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眼睛，可真是清澈見底。

    秦越鳴一時恍惚，他低眸看了一眼，冷冷道：下次你請我吃飯。

    ??？葉思栩疑惑地看他，但見他容色嚴(yán)肅，似乎不像是開玩笑，便只能點頭，好好吧。

    秦越鳴接過水果禮盒，拎在手中：走。

    進(jìn)了電梯，葉思栩小心地用眼尾打量身前的男人，他單手拎著果盒，另一只手斜插在西裝褲口袋中，脊梁筆挺，英姿勃發(fā)，沉默間有渾然天成的氣勢。

    他想，等我到秦越鳴的這個年紀(jì)，會有這樣的姿態(tài)嗎？

    秦越鳴瞥向身側(cè)的男孩子時，只見他背著包，總是呆呆的模樣，像是隨時會因為什么突發(fā)事件而炸毛。

    而那一晚，明明已經(jīng)嚇得眼淚都冒出來，又拼命的啞聲強忍，看著就叫人心疼。

    話劇院秦越鳴輕咳一聲，起了話頭，新的話劇院，叫什么？在哪里？

    葉思栩黑漆漆的眼神往他這邊投過來，最后焦點落在他肩膀的襯衣面料上：清光劇場。在文海路，靠近省博物館。

    秦越鳴似了然地道：清光嗎？方亦南導(dǎo)演？

    對！葉思栩眼神一亮，你也知道哦？

    是啊，他是導(dǎo)演，他怎么會不知道方亦南呢？

    秦越鳴順著他的話道：嗯，我認(rèn)識方導(dǎo)。

    這樣啊葉思栩乖乖點頭，那是很巧的。咬著下唇，好一會兒才補充一句，那程老師呢？你認(rèn)識程老師嗎？他人很好。

    秦越鳴點頭：嗯?！妒鳌肥欠綄?dǎo)的新作？

    葉思栩搖搖頭，仔細(xì)解釋起來這是另一個導(dǎo)演李放的新作。

    兩人聊起話劇，倒是不再生疏，秦越鳴適當(dāng)引導(dǎo)一下，葉思栩自己也能絮叨著多說點。

    進(jìn)電梯時他們還沒什么可說的，可是短短幾分鐘時間，兩人似乎跟普通朋友一樣閑聊起來了。

    葉思栩也覺得不可思議。

    抵達(dá)住院部的九樓，葉思栩走在前面，帶著秦越鳴往里走，時不時低聲道：我叔叔不知道我們的事。

    秦越鳴聽著這話的意思，微微皺眉，嘴角隱約露出一點笑意，他正色道：嗯，我清楚?？匆谎?，我就走。

    葉思栩放心下來，領(lǐng)著他進(jìn)病房。

    這個點，病房里來往的人多，說話聲音極為嘈雜。

    秦越鳴還沒進(jìn)去，就聽見葉思栩進(jìn)入的病房中不少人在聊天侃大山，他腳步一頓，左右打量。

    似乎這間病房最為熱鬧。

    一進(jìn)去，便見一張病床周圍或站或坐了三四個中年男人，都在陪床上的老大爺聊天。

    葉思栩見怪不怪，反正每天都差不多。

    只是他明顯感覺到，秦越鳴跟著自己進(jìn)來后，其他人的聲音自覺地小了下去，似乎在打量他。

    葉明康也看到了，便問走在前頭的葉思栩：思栩，你朋友??？

    他原本在看報紙，這會兒將報紙疊好收在床頭柜上，想要坐起來些。

    秦越鳴將水果禮盒擱在空著的柜面上，走到床邊道：您好，我是葉思栩劇院的同事。他垂眸看一眼有些局促不安的葉思栩，我是做導(dǎo)演的。

    哦！葉明康點點頭，又看一眼那水果，那你思栩啊，你給你朋友把椅子拉過來。

    葉思栩忙對著旁邊病人的家屬道：對不起哦，這個椅子我們要用了。

    他們忙站起來，看他將椅子拖過去給高個子的男人。

    秦越鳴穿著剪裁精良的襯衣西褲，腰間的腰帶雖然不顯品牌但一看做工就知是皮質(zhì)優(yōu)良的好貨色，尤其腕上一只厚重的手表，看上去和整個病房的人都格格不入。

