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15節(jié)
霍閑明白,以裴熠的本事,這場鬧劇本不用他出頭,可那些女子皆是雁南人,鄭望偏說他們是揚州人,可霍閑分明瞧出她們臉上的烙印,那是雁南才有的刑罰,更何況定安侯的人情,誰不想賣他一個? 鄭望仗勢欺人,現(xiàn)下已經(jīng)不敢作妖了,連忙附和道:“世子說的是,是在下考慮不周,沖撞了侯爺?!?/br> 說罷他擦了擦額上的虛汗,拎著衣袍,乖乖坐了回去。 片刻后,外間進來個溫潤如玉的清瘦公子,他身著竹葉青袍,由人推著四輪車緩緩而入。 裴熠怔了一下,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他。 “瓊安,你怎么來了?”不知誰說了一句。 那被叫瓊安的人長的清秀,見著一群權(quán)貴也不巴結(jié)也不畏懼,見禮道:“聽聞各位貴人今日齊聚玉樓,特備上幾壇佳釀,碰著世子命人取酒,便來叨擾了?!?/br> 紀禮低聲在裴熠耳邊說:“他叫蕭瓊安,就是玉樓的大東家?!?/br> 裴熠覷了一眼,與他四目相對,蕭瓊安也怔了一下,片刻才收回目光,擱下東西又與眾人辭別。 因為酒不同飲酒的酒具便也不同,先前那套酒具被撤走換了新的。 最后一道菜是羊腿,剛烤完的一整塊,被抬上來的時候還冒著熱氣,串在木架上懸著。 席間慢慢恢復喧鬧,霍閑側(cè)頭說道:“這道菜的樂趣在剃rou的過程,你試試?”他這樣說這便從懷中拿出匕首,那匕首正是他前幾日在街邊挑的那把,當時紀禮打趣他這種匕首只能用來切菜,他倒好,真拿來切菜了。 “怎么?不會用?”裴熠不接,霍閑也不尷尬,只是眼神晃了一下,說:“無妨,我教你?!?/br> 霍閑拔出刀鞘,捏著刀柄,頃刻間席上尖叫四起,他眼明手快,只聽“砰”的一聲,地上的酒杯已經(jīng)碎成好幾塊,匕首刃口沾了血跡,那血正是從他虎口處淌出來的。 伙計們四散紛逃,血滴在羊腿上看得人瘆得慌,但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無人在意那羊腿。 伺候裴熠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拿起桌上的刀具,日光漸暗,一時間,外頭的尖叫聲不絕于耳,刀鋒撞擊的聲音遽然響起。 席間亂作一團,裴熠奪過霍閑的匕首,翻身拽著霍閑滾了一圈,雙雙躲過一劍。 “躲開。”裴熠將霍閑推開,順勢拔出自己短靴上的匕首,手起刀落,頃刻間那女子就沒了呼吸。 外間候著的護衛(wèi)聞聲全沖了進來,不多時便擒住了人。 樓下的人早在聽到刀劍聲的時候就四散逃走了,一場宴會以行刺結(jié)尾。 偌大的酒樓一時間落針可聞,他把沾了血的匕首刀尖在翻倒的酒壺里浸了浸,才若無其事的回過身,收了起來。 裴熠看了眼瑟瑟發(fā)抖的鄭望,他臉色慘白,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侯...侯爺......我不知有人混進來要行刺,誰知道這些罪奴這么喪心病狂,今日之事實屬我的大意,還請侯爺恕罪。” 裴熠似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冷哼了一聲說:“我知道。” 話音未落,趙徹忽然扯住他的袖子說:“我......我也不知......怎么會這樣?!彼簧担@事無論是傳到太后耳邊還是傳到皇上那里,他都要倒大霉,弄不好還會連累趙王爺。 想到此處,他也顧不上小王爺不小王爺了,平日的意氣像是被狗吃了,竟然差點哭了出來。 裴熠呆住,他沖司漠道:“小王爺受驚了,送小王爺回府。” 司漠扶起趙徹,招呼人將他帶了出去。 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修竹去了外間查探,紀禮也跟著去了,外頭的風不知何時聽了下來。人聲才慢慢恢復。 過了片刻忽然聽到身后有人說話,那從容不迫語氣,與此刻場景截然不同。 霍閑撿起那斷成兩截的匕首,心疼的說:“這么好的東西,還沒捂熱斷成了兩截,真是可惜了?!?