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逛街買東西的百姓開始往回跑，或是張望著找躲雨的地方。

    一時間，青魚街里所有人都在忙，路也寬了幾分。

    王記rou脯在青魚街街尾，宋延年又往里走了一段路，才看到這家rou脯鋪子。

    他前腳剛進店鋪，背后就一陣噼里啪啦的響。

    潑盆似的大雨就這樣下來了。

    雨下得又兇又急，不時還伴著幾聲轟隆聲，這樣的雷雨天氣，讓人心中無端的升起幾分敬畏。

    宋延年：“老板娘，來十斤rou脯，每種口味各兩斤?！?/br>
    守店的是個大娘，見生意上門，她面上帶著熱情的笑迎了過來。

    “十斤rou脯，好嘞，客官稍等。”她手腳麻利的替宋延年裝好rou脯，收過銀兩閑聊道。

    “還好你來得及時，要是再慢一步，就得淋成落湯雞了?！?/br>
    宋延年揚了揚手中的油紙傘，笑道，“無妨，帶傘了?！?/br>
    大娘看了他手中的傘一眼，不贊同的搖頭：“這么大的雨，這樣的一把傘怎么夠，再說了，你這傘胡里花俏的，不實用?！?/br>
    還不如她們家的粗布大傘，面丑卻實在。

    宋延年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娘說的是?！?/br>
    王記rou脯的大娘是個熱情人，屋檐外頭雨大得視線都有些看不清了，雨落在屋頂?shù)耐咂习l(fā)出砰砰砰的聲音。

    “坐吧，躲躲雨?！彼崃艘粡埌宓首屗窝幽曜?，有些擔憂道，“怎么這么大動靜，別不是下冰雹了吧?！?/br>
    宋延年跟著她往外頭看，搭話道：“沒有，就是雨大了一點?！?/br>
    “這暴雨來得急，下不了太長時間，下午又該放晴了?！?/br>
    兩人就這樣在看著外頭的雨落，大娘注意到宋延年的視線落在對門的糕點鋪，轉頭對宋延年道。

    “后生也要捎帶糕點嗎？”

    宋延年點頭，“聽說他家的冰鎮(zhèn)酥酪一絕?！?/br>
    大娘是個爽快的性子，她心里有啥就說啥，當下就不見外開口道。

    “別去這家買，他家不吉利，我和你說啊，街頭那家明記糕點還不錯，你去他家買。”

    “稱足實惠，糕點滋味也不錯?！?/br>
    宋延年又看了對面的糕點鋪一眼，回頭看大娘。

    大娘以為宋延年不相信，她抬起眼皮撩了對門一眼，富態(tài)的臉上有些不屑。

    “要我說啊，他就是事情做的太絕了，這才報應到子孫身上，咱們知情的，現(xiàn)在都不上他家大門買東西了。”

    下雨天生意清冷，大娘就聊起了對門糕點鋪的事。

    他們這青魚街多是百年傳承的老店，不單單他們這王記rou脯，對面的吉祥糕點也是一家百年老店。

    “他們店家姓祝，聽說主上還是宮廷里御膳房的白案大廚，做得一手的好糕點，早年那生意是好的不行，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人來，就為了訂他家的糕點?！?/br>
    大娘回憶起當年的熱鬧，還有些懷念。

    宋延年見桌上有茶水，順便替她斟了一碗推了過去。

    大娘便以一種小子上道的眼神贊揚了他。

    宋延年笑了笑，“大娘繼續(xù)?！?/br>
    大娘咂了一口茶，繼續(xù)講道，“現(xiàn)在看來，禍端是祝老爺子還在時，就已經(jīng)埋下了?！?/br>
    祝老爺子沒有兄弟姐妹，到他成親后卻子嗣艱難，四五年了還沒有見動靜。

    后來他就納了三房小妾，小妾肚里也半點沒有動靜，結果反倒是正房婆娘肚子有了消息。

    大娘：“生下來的是個龍鳳胎，姑娘白白胖胖的，兒子小的跟貓似的，沒幾天就咽氣了。”

    大娘替那丫頭抱不平：“嗐，老爺子糊涂，那丫頭在胎里懂什么，兒子沒了，那是孩子和祝家緣分不夠，都是自家骨rou，還整得和仇人一樣，我就看不慣這?！?/br>
    “瓊娘命苦，好好的糕點鋪小姐，整的和丫鬟似的。”

    祝老爺子打那以后，也沒有再生養(yǎng)孩子，他不甘心，小妾又抬了幾房，各個都是臀大腰肥好生養(yǎng)的，各個都不見動靜。

    “青魚街誰不說幾句，說到底啊，還是祝老爺子不行。”

    估計老爺子也是怕了人家他這頭牛不行，后來也收了心，散了各房小妾，安安分分的過老百姓的日子。

    只是偌大的糕點坊，沒有一個兒子支撐怎么能行，祝老爺子便從族里領了個男孩回來，當做下一任當家人培養(yǎng)。

    “祝老爺子老了后，倒是看開了，對瓊娘倒是又好了起來，瓊娘是個好孩子，前幾年老爺子病倒起不來身，病榻前伺奉的都是她。”

    “擦身伺藥，哪個不細致妥帖?！?/br>
    大娘停了話頭，感嘆了一句，“這孩子啊，還是自個兒的親?！?/br>
    “老爺子沒的時候，特意交代養(yǎng)子要好好的對待瓊娘?！?/br>
    說到了這里，大娘面帶氣憤，呸了一聲。