    葉明康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人的站立之間的姿態(tài)既隨意又顯出教養(yǎng)，自然不是普通人。

    那你怎么稱呼呢？

    我姓秦，秦越鳴。

    葉思栩一愣，他怎么還報上大名，萬一有人認(rèn)識怎么辦？

    不過，他是杞人憂天地多慮，誰也不會將貿(mào)然出現(xiàn)的人聯(lián)系上娛樂圈知名的大導(dǎo)演。

    果真，葉明康就毫無反應(yīng)，只笑著道：秦先生啊，謝謝你來看我啊。其實沒什么事情，就是人年紀(jì)大了，骨頭脆，爬上爬下一不小心摔了。

    秦越鳴點頭稱是，道：那您要保重，有些事情，不必親力親為。

    葉明康點點頭：是的，喏他指了指葉思栩，本來這小子在家里，我就差使他，他不在嘛！非要出去跟朋友住在一起。

    這下，秦越鳴和葉思栩同時沉默了下。

    葉思栩總覺得秦越鳴像是走訪家屬的班主任，這會兒自己在家長面前撒謊的事，被當(dāng)面拆穿，格外窘迫。

    秦越鳴是知道他住在自己這里，造成不便，又擔(dān)心他叔叔要讓他回家住，這樣的話他豈不是要離開自己了？

    咳，年輕人么，獨立點也好。您說是吧？秦越鳴淡淡道。

    他這人長了一張正劇臉，不茍言笑時，極嚴(yán)肅沉穩(wěn)，也頗有些說一不二的意思，倒是叫葉明康也認(rèn)同地點著頭：是是是，也自由點。跟我們長輩住在一起么，到底不自由。

    又閑聊兩句，葉明康問一直站在床尾不太說話的葉思栩：思栩??？你問問你同事吃飯沒有，沒吃飯就去請他吃個飯。你自己也沒吃吧？

    葉思栩一直在發(fā)呆走神，聽到叔叔叫自己才茫然地看秦越鳴一眼，忙傻乎乎地對葉明康道：不，吃過了。

    秦越鳴眉尾一挑，也沒多說，只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您休息。

    也成，思栩你送送朋友。葉明康道，揮揮手，我沒事兒的，不走動。

    葉思栩聽話地點頭。

    秦越鳴站起來的時候又看一眼自己剛才坐著的張折疊椅，估計只有一米六七的長度，窄而薄。

    葉思栩雖然個子小，但也有一米七五以上，睡著肯定是一動不能動，腳也得擱在外頭。

    他心疼地看著跟前的小男孩兒。

    等走到病房外，葉思栩發(fā)現(xiàn)秦越鳴頓足不走，而是在看走廊的另一個方向。

    葉思栩順著他深邃的眸光望過去，問道：怎么了？

    沒事。秦越鳴抬頭再掃一眼墻壁上掛著的藍(lán)色標(biāo)志，轉(zhuǎn)身看著葉思栩，問道：你叔叔還要住院幾天？

    葉思栩道：四五天。怎么了？

    秦越鳴點頭，另外起頭問道：你吃過飯了？

    葉思栩剛才在葉明康面前撒了謊，現(xiàn)在也只能繼續(xù)硬著頭皮這么說：是的。他忙道，那我送你下去，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