/br> 裴熠冷眼掃過,說:“我這把賠你便是?!?/br> 說罷將自己匕首扔給他。 作者有話說: 求收藏,海星投喂。 第19章 升職(九) 日頭夕照,這一天,危機四伏,迷霧重重 霍閑把玩著手里的匕首,不識貨似的問道:“你這把匕首也太重了些。” 裴熠冷笑了一聲,大約是覺得像霍閑這么不識貨的人也算是世間少有了,少頃,他說:“不要還我,東大街的花哨玩意兒你去挑。” 霍閑看著他笑,將匕首收起來,“送出來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br> 他拾起裴熠桌上的酒杯,不等裴熠出手阻止便一口飲了下去。 那杯酒分明是被撤換卻還沒來得及拿下去的那杯。 “你不是好奇這酒里加了什么么?我替你試了?!彼f完眉間一蹙,手中不穩(wěn),酒杯順著他手掌滑到地上摔成碎片。 裴熠神色一變,伸手扶了他一把,正要轉(zhuǎn)頭叫人,被扶著的人忽然笑道:“真好騙,這你也信?” 冷不防被人耍了一通,裴熠當即面色一怔,順勢抬手重推了他一把,未等開口,裴熠就聽見他“哎”了一聲,笑容也不似從容,吃痛的表情寫滿了臉。 此人不搭個戲臺子自己上去演,著實可惜了些。 “別裝了?!迸犰谟U著他,說:“想看戲的都走了。”裴熠看他演的挺像那么回事的,但人不會再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這回他不信了,正抬手間就看見自己的手掌上印下了一大片血跡。 “沒騙你,是真的?!被糸e抬手,那白酥酥的虎口處分明有一條半寸長的傷口正在往外滲著血,垂下去的衣袖上也沾了些,他手腕瓷白瓷白的,抬手間,紅色的血液便順著虎口淌進腕口里。 裴熠盯著手腕,并未說話,須臾過后,才蹙著眉拿出一塊方巾將他的傷口包扎了一下。 他從前在軍中練兵,都是舞刀弄槍的難免磕碰,包扎起來,熟練的很,霍閑等他松開才撿起酒杯的碎片,微笑著說:“我飲了酒沒事,旁人未必,這個,你還是讓秋大夫查一查的好。” “不勞世子費心。”裴熠接過酒杯的碎片,打量著他,忽然靠近,說:“你真的不會武功?紀禮可都沒你這樣的身手。” 生死之間,人的反應是不會騙人的,剛才他明明就感受到了霍閑看似毫無章法,其實每一次躲避都非常完美。 他嗅覺靈敏,曾在隆冬的寒夜里從狼口里搶過活人,那雙深邃的眼眸,一旦對人起了疑,便會讓人不寒而栗。 霍閑看著他,眼神里的笑意甚濃,他又晃了晃手,笑說:“就算有武功又有什么用,還不是見了血?!?/br> 他一晃,那寬大的袖子便向后翻了翻,腕骨清晰的晃進裴熠的眼里,像是撓人的貓爪,晃得人心癢。 裴熠收了目光,嗤笑一聲:“你混在他們之間,想做什么?” “嗯?”霍閑忽然笑出了聲,四下掃了一圈,說:“侯爺這話問的好奇怪,我救了你,你卻質(zhì)疑我不懷好意?那我能圖什么......” 他說的那般渾不在意,真假參半,讓人猶疑,可惜裴熠不吃他這套:“圖什么你最好揣好了,別讓我抓住?!?/br> “是?!被糸e笑道:“必定言無不知,知無不盡。” 紀禮和修竹掀了簾子,裴熠轉(zhuǎn)身下了樓。 * 不過兩日趙小王爺在玉樓大擺鴻門宴便傳遍謁都。 事發(fā)的時候正值白日,又逢事發(fā)地是玉樓這樣客似云來的正街上,就算他再有心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裴熠脫了甲,手在腰上摸了個空。 “已經(jīng)送人了?!毙拗裨谝慌蕴嵝阉?,說:“侯爺那把匕首可是上虞名匠所鑄,削鐵如泥,送給他未免是暴殄天物了?!?/br> 裴熠沉默了一會兒,稟退下人,提了衣袍便坐了下去,“一柄匕首而已,對了,玉樓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修竹如今有了正職,很多事辦起來比從前要方便的多。 “趙王府......”修竹正要說,被裴熠抬手打斷:“不管是不是趙王府,案子落到了京兆府尹的手里,都不是了,但凡京中的案子,只要涉及朝中官員,四品以上的有幾個?”裴熠冷笑了一聲道:“京兆府尹都快成皇家庇護所了?!?/br> “侯爺覺得是趙徹?” 