熠,只是卻讓裴熠聽出其中有些暗諷東都的意思。 “不錯?!毙醯溃骸氨就醮_實懷疑與大祁皇室有關(guān),才借朝拜一探究竟?!?/br> “結(jié)果呢?” 宣王粲然一笑,“你是要查事還是為了這病而來?問這許多做什么?” 顯然宣王并不想在提過去,裴熠無意探知他的私事,當(dāng)即便頷首道:“王爺見諒,我有位朋友中了這種毒,聽聞王爺?shù)慕?jīng)歷,這才多問幾句?!?/br> 裴熠張揚的時候,是個混蛋紈绔,禮賢下士的時候又十分真誠。 “紅顏知己吧?!毙跣α诵Γf:“你為求藥而來,是嗎?!?/br> 裴熠意外的沒有反駁,只說:“還請王爺相告,” “這是......宣王給的?”修竹看著他手上的長盒,有些不可思議的說:“不說亙古未見的奇毒之首么?” 裴熠緩緩?fù)鲁鲆豢跉猓乜诘牟贿m慢慢消散,他移開視線看向別處,說:“那不然呢,本候親自上門,那宣王自然雙手奉上?!?/br> 裴熠說的云淡風(fēng)輕,修竹一定想象不到堂堂定安侯又是與人比試,又替人試藥的慫樣,他安慰自己,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第110章 殘身 然而能屈能伸的定安侯扯起謊來卻略顯局促,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秋白回來了。 他走的急,甚至沒有意識到他這藥廬清早就來客了,進門時才看見裴熠,連忙行禮。 修竹見狀端著剛從爐子上熬好時辰的藥出了門。 “侯爺?!?/br> 裴熠不待他多言,便將長盒遞上,秋白道:“真找到了?” 裴熠點頭道,“就說是你研制,憑你的本事,他們師徒不會起疑?!?/br> “侯爺拿到此物怕是不易吧?!?/br> 秋白是名醫(yī),不似修竹般么好糊弄,他一眼就瞧出裴熠的問題,忙搭上裴熠的脈搏,良久才松了口氣,說:“好在不是大傷,恕我直言,侯爺答應(yīng)了那位何事?” 宣王確實拜托了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