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愣著干嘛，過來扶著老爺。”

    兩個(gè)小廝這才回過神，訥訥應(yīng)了一聲，低著頭小跑到了褚管家面前。

    兩個(gè)小廝分別扶著褚老爺?shù)陌脒吷碜樱夜芗彝兄暮蟊场?/br>
    就這樣三人合力，很是費(fèi)了一番功夫，這才將褚老爺連拖帶扛的挪進(jìn)褚閔武的房間，往一張閑置的榻上一擱。

    三人連汗都來不及抹，就開始忙碌開了。

    童先生看著這又是給褚老爺松衣襟，又是給他扇風(fēng)的眾人，在一旁急得要跳腳。

    他上前兩步，一把將報(bào)了褚閔文死訊的小廝抓住，將他往一旁的角落拉扯。

    他覷了眾人一眼，見沒什么人注意，這才低聲道。

    “什么叫做大少爺沒了？大夫不是來了嗎？方才我走的時(shí)候，閔文分明狀態(tài)還好?！?/br>
    水蓼心里頭叫苦不迭，他就知道，傳報(bào)大少爺死訊這事就是個(gè)苦差事！

    瞧瞧其他小廝，一個(gè)個(gè)躲得比兔子還快。

    他苦著臉，“童先生，大少爺是真的沒了，這種消息我哪里敢開玩笑?！?/br>
    “你才剛走，大夫就從醫(yī)箱里拿出銀針，準(zhǔn)備往大少爺身上施針，這針還沒有往下扎呢，他就被大少爺吐了一臉的血。”

    “然后，大少爺抖動(dòng)了幾下身子，接著人就沒了?！?/br>
    “這前前后后還沒一盞茶的時(shí)間，別說我們了，那大夫都沒反應(yīng)過來。”

    水蓼想起臉上的血跡都沒擦干凈，背著藥箱就跑的大夫，覷了瞪他的褚管家一眼，心里也是委屈，他也好想像大夫一樣跑掉啊。

    童先生聽完，轉(zhuǎn)頭對(duì)褚管家道，“你在這里守著褚老爺，我去前頭看看?！?/br>
    說完，他轉(zhuǎn)身抬腳準(zhǔn)備出門，才一轉(zhuǎn)身，視線眼尾掃過另一邊的褚閔武。

    只見他半靠著床，顫著一雙枯瘦的手，下一秒就要將被子掀開。

    童先生大步走到床前，伸出手制止，不贊成的搖頭。

    “閔武，先生知道你也著急閔文的事，只是你的身子骨弱，還是在這里歇著吧，別到時(shí)候，和閔文一樣倒下了。”

    童先生拍了拍褚閔武瘦弱的手，眼睛看向榻上昏迷的褚老爺。

    嘆息，“唉，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你爹多想想，他可就剩你一個(gè)孩子了?！?/br>
    “先生去前頭看看，你放心，一切有先生在?！?/br>
    說到這，童先生側(cè)身尋找宋延年。

    “延年，你在這里多照顧下褚?guī)熜?。唔，延年，延年去哪了？?/br>
    童先生又看了屋內(nèi)幾眼，這才發(fā)現(xiàn)屋里并沒有宋延年的蹤影。

    “延年呢？”童先生掀了幾道帷幔，四處看了看，怪道，“方才不是還在這里？”

    褚閔武明顯一愣，隨即搖頭，“我也沒瞧見。”

    方才他的心神，都被他爹的出現(xiàn)給吸引走了，只顧著傷心，絲毫沒有注意到延年是什么時(shí)候離開的。

    原來，他爹真的一早就知道事實(shí)。

    水蓼來院子里喊出大哥沒了的消息時(shí)，他得承認(rèn)，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是詭異的痛快多過失去親人的悲傷。

    一時(shí)間，還真是百感交集。

    為自己，為他爹，也為他大哥，此時(shí)，就是看著榻上昏迷的褚老爺，他心頭也一片平靜。

    明明以前的他，對(duì)他爹最是親呢不過了。

    真是不可思議啊，原來傷透了心，連最親的人都可以變成陌生人。

    “先生，我好多了。”

    褚閔武頓了頓，一邊垂下眼，一邊繼續(xù)道。

    “我想去前頭看看大哥，這些日子以來，我的精神不好，但我的心不瞎，我知道大哥為了我的身后事，忙忙碌碌了許久?！?/br>
    “他是事事cao心，樣樣精細(xì)，件件講究，唯恐我過身后，在地底頭受了委屈?！?/br>
    “眼下大哥沒了，我也得為他忙這最后一程！”