    說著也不等秦越鳴，便一個人悶頭往前走。

    秦越鳴看他這模樣，踏步施施然跟上，倒也沒有緊追不舍。

    等走到電梯邊，葉思栩又扭頭看他。

    秦越鳴就站在自己身后不遠(yuǎn)處，深邃如海的眼神定定地望向自己，葉思栩一見，心跳便似漏了一拍。

    他轉(zhuǎn)過頭，揉了兩下左腕，定定神，等秦越鳴走近了，電梯門正好打開。

    兩人都走進(jìn)去。

    電梯里都是人，也沒說上話。

    葉思栩覺得在人群中，他還好一些，總覺得單獨面對秦越鳴，心跳忍不住就超常。

    一前一后慢慢地抵達(dá)停車場后，葉思栩才鄭重地感謝秦越鳴：謝謝你送我過來，還去看我叔叔。

    秦越鳴側(cè)身靠在車前蓋上，淡淡地道：不客氣。說著扭頭去開車門。

    葉思栩松口氣，看著他快速拉開車門上去，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一邊。

    秦越鳴褲袋中的手機一直在震，他摸出來一看李言北。

    催他去參加橙星娛樂的星光晚宴。

    他看一眼柱子一樣杵在外頭的葉思栩，啟動車子。

    葉思栩聽到發(fā)動機的聲音，心道：他終于要走了。

    既然不安又放心了。

    誰知，下一秒，車窗玻璃徐徐下滑，露出秦越鳴棱角分明的面孔。

    秦越鳴一本正經(jīng)地道：別忘了，你要請我吃飯。

    葉思栩一頓，還沒說話，就見他合上車玻璃，將車子一氣呵成地行駛出去。

    真的要單獨請他吃飯嗎？

    葉思栩心里裝著事情，慢慢地走到醫(yī)院外的小餐館，隨便填了填自己的五臟廟。

    等回到病房，便見葉明康的主治醫(yī)生張醫(yī)生站在病床邊詢問他相關(guān)的事宜。

    葉思栩嚇一跳，以為出事了，忙上前問：怎么了？

    沒事啊，張醫(yī)生說另一邊病房有空床位，問我要不要過去。葉明康道。

    張醫(yī)生對面前的小男孩兒和善地笑笑：剛空出來的，我是看你晚上天天陪床，所以來問問你叔。他又道，可以走一部分醫(yī)保，總體也不貴，你還可以睡個正經(jīng)的沙發(fā)床。

