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他笑的樣子，記得他皺眉的樣子，記得他悲傷的樣子，記得每一個相伴走過的日夜。

    她要如何不可惜呢？

    她的手緊緊握著他給的暈車藥，眼睫顫抖，道：“我知道了，不舒服的話，我會說的。”

    接下來的路程，她緊閉著眼，安靜得不像話。

    其實距離不算的遠，整個路程四個半小時。

    在距離她家十公里的時候，他忽而停了下來。

    “怎么了？”宋朝雨睜開眼睛，不解的問。

    外面的天色還不算晚，因為開開停停，他們到達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

    “宋小姐做好準(zhǔn)備了嗎？”光打在他的側(cè)臉，他的漆黑的眼眸正靜靜的凝視她，“準(zhǔn)備好了，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切嗎？”

    她起初有些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說，“白先生指的是什么？”

    “會很艱難的”他說，“沒有準(zhǔn)備的話，面對這些艱難了嗎？”

    她眼睛睜大，但隱約間她知道了他話里的意思，“簡雨告訴了您關(guān)于我父母的事情嗎？”

    “只是知道一些”他的聲音平緩，沒有特別的情緒，“是宋小姐不會不舒服的程度，簡雨小姐沒有多說過什么，只是我得一些猜測?！?/br>
    不然，簡雨為什么會拜托他陪同她回家，這么的不放心？

    她沉默，眉間出現(xiàn)一股倦色，“沒有什么準(zhǔn)備不準(zhǔn)備的，這么多年，習(xí)慣了。白先生開車吧”

    他沒有再說話，按照她的說法，一路到她家門口。

    宋朝雨有些復(fù)雜的看著這些陌生又熟悉的景象，道路、村莊、坐在村口聊天的老人，和兩三年前她離開的時候好像沒有一點變化。

    “喏，是朝雨這個女娃子回來了啊，淑芬！淑芬！你家女娃子回來了?！眿D女尖利的聲音劃天幕，一遍又一遍的回蕩。

    她才一下車就被在她家附近的人給認(rèn)出來了，也許是因為村里很少來外人，特別是這種好車就更少見了。

    附近的村民都一圈一圈的圍過來，七嘴八舌的開始問：“哎呀，朝雨回來了，這回是帶男朋友回來了？”

    她們好奇又大量的移向站在旁邊的白居檀，看著他干凈俊逸的臉盤，酸溜溜的說道：“這是榜上好男人嘞，淑芬啊，你家女兒被好男人看上，你兒子彩禮有著落啦！”

    “說什么呢！”一雙手使勁撥開人群，來的女人有著明顯的眼袋，皮膚粗糙，嘴唇很薄，眼尾上翹，不說話的時候很容易顯得刻薄。

    她正是她名義上的mama，王淑芬。

    王淑芬掀起眼瞼看了她一眼，平淡的說了句：“先進屋”

    “你爸出去給人做小工，等會就回來了?！彼o她倒了一杯茶水，也順帶撇了一眼白居檀。

    宋朝雨感受到了那一道巡視的視線，連忙道：“這是我的朋友白居檀先生，因為回來不方便，他送我來的?！?/br>
    “回來不方便，那為什么回來？”王淑芬隨便搬了一張凳子，她的嗓音高，隨便說話都很洪亮，表情冷漠的看著她道：“你是請假回來的？耽誤工作，不扣你工錢嗎？”

    宋朝雨抿緊了唇角，“我回來是想看看奶奶，聽說你們決定…”

    “沒錯，是要把你奶奶那棟房子重建?！睕]有等她把話說完，王淑芬就很不耐煩的打斷了她，“你作為jiejie，弟弟二十三歲要結(jié)婚了，還不知道給點幫助，讀了大學(xué)也沒見掙幾個錢回來，如果不是你沒用，哪里需要把那棟老房子重建，要是能在城鎮(zhèn)里買房，你弟弟說親不得比現(xiàn)在好？”

    宋朝雨胸口悶悶的，那種在暈車一般的眩暈感再次來襲，“我才工作兩年，而且弟弟現(xiàn)在還很年輕，他可以負擔(dān)自己的生活的話…”

    王淑芬說起這個，眼中冷笑不止，她“啪嗒”一下把茶杯放下，刻薄道：“所以說老宋家生了你這么個女兒有什么用，你弟弟比你強多了，起碼還能陪著你爸干農(nóng)活！當(dāng)初你奶奶要是把那筆錢給了你弟弟去讀書，而不是你這個賠錢貨，你弟弟肯定比你混的好?！?/br>
    “你奶奶是個老糊涂，分不清誰才是老宋家的根！”