    褚閔武抬起頭，對(duì)上童先生的視線，嘴邊咧開一個(gè)大大的笑容。

    “此刻，我對(duì)大哥的心，和大哥對(duì)我的心，是一模一樣的?！?/br>
    都是假好心罷了。

    童先生：……

    他挪開停留在褚閔武身上的視線。

    這真摯話語(yǔ)，誠(chéng)懇的語(yǔ)氣，搭上這樣一個(gè)骷髏樣的笑容，怎么讓他覺得這么滲人。

    這兩兄弟不大對(duì)勁。

    饒是童先生這樣一心做學(xué)問，不通人情的老先生，都查覺到了其中的貓膩。

    而他這弟子，明顯的也不想掩藏這股貓膩。

    他嘆了一口氣，看向昏迷中的褚老爺，心中暗想，也不知道這兩兄弟間的事，褚老爺是否是知情。

    再是積善人家，事有不平，必有禍端吶。

    童先生嘆息，松開制止的手，“那我攙扶你過去?！?/br>
    褚閔武擺手拒絕，伸手朝小廝水蓼招手，“你來扶我?！?/br>
    水蓼從屋里找出帶輪的木椅，還貼心的往里頭鋪了一層抱毯，這才小心的將褚二公子扶上木椅。

    褚閔武：“水蓼，你這是什么表情，牙疼嗎？”

    水蓼揉了揉臉，扯出一絲笑，“才不是！二少爺，我這是感動(dòng)的?！?/br>
    只見他一臉感動(dòng)，情感真摯好似下一刻就要落淚。

    “二少爺和大少爺?shù)母星檎婧?，大少爺關(guān)心心系二少爺，昏倒前還擔(dān)心著二少爺?！?/br>
    “現(xiàn)在大少爺出事了，二少爺也同樣的關(guān)心心系大少爺，一副身子骨都成這樣了，還要去看看大少爺才安心?！?/br>
    水蓼語(yǔ)氣哽咽，里頭不無羨慕：“哎，小的要是有這樣的兄弟就好嘍！”

    褚閔武聽完水蓼的話，知道自己大哥在倒下的前一刻，仍然手指自己這邊，最后更是喊出閔武的名字。

    他愣了片刻，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對(duì)對(duì)！我們兄弟倆，關(guān)心對(duì)方的心都是一樣的。”

    笑著笑著，他的眼淚的沁了出來。

    水蓼不知所措的看了童先生一眼，他這是說錯(cuò)了什么嗎？

    童先生：……

    他不想講話。

    走前，褚閔武看了昏迷的褚老爺一眼，心里暗暗下了個(gè)決定。

    “水蓼，走吧，推我去前院?！?/br>
    另一邊的宋延年，早在聽到玉蘭樹出事的那一刻，拔腿就往后院跑。

    冬日寒風(fēng)凜冽，吹得人骨頭疼，佇立在玉蘭樹前，抬頭看著眼前這棵簌簌落著寬大枯葉的玉蘭樹。

    宋延年覺得自己的心，被這風(fēng)吹得更疼些。

    他上前兩步，撫過玉蘭樹那干枯的枝干，小聲問，“你怎么啦？”

    玉蘭樹并不像往常那樣，給他傳來歡快的腦波回應(yīng)。

    二十多米，高高的玉蘭樹上，一片片枯葉不住的往下落，很快就在地上積起了層層枯葉。

    一陣風(fēng)吹過，玉蘭樹枝輕輕搖晃，宋延年眼睛一喜，隨即又灰暗下來。

    嘟囔，“原來是風(fēng)??！”

    宋延年撿起扔在遠(yuǎn)處的草氈子。

    那還是他年前放假之前給玉蘭圍的草氈子，此時(shí)也不知道是被誰(shuí)剝了，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

    玉蘭樹已枯死，上頭的生命力早已經(jīng)流失。但宋延年并不死心。

    只見他席地而坐，斂息凝神，抱元守一……

    很快，他就感覺到周圍非常的靜……

    漸漸的，他好似化為一陣風(fēng)，一片雨，一道光，在這片天地中飄飄蕩蕩。

    忽然，前面出現(xiàn)一點(diǎn)綠光，恍若螢蟲，在光和影的間隙中，不住的跳躍，瑩瑩綠光隱隱綽綽。

    宋延年：找到了。

    心神一動(dòng)，他如浮光掠影一般的突破了那片黑暗，于一片蒼茫中，將那點(diǎn)綠光攏在手心。

    宋延年睜眼，看著漂浮在手心里的綠光，遲疑：“玉蘭？”

    綠光似螢火蟲，上下不住的跳躍。

    宋延年感受到那抹熟悉又歡快的腦波，緊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雖然這綠光只有星星點(diǎn)點(diǎn)，好似他用力一握，就能夠讓它潰散在天地間，但好歹是找到玉蘭了。

    宋延年托著手掌，半跪著彎腰，將這綠光送到地里。

    綠光一入地，就像是魚兒入了活水，瞬間活了過來。

    它就像是一顆小種子，從泥里一點(diǎn)點(diǎn)的生長(zhǎng)，抽出小芽，探出嫩綠嫩綠的枝葉，在寒風(fēng)中簌簌搖晃枝葉。

    小玉蘭笑瞇瞇：嗨，延年好啊。

    宋延年：……

    他唬下臉，“我不好?！?/br>
    玉蘭樹：？？

    宋延年站起身子，拍了拍膝蓋間的黑泥和枯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