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月十五，正是家人團(tuán)聚的日子。

    江氏和老江氏一早便忙活在灶間，昨日泡了一夜的小紅豆已經(jīng)泡發(fā)，江氏將上頭的水倒掉洗凈，放入大灶中，先大火，后小火的開始熬煮。

    宋延年到家時(shí)，正好趕上灶間炊煙裊裊。

    他整了整衣襟，又拉了個(gè)水鏡，確定自己臉上沒有一宿沒睡的憔悴，這才裝作無事人一般，挺直身板朝灶間走去。

    “娘！”

    江氏瞥了一眼宋延年，撩了下額前的碎發(fā)，指著桌上的豆?jié){和包子道。

    “今兒十五，娘手頭上的事情多著呢，你將就下，吃外頭的哈?！?/br>
    經(jīng)過這一夜的忙碌，宋延年也確實(shí)是餓了，他當(dāng)下便不客氣的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一個(gè)大包子就咬。

    “唔，沒事，大rou包也很好吃啊，娘，奶奶，要不要我?guī)兔Π　！?/br>
    江氏和老江氏連忙拒絕。

    “不用不用，這些事哪就輪得到你，時(shí)間也不早了，你吃完便早點(diǎn)上值去，前兒我還聽昌平那孩子說了，說是今晚咱們縣城里有賞燈的夜市，是嗎？”

    宋延年點(diǎn)頭，“是有這么一回事，在景山前街的那條街，今晚咱們一家人一起去賞燈啊，還有許多好吃的小食。”

    老江氏笑著應(yīng)下，“行，我和你爹娘一起，你啊，忙活府衙的事就好，今兒晚上人多，秋日多風(fēng)又干燥，燭火點(diǎn)多了，可得小心一點(diǎn)。”

    宋延年笑著附和：“還是奶奶想得周到，難怪大家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br>
    老江氏被逗樂了，“你啊，就會(huì)瞎吹捧奶奶?！?/br>
    鍋里的紅豆已經(jīng)被小火熬煮得軟爛，江氏連忙將它們撈起來擱在盆中晾著，又往里頭擱了大半碗的白糖。

    宋延年咋舌，“這么多糖啊，真膩。”

    “瞎說！”江氏嗔了他一眼，手中的動(dòng)作卻不慢，只見她手中拿著一個(gè)木勺子，幾下攪拌，幾下用力擠壓，原先還有些顆粒的豆子慢慢化沙。

    接著，江氏又洗凈鍋，往里頭倒上一板的豬油。

    宋延年跟在后頭，探頭道：“還要炒制嗎？”

    江氏：“自然，這樣才香啊，豆沙也會(huì)有形，做起來的月餅才會(huì)好吃。”

    宋延年多看了兩眼，搖頭嘆道：“為了一口吃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江氏好笑，她將宋延年推出廚房，“好啦好啦，你啊，快去前頭忙活吧，這么大只的杵在這里，娘和奶奶都活動(dòng)不開手腳了?！?/br>
    宋延年拿湯匙挖了一勺豆沙到口中，被推出去的時(shí)候嘴里還咬著湯匙。

    “好好，我知道了娘，我自己會(huì)走！”

    宋延年出了灶間，遠(yuǎn)遠(yuǎn)的又回頭喊了一聲，“娘，我覺得還可以再加一點(diǎn)糖?！?/br>
    江氏好笑，遙遙的應(yīng)道：“好啦，知道了。”

    她低頭對(duì)上老江氏的視線，笑道，“這孩子，方才還說我擱多了糖，回頭說不夠甜的又是他！”

    江氏聳聳肩，一副受不了的模樣。

    老江氏呵呵直樂，“是這樣，咱們老江家的就是愛吃甜的，四豐也是這樣。”

    ……

    那邊，宋延年看著手中帶出來的湯匙，在院子的竹子流水中簡(jiǎn)單的沖了沖，隨手便擱到袖中，這才往前方署衙走去。

    ……

    暮色起，天畔掛一輪斜陽。

    景山前街的小攤小販在署衙衙役的安排下，有序的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好嘍，咱們開火咯~”想著今晚熱鬧的人群，小販們摩拳擦掌，紛紛拿出看家的本領(lǐng)。

    煎煮烹炸，咸香酸辣的香氣飄起，瞬間，煙火遍布人間。

    “客官，嘗一嘗勒，香煎豆腐，好吃不貴~客官，買不買，喲，瞧你家這小丫頭，哈哈，都饞得流口水了，阿姐，來一份給丫頭嘗嘗唄，不貴的?！?/br>
    朱氏低頭看身邊的小丫頭，果然，自家閨女塞了個(gè)指頭在口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著攤子，里頭滿滿的是渴望。

    朱氏的心一下就又柔又軟，她摸了摸小孩細(xì)細(xì)軟軟的頭發(fā)，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漢子，輕聲道。

    “相公，咱們買一份給囡囡嘗嘗……”