裴熠看了修竹一眼。修竹愣了一下,忽而笑道:“也是,先不論趙王爺想嫁女的心思迫切,趙徹也沒渾到這個地步,那會不會是......” “不會。”裴熠斬釘截鐵的說:“鄭望沒那個膽,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當槍使了,那些揚州的舞姬是雁南人。想來當日也只有霍閑能看得出來,鄭望詩書并不通,他能說出石崇勸酒的典故想來也是有人故意為之?!?/br> “好計謀?!毙拗裾f:“那個情況下,世子必然不會袖手旁觀,那杯酒......” “無毒。”裴熠說:“秋大夫檢查過了?!?/br> “那杯酒是個幌子?”修竹臉色一變,沉吟了片刻:”查不出酒的問題,自然要從人查起,可那個女子當場送了命,這案子,難斷?!?/br> * 霍閑手上受了傷的事叫燕貴妃知道了,她心疼弟弟,求天熙帝賜了些許好藥送到世子府,霍閑正躺在橫榻上,一只手搭在枕上換藥,聽阿京說外頭的大事。 “慢點說?!被糸e扔了個李子給他,“京兆府查出了什么?” 阿京捏著李子,說:“她們之間互不相識,屬下派人一一查過了,這些人的確互相不認識,甚至在進玉樓之前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所以京兆府應該是查不出什么了,最后不過是隨便定個罪斬了,她們本就是罪奴,對上對下都算是個交代。” “事關(guān)定安侯,怕沒那么容易交代吧?”霍閑盯著虎口上涂得厚厚的金創(chuàng)藥,說:“既然有人想拉著我一起下水,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 “屬下不想?!卑⒕┑椭^嘟囔,手里的李子快要被他捏破了。 有人做局,連向來明哲保身的雁南世子都算在了局中,如果真的由京兆府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辦案風格行事,此人將來定能在謁都翻云覆雨。他霍閑對于謁都的黨爭并無興趣,卻不能平白叫人拿喬當槍使。 “既然她們不知情,就不要再耽擱京兆府辦案了?!被糸e挑眉說:“你去問問蕭瓊安,今天突然闖進來是不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br> 阿京領(lǐng)了命,倏地退了出去,那李子他咬了一口,比陳年的白醋還要酸。 * 晚些時候霍閑叫人備了馬,他出門的時候,天上飄了點細雨,護院給他備的傘他叫人收了回去。 他冒著細雨從世子府打馬一路不停,到定安侯府的時候,雨越發(fā)的大了起來。 門口的護院見著來人,忙撐著傘,接了韁繩,片刻后里頭傳話的小廝說:“侯爺請世子到正廳?!?/br> 這是霍閑頭一次來定安侯府,高聳的圍墻將侯府與外坊隔開,一靜一鬧,似乎也在預料之中,他跟在帶路的人后頭。 頭頂?shù)挠图垈氵呇胤e了水,似珠簾般的落了下來,霍閑提著濕了半截的袍子,說:“方才在門口并未見你,怎么是你傳話的?” 那小廝說:“侯爺吩咐了,世子來侯府不用向他通報,直接去正廳即可。” “你家侯爺怎么知道我會來?”霍閑笑道:“難不成他還學過命理術(shù)數(shù)?” “世子說笑了。”小廝笑道:“侯爺向來不屑這些空口無憑的無稽之談?!?/br> 雨里夾著陣陣雷聲,霍閑袖子也打濕了,因是三伏天,濕了也不寒,他便沒出聲。 “世子?!睋蝹銕返男P忽然輕聲說:“到了?!?/br> 霍閑朝他點頭,見裴熠正在跟人說話,聽著動靜,揮手叫那聽他說話的人先離開了,霍閑沖他頷首行禮。 “本侯當世子這樣驕矜的貴人,得坐珠玉鋪的轎子才肯出門?!迸犰谝娝馀垡呀?jīng)濕了大半,揚了嘴角。 “平時是得如此?!被糸e踩在氍毹上,笑道:“可誰叫侯府在這僻靜的地方,這深更半夜的,萬一碰著起了歹心的惡人可不就人財兩失了?!?/br> 這人嘴上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要想在這方面勝他一籌,怕是要練幾層皮貼臉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