    越是提起這些往事，王淑芬越是恨那個老東西，“家里房間不夠，你自己非要回來，就去你奶奶家那邊住，反正房子還沒動工?！?/br>
    說著，她又裝作不經(jīng)意的看了眼門口停著的那輛車，壓低了聲音道：“都說孫女像奶奶，可不就是嘛，一輩子都是個蠢的。不知羞恥，說什么朋友，什么朋友還陪你一起在這邊呆？莫不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被人包了，你爸回來也得打死你！”

    “夠了！”宋朝雨終于忍不下去了，她抬起下顎，眼睛通紅的盯著王淑芬，一字一句道：“不許侮辱我奶奶”

    “我憑什么幫弟弟？他是我親弟弟嗎？！”她的手緊握成全，全身發(fā)抖，像是發(fā)泄般：“你也只是個后媽！”

    “難怪都說別做后媽！”王淑芬尖利的話幾乎要穿透房頂，她一邊捶著自己的胸口，一邊大喊：“殺千刀的東西，是我把你養(yǎng)大，不記恩情就算了，一回來就這么氣我，老天爺哦，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br>
    屋外烏云密布，陰沉沉的，閃電從云中辟出，霎時將天地照亮。

    宋朝雨瞪著眼睛，眼眶中有水光，她咬著牙齒，“是你養(yǎng)大的我嗎？養(yǎng)大我的是奶奶！是我奶奶看不下去被你關(guān)在屋里關(guān)一整天的我，看不下去被你餓了兩天的我，看不下去一不高興就要被你打的我！才把我接了過去”

    “混賬東西！”王淑芬抄起手邊的茶杯就向她扔了過去，“一大家子都一模一樣，可憐我嫁到你們宋家，福沒享到，苦日子倒熬了一輩子，還有你奶奶那個老東西的，活著的時候?qū)ξ覟殡y，死了也不肯給我兒子留下點東西，就那破屋子，我還嫌晦氣！”

    轟隆隆的雷聲在她耳邊炸開，掩蓋了茶杯破碎的聲響，她抬起頭，額邊血流涌動——她被杯子砸中了。

    但她像是沒有痛覺一樣，她沒有擦血，甚至動都沒動，一字一句道：“王淑芬，你再一次敢對我奶奶不尊重，我一定一定…”

    “你怎么樣？！”王淑芬還想說什么，可是當(dāng)她看到宋朝雨鮮血流淌過眼睫卻一動不動的盯著她時，她被嚇了一跳，“別在這做出個死樣子，怎么你是想要全村人都知道你被包養(yǎng)了之后，心里有了底氣，回家欺負我和你弟弟娘兩？”

    “嘴巴給我放尊重！”宋朝雨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她舔了舔裂開的嘴唇，惡狠狠的瞪著她，“我會殺了你！反正在你看來，這種事我也不是做不出來，不是嗎？”

    王淑芬被她認(rèn)真的樣子唬住，此時院子的門“吱丫”一聲，意識到誰回來了，王淑芬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在地上打滾，哭喊：“冤孽啊冤孽，是我不該嫁給你爸爸，不該做你的后媽，現(xiàn)在好了，孩子長大了，回來要說殺了我！她要殺了我??！”

    “怎么回事？”一道威嚴(yán)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屋外雨點“噼里啪啦”，帶著草帽的中年男子身上被雨點打濕，褲腿還粘著泥巴，手上的皮膚龜裂粗糙，手里拿著鋤頭，他正皺著眉頭看著屋內(nèi)的一切。

    “來，你爸回來了，讓你爸自己說說理！”王淑芬瘋癲似的從地上起來，一把拉住她爸爸的手，眼淚和鼻涕齊流道：“宋慶民，你女兒說我只是她后媽，她要殺了我啊！這就是你的好女兒！”

    宋慶民放下鋤頭，偏過頭看她，問：“你mama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說了那樣的話？”

    宋朝雨面無表情的站在墻邊，她死死的咬住唇角，對上王淑芬的目光，她不肯躲避，面無懼色道：“是”

    “啪”一個巴掌扇了過來，打的她的頭偏了幾寸。

    宋慶民皺著眉，嚴(yán)厲道：“給你媽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

    這應(yīng)該是個很冷門的故事，但我還是想寫出來。

    第16章 她是雜草

    宋朝雨的臉腫了，她沒有回頭，淚水從她眼角流下，她卻不肯示弱：“我不！”

    “啪”又是一個巴掌

    宋慶民冷冰冰的看著她，“我就是這么教你的？她是你媽！不孝的東西”

    宋朝雨捂著臉，雙肩抖動，眼睛流著淚，哈哈大笑，“媽？我沒有媽，我的mama早就死了！”