    葉明康對著葉思栩招手：就去吧，不然每晚你睡這個小椅子，也太擠得慌了。叫你回家你又不回家。

    葉思栩才點點頭，仔細(xì)問了下價錢，的確可以走掉一部分醫(yī)保后，才放心下來。

    等到了高級住院部的病房，他才意識到原來是單人病房，有床有沙發(fā)還有茶幾桌子柜子等等，一應(yīng)俱全。

    安頓好葉明康，葉思栩才又去單獨找張醫(yī)生。

    他有些躊躇地問：張醫(yī)生，真的是因為空出一間病房來，才安排給我叔叔的嗎？

    張醫(yī)生推了推眼鏡，認(rèn)真地點頭：是啊，怎么了？有什么疑問？

    葉思栩皺眉，不清楚要怎么問，但心里有點異樣：沒有人跟您這邊聯(lián)系嗎？

    張醫(yī)生笑笑：你這孩子，誰跟我聯(lián)系？你想什么呢？

    葉思栩這才放心下來，他想：也對，應(yīng)該不是秦越鳴幫忙的吧，他只是簡單來了一下而已。

    可剛才秦越鳴的確在走廊里一直看向高級住院部的位置。

    葉思栩捉摸不清楚，這事兒也不能直接拿著去問秦越鳴，只能當(dāng)做是個巧合。

    第17章

    這幾天《失明》的排練如火如荼，葉思栩在辰辰一角上還算可圈可點，幾次彩排程老師親自過來看了，還幫他微調(diào)了不少的肢體動作。

    每當(dāng)程一諾幫他調(diào)整動作時，葉思栩就不自覺地想起秦越鳴。

    想到那天晚上，他的雙眸被黑色絲帶綁起來，什么都看不到的時候，秦越鳴的氣息。

    程一諾見這孩子聽得好好的，突然走神，雙眸中流露出與此刻場景并不契合的眼神，他微嚴(yán)肅地提醒道：思栩？

    葉思栩晃過神，慌忙抬頭，認(rèn)真道歉：對不起，老師。

    看他如此謹(jǐn)小慎微，程一諾倒也不忍心說什么，只淡淡地道：表演的時候，還是要在腦子里清空那些會影響你情緒的人。

    嗯，知道了。葉思栩謹(jǐn)慎點頭。

    等程一諾離開，他一個人獨處時，卻想：程老師怎么知道我在想一個會影響自己情緒的人？

    客觀地說，葉思栩也清楚，秦越鳴真的是讓自己總是無法克制地產(chǎn)生某種情緒波動。

    仿佛是一塊石頭掉入心湖，激起一陣一陣的漣漪。

    轉(zhuǎn)念一想，距離那天在秦家遇到，他送自己去醫(yī)院，又有四五天沒見了。

    葉思栩捉摸著怎么才能見一次秦越鳴呢？

    等回去葉家，葉思栩便聽到葉思賢的聲音，原來她已經(jīng)知道葉明康受傷的事，從學(xué)校趕回來順便過周末。

    葉思賢注意到開門聲，便從廚房出來，對葉思栩道：哥，你也真是的，我爸不讓你說，你就真的不通知我？我難道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嗎？還不是一樣會擔(dān)心？

    葉思栩看她這嬌俏的面孔上滿是埋怨，便笑著柔聲道：知道了，下次什么事情都第一個告訴你。

    嘁又是哄我的！葉思賢翻個白眼，又沖回廚房。

    葉思栩跟過去，大聲問：你做飯嗎？

    對啊，不然你們點外賣啊！葉思賢氣得不想跟這個哥哥說話。

    葉思栩掃了下鼻尖，的確，他也不會做飯，葉明康站不穩(wěn)，自然是只能吃外賣。

    他先去看一眼葉明康，打過招呼后進(jìn)了廚房。

    哥，你洗個手，幫我拍個蒜。葉思賢指揮道。

    葉思栩便按照她說的，洗手剝蒜，聞到刺鼻的味道，他皺皺眉。

    看一眼懂事的meimei，他問道：思賢，你說，送人禮物，送什么好？

    這個問題葉思賢回答得特別快：多大年紀(jì)？為什么送？關(guān)系好不好？最后朝著哥哥一眨眼，男生女生??？

    葉思栩一想：男的，三十出頭，關(guān)系一般。他捉摸著，仔細(xì)解釋下，就是他幫過我，我想送一份禮物感謝下，本來要請客吃飯的，但是我不知道去吃什么。

    最要緊的是，不知道聊什么。

    一面對秦越鳴，他就緊張。

    那我不知道。葉思賢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以趺磿廊鄽q的大叔喜歡什么?。「?，你就是為難我。

    大叔？葉思栩一愣，想到秦越鳴那張臉，傻乎乎地笑出來，沒有，他沒有這么大年紀(jì)。就是就是有點嚴(yán)肅。

    熱鍋熱油，葉思賢將小青菜一把丟進(jìn)鍋子里，動作嫻熟地開始翻炒，扭頭看著在發(fā)呆的哥哥，便道：看關(guān)系吧，一般不都是送什么領(lǐng)帶、錢包？我也不懂，隨便說說，你參考下。

    葉思栩點點頭，確實為難這二十歲都不到的meimei了。

    今天葉思賢在，她負(fù)責(zé)做飯，葉思栩負(fù)責(zé)洗碗，結(jié)束后便趁著父女倆一起看電視閑聊，他便出門溜達(dá)。

    在市區(qū)CBD的男士名品店，葉思栩看中一款遒勁有力的鋼筆，珍貴的中國漆筆身，銀色流光的鈀金妝點，一眼看上去有些接近秦越鳴本身嚴(yán)肅冷酷又極為周正的氣質(zhì)。

    付款時有一絲心疼，但是一想到是送給秦越鳴的，倒也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