    “沒想到這孩子也是個沒良心的，祝老爺子沒了以后，沒過兩年瓊娘也喪夫了。因為沒有生養(yǎng)，婆家也待不下去，就前來投奔這養(yǎng)兄，養(yǎng)兄倒好，直接將瓊娘趕了出來?！?/br>
    “可憐瓊娘，有家跟沒家似的，娘家那么大，她還得賃著一間小屋住?！?/br>
    宋延年倒是知道祝老爺子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男娃，朝廷有一條明文律例，女兒是沒有繼承權的。

    要是祝老爺子不領一個養(yǎng)子，他百年后，族里的宗親會直接接收他的財產(chǎn)，就算是銀子都藏不住，宗親村民會逼著家中女眷大擺流水席，直到將這戶人家吃窮了為止。

    女兒家勢弱，所以，世人都在拼兒子。

    前兩年張銘家林氏生下了大胖小子，張銘歡喜得不行，直接趕了一驢車的紅雞蛋送到白馬河，親自己交給了宋延年。

    那段日子，他看到蛋都有些害怕了。

    宋延年：“祝老爺應該給女兒招贅?！?/br>
    招贅的話，生的外甥起碼還是自家血脈。

    大娘嘆了一聲，“祝老爺子頑固啊，他說外甥不是祝家娃，再加上，他早些年一直看瓊娘不順眼，說她命硬，哪里會替她考慮?！?/br>
    宋延年：“……”

    要是當初死掉的是瓊娘，祝老爺子就不會說留下的那個孩子命硬了，歸根到底，還是祝老爺子恨瓊娘不是男娃罷了。

    “做姑娘真苦?！?/br>
    大娘：“誰說不是?！?/br>
    “這祝家養(yǎng)子事兒也做得太絕，結果，家里養(yǎng)的幾個孩子都沒站住，前些日子，最小的那個兒子也沒了?！?/br>
    “大家嫌他家做事不地道，晦氣，青魚街街坊都不愛上他店里買東西呢。”

    兩人說著話，屋外大雨滂沱，雨中跑來一個提籃小童，小童撐著一把油紙傘，踩著水花，啪嗒啪嗒的跑到了對面吉祥糕點鋪前。

    大娘站了起來，“哎，是瓊娘家的丫頭?！?/br>
    “冒這么大雨過來，可別是有什么急事！”

    宋延年定睛一看，他同這小童有過一面之緣，這是前些日子，在貢院外頭兜售狀元糕的小童，那狀元糕香軟不膩人，吃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整個糕點味道頗有層次感。

    他帶回白馬河和大家一起品嘗時，王昌平還嘀咕了一句，真是不敢小瞧瓊寧州城的人，隨隨便便一個路邊兜售零散糕點的，都能有如此美味。

    現(xiàn)在看來，這瓊娘得了這百年老字號的真?zhèn)髀铮?/br>
    宋延年想起那小童富貴的面相，問道，“方才您說，這瓊娘喪夫未生養(yǎng)便歸家了，那這小童？”

    大娘此時看著對面的小人，心神有些不寧。

    “這個丫頭不是瓊娘生的，她啊，是瓊娘三年前在廟里撿回來的，聽說剛撿回來的時候，那模樣可慘了，又是傷又是疤的，還燒得迷迷糊糊的，一邊哭泣一邊喊娘?！?/br>
    “醒來后萬幸人沒傻，倒是事情全忘了，就是把瓊娘錯認成自個兒的娘了?！?/br>
    大娘有些不喜歡這丫頭，因為養(yǎng)了這個丫頭，瓊娘年紀輕輕的，都不好再嫁了。

    她給介紹的好幾門好親，就因為瓊娘執(zhí)意要帶這拖油瓶，結果都沒成。

    好在這個丫頭還是個知恩的，瓊娘手思靈巧，她做一些糕點，這小丫頭便做男童打扮，拎上籃筐，跑到市集里叫賣。

    母女兩個磕磕絆絆的，倒是把日子過了起來。

    此時，也不知道小童和對面糕點店的人說了什么，結果就被人推了個趔趄。

    祝掌柜：“去去去，哪里來的窮親戚，天天上門打秋風，羞不羞！”

    “走走走，再不走，我拿棍子趕你了，你娘病了就去請大夫，和我有啥關系?！?/br>
    小稗站了起來，她叉著腰，惡狠狠的朝吉祥鋪子里呸了一口，又指著掌柜的罵道。

    “你人這么壞，活該生的孩子都養(yǎng)不住，我看吶，你以后就是有孩子，也都不是你的種?！?/br>
    “我呸，你個戴綠帽的王八！”

    宋延年：……

    這丫頭屬烏鴉的嗎，說話要不要這么準啊。

    這吉祥糕點鋪，雖然名字取得吉祥，但它的風水可不吉祥。

    閣樓飛檐高高翹起，雨水順著屋檐下落，本該是暢通無阻的，店家偏偏在屋檐下頭，又砌了一間小屋充作烘焙房。

    這大房檐下小房小門，又叫滴淚房。

    大房滴小房，兒孫哭斷腸。這種風水，一般都是妨礙子孫的。

    宋延年思忖，這祝老爺子子息如此困難，未免也有這方面的原因，瓊娘得活，不是命硬，估計是命里貴氣。

    此時這風水煞已成，祝家養(yǎng)子的子孫運已經(jīng)被克沒了，要是再有孩子，可不就是王八戴綠帽嘛。

    ……

    符箓的光一閃而過，宋延年將這滴淚煞打散，讓它不能再害人，至于祝家養(yǎng)子枯竭的子孫運，宋延年表示他也無能為力了。

    也許多修善事，還能得老天垂憫，獲得一線生機。

    那廂，小稗痛快的罵完后，還不待掌柜的反應過來，轉身又跑進了雨中。

    祝掌柜跳腳：“嗐，丫頭片子反了天了?！?/br>
    大娘有些心神不寧，“哎，這丫頭這么大雨還在外頭跑，可別出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