    宋慶明舉起手，再一次打下來，宋朝雨也做好了準(zhǔn)備，但即便是這樣，她也肯退讓。

    是她之前退讓的太多了，這一次，她不能，也不想！

    忽然出現(xiàn)一雙手，將她爸爸的巴掌擋住。

    “夠了！”一聲冷冰冰的低語

    宋慶明這才注意到，家里除了宋朝雨還站了一個人。

    “你是誰？！”宋慶明皺起眉頭，臉上的皺紋促起，像是干巴巴的老樹根。

    “是你女兒帶回來的朋友”王淑芬著重在“朋友”兩個字上，她下顎高抬，用一種諷刺的眼神看著宋朝雨臉上的巴掌印道：“門口這輛車就是他的，是他送你女兒回來的?！?/br>
    果然聽到門口這輛陌生的車是白居檀的，再加上剛回村就聽到村口老人的議論，宋慶明看了幾眼白居檀，問：“是你男朋友？”

    “不是”王淑芬搶答，目光意味不明的巡視宋朝雨，“說是單純的朋友”

    王淑芬順了順亂糟糟的頭發(fā)，冷笑著拉長語調(diào)道：“我上次間村長家兒子回來，開的就是這樣的車標(biāo)的車，說是要七十萬吧。七十萬，你女兒有本事啊，能交到這樣層次的朋友，不知道在城市里做個圖書管理員有沒有這么吃香！”

    宋慶民聽出了王淑芬的意思，農(nóng)村就是這樣，一點小事，全村人都知道。

    回來的時候，他在村口也聽到那些人的議論了，農(nóng)村很難不會往那些地方想，莫名其妙帶了一個男孩子回來，如果不是那種關(guān)系，誰會帶男孩子回來？

    車又是好車，老宋家的家境，周圍的人哪個不清楚，為了他兒子的新房彩禮都夠煩的了，他女兒正常情況下怎么才能和開得起這種車的男孩子認(rèn)識？

    圈層背景都不在一個層次！

    回來又說是朋友

    宋慶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燃起，他將白居檀的手打開，“我教我女兒，和你這個外人有什么關(guān)系？”

    說著，就要抄起角落的掃帚抽向宋朝雨，“我是不是教過你清清白白做人？！你做什么？情婦嗎？不要臉的東西”

    笤帚的木棍狠狠打在背上，宋朝雨卻沒有感受到預(yù)想中的疼痛。

    她呆呆的抬頭，目光對上抱著她的白居檀。

    是他替她擋了那一棍子

    木棍打在他的脊背發(fā)出沉悶的響起，而他漆黑的眼眸卻始終安靜的看著她，甚至因為她的目光，他還輕柔道：“沒關(guān)系，我不疼?！?/br>
    “這么感人情深哦”王淑芬看著抱在一起的他們兩個，嘲諷道：“果然是這個品行，我就說了他們兩個早就搞在了一起。傳出去，真是把我們宋家的臉給丟盡了！”

    “我說，夠了！”白居檀眼中的寒氣越發(fā)濃重，他將宋朝雨拉起，攔在身后。

    直到這時，宋朝雨才發(fā)現(xiàn)白居檀也有這樣尖銳的一面，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他眼中的淡漠褪去后，盡顯鋒利，讓和他對視一眼的王淑芬也不自覺的瑟縮了幾分。

    宋慶民整張臉都緊繃著，他惱怒問道：“怎么？我現(xiàn)在連教訓(xùn)我女兒都不行了？”

    “父母可以教育子女，但不是你們這樣的父母。”他的聲音毫不示弱，他將她擋在身后，擋得分毫不露。

    宋朝雨的眼淚忽而就悄無聲息的流了下來她聽見她的繼母尖叫：“真是造反了，宋朝雨一個人來家里鬧還不夠，還帶著幫手是吧！”

    “你們稱不上父母”他平緩有力的聲線再次響起，雷聲中，他直視宋朝雨的父親，“沒有哪個父母會在子女出事之后，從不來病房看望。宋小姐很好，她沒有像你們一樣，這些年雖然生長的泥潭，但幸好她成為了現(xiàn)在這樣美好、善良的模樣?！?/br>
    他眼尾壓下，漆黑的眼眸看著王淑芬和宋慶民，聲音落地有聲：“你們這樣的父母配不上宋小姐”

    “白先生…”她的聲音發(fā)顫，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卻轉(zhuǎn)身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眼中的光堅定而平靜，“我說的都是真的”

    宋慶民卻被這句話刺激得再一次將笤帚木棍向他們打來，“狗屁不通的道理！宋朝雨，你給我過來！”

    就在這時，白居檀輕輕捂住她的耳朵，主動將那些木棍承受了下來。

    一次都沒落在她身上。

    “宋朝雨”

    他輕聲喊她的名字

    她抬頭看他

    “要不，我們逃跑吧”他淡笑道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瞬間那些原本刺耳的咒罵聲、雷聲、雨聲都變得遙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