    她的話還未說完，對(duì)上漢子的視線，有些瑟縮的停了下來。

    只見被她喚做的相公的漢子倒豎眉眼的看了過來，他的面容有些暗黃，眉眼里都是不耐煩。

    “吃什么吃，一個(gè)小丫頭片子還想要吃！”

    他的手指過街上那兩排長(zhǎng)長(zhǎng)的小攤小販，忿然作色，“這兒好吃的東西多了去了，這丫頭片子饞得很，要是都想吃，老子要干多少活才夠她造造的！”

    說罷，他奮力的摔了下袖子，徑自往前走了。

    “敗家，不知所謂！”

    朱氏的面皮噌的發(fā)紅，她低垂著眼捏緊囡囡的手，這一刻她的腦海里嗡嗡作響，什么都聽不到，四周好像突然的靜謐了下來。

    賣香煎豆腐的攤主愣了下，隨即唾棄走掉的男人，“什么人??！”

    他擔(dān)心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婦人，喚道。

    “阿姐，你沒事吧。”

    朱氏恍然回神，她扶了扶鬢邊的碎發(fā)，露出有些憔悴的眉眼，“沒事沒事?！?/br>
    “不好意思，打擾了?！?/br>
    說完，她蹲身抱起地上的小姑娘，有些疲憊道。

    “來，囡囡，過兩日娘自己做這個(gè)香煎豆腐給你吃，咱們今兒先不吃，好不好呀。”

    小姑娘依依不舍的看著攤子上那金黃又香噴噴的豆腐，偷偷的吞了吞口水，遲疑的點(diǎn)了下頭。

    “真乖！”朱氏心下一松，顛了下小丫頭往前走。

    待她的身影走遠(yuǎn)后，小攤販嘆息的搖了下頭，手中翻豆腐的動(dòng)作卻不停，只聽他小聲的嘟囔道。

    “這肯定不是咱們善昌縣的婦人。”

    日子過得這般憋悶！

    ……

    “小哥，來兩份香煎豆腐?！?/br>
    小攤販聽到聲音，頓時(shí)來了精神，連忙抬頭應(yīng)道，“好嘞！”

    “哎！你不是……”他的眼里有片刻的迷惑，隨即瞪大了眼睛看面前的宋延年。

    “大，大，大人！”

    宋延年點(diǎn)了下頭算是打招呼，見他愣在那里，又提醒了一句。

    “小哥，來兩份的香煎豆腐，一份辣，一份不加辣，蔥花……適量吧，你看著擱?！?/br>
    攤販小哥手忙腳亂，“哎哎，大，大人，一會(huì)兒就好，很快很快?！?/br>
    王昌平看著面前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的年輕小哥，在側(cè)頭深吸了兩口氣后，這才找回自己的節(jié)奏。

    他好笑不已，折扇撐開，靠近宋延年，小聲道。

    “瞧你，把攤主小哥都嚇壞了。”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將他推開，“站好，站沒站相的?！?/br>
    他從袖中摸出幾枚銅板，還不忘側(cè)頭為自己正名。

    “瞎說什么嚇人！明明是尊重。”

    王昌平哈哈大笑。

    攤販小哥將兩份香煎豆腐放在早已經(jīng)洗凈的箬竹葉上，“大人，給！”

    看到遞來的銅板，他連連擺手，“不不不，怎么能接受大人的銅板呢?！?/br>
    “大人來我的攤子，已經(jīng)是小的榮幸了?！?/br>
    宋延年笑道：“收著吧?！?/br>
    說完，他將銅板擱到旁邊收錢的竹筒里。

    攤販小哥抬頭看宋延年，雖然大人說話神情都很溫和，但莫名的他就是不敢放肆，當(dāng)下也不敢推辭了。

    他將手中的箬竹葉放下，局促道，“那，我就給大人再來點(diǎn)豆腐吧?！?/br>
    說完，他動(dòng)作麻利的又各加了一塊豆腐到箬竹葉上，想了想，蔥花也多撒了一些。

    宋延年：……

    豆腐多了他能理解，蔥花多了是什么cao作。

    “夠了夠了?！?/br>
    宋延年連忙攔下攤販小哥想要繼續(xù)撒蔥花和粉料的cao作。

    多了該不好吃了！

    ……

    他和王昌平往前走了幾步，還聽到那小哥在后頭意猶未盡的感嘆。

    “不愧是咱們善昌縣的青天，連點(diǎn)蔥花都不貪咱們老百姓的。”

    宋延年：……

    王昌平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顯然他也聽到了攤主的話。

    折扇一開，王昌平揶揄：“不，咱們青天大人只是不喜歡吃蔥花，哈哈?！?/br>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

    王昌平看著宋延年變得空蕩蕩的手，詫異道。

    “給我啊，我現(xiàn)在就想吃，藏起來作甚？”

    宋延年?duì)钊粼尞?，“誰告訴是買給你的？想吃自己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