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川一臉無奈地看著她。蘇童將相機(jī)放到他手上，說：“替我拿著，我上樓去和石大夫告別，花不了幾分鐘就下來和你會合?！?/br>
    上樓的時候又遇見那群活潑的小孩子，攤著手?jǐn)D到她身邊，說：“糖，糖……”

    蘇童艱難地從孩子堆里走動，無奈中朝樓外一直看她的顧川微笑。他亦眉眼舒展，笑容灼灼如三月盛放的桃花，拍一拍手，聲音清越：“糖在我這兒?！?/br>
    孩子轟地散開奔向樓下。

    樓梯上，蘇童笑著朝他吐吐舌頭。

    風(fēng)將她黑色的短發(fā)吹得蓬亂，她向耳后掖一掖，露出一張明麗瑩白的臉。

    以至于，后來許多次的回想這一天，顧川都在期望，時間若是能有一個節(jié)點，就請讓他停在這一時的一分，哪怕觸不可及，也可以遙遙相望。

    爆炸聲卻每每如期而至，攪亂他欲定的心神。

    這一刻，大地?fù)u晃，巨響震天，火光騰躍如巨大的舌頭，舔舐過半邊殘破的墻垣。

    原本堅固的白色建筑如根基不穩(wěn)的積木，被哪個頑皮的孩子用手一推，陡然傾倒，破碎的巨石磚塊紛紛墜下。

    孩子們的尖叫此起彼伏，那張俏麗的小臉忽地變換顏色，怔忪的間隙，顧川聽到有人大喊：“顧川，快跑——”

    畫面如慢速的鏡頭，蘇童驚慌失措的表情，劇烈傾斜的身體，長長伸出的一只手，越來越松動的樓板——

    回神后的這一秒，是她被壓在石板下無助的掙扎。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無比短暫的那一瞬，于遙遙在外的顧川卻仿佛已過一萬年。

    耳邊轟然，聽不見聲音，腦中滯緩，疑惑是夢是醒，只有心里一句接著一句的“去救她”！

    去救她！

    上樓的通道卻已被毀壞，他不顧一切地往尚且掉落碎石的地方奔跑，腰上卻突然被狠狠抱緊，有人將他用力后拽。

    “爆炸沒有結(jié)束，你不能過去！”

    他下意識地往后一轉(zhuǎn)，掄圓手臂在那人臉上狠狠打上一拳。腰上沒松，有其他人來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整個架起來，退去危險區(qū)外。

    劇烈掙扎里，肩后傷口突地迸裂，疼痛撕心裂肺，某個地方也隨著一起裂開，滲出鮮紅的血液。

    最后的聲音是她用盡力氣的那一句——

    顧川，簡桐回來了，她還在等你。

    你該放開我了。

    明明面目扭曲，仍舊掙扎著故作從容地?fù)]了揮手。

    一如他們初見的那一天，她明明心底慌得要死，卻擺出一副膽大的模樣，一昂頭，聲音卻是怯怯虛虛的。

    我叫蘇童。

    “蘇童！”顧川不顧一切地大喊。

    她怎么能說，你該放開我了。

    放開我了。

    又是一陣巨響。

    鼎沸人聲里，建筑的半邊徹底垮塌。

    ☆、Chapter 71

    入夏之后，隋興的雨就漸漸多了起來。

    風(fēng)雨欲來，外面的天黑得像是摸了鍋底的灰。

    顧川伸手將窗簾攏了攏，又將窗子關(guān)好，去開了燈。

    乳色的燈光下，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指甲修剪得有些鈍，此刻右手抓著一支鋼筆在紙上沙沙地記錄著什么：“依舊很怕黑嗎？”

    顧川拿過一個煙灰缸，斜倚著飄窗，點上一支煙，道：“林醫(yī)生，我不是個病人，這不是怕，一男一女躲在黑漆漆的房間里說話，那太奇怪了。”

    林醫(yī)生微微笑：“那還是接著剛剛的問題，最近睡眠質(zhì)量好一點了嗎？”

    顧川說：“好很多了?！?/br>
    “之前你說自己經(jīng)常做噩夢，這段時間已經(jīng)有改善了嗎？”

    “改善了?！?/br>
    “改善了多少？”

    “不少?！?/br>
    林醫(yī)生搖搖頭：“顧記者，咱們聊天的時候，你總有一多半的時間都在敷衍我。你該清楚我是這方面的專家，咱們坐到一起是為了解決問題的，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互相虛度生命了好嗎？”

    顧川彈了彈煙灰，嘴角一挑，說：“我舉雙手雙腳贊成，這些話我也早就和你說過不止一次了。你開車過來的路上很堵吧，我這院子不容易拐進(jìn)來吧，我這人也不如鏡頭里看起來的那么容易說話，時不時噎你一下覺得心里不舒服吧，我更沒什么問題需要解決，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

    輕重有別的一段話，林醫(yī)生紅了紅臉，說：“我沒說你有什么問題，你可以把我當(dāng)朋友，我來就是和你聊一聊的?！?/br>
    顧川一嗤：“我不知道朋友聊天還是需要收費的，林醫(yī)生，你從出門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計時收費了吧，你的價格在業(yè)內(nèi)也算是首屈一指了。”

    林醫(yī)生說：“這您不必?fù)?dān)心，您父親已經(jīng)幫您支付了費用?！?/br>
    顧川將煙掐了，說：“那正好，不是有句古話嗎，冤有頭債有主，誰付的錢你就該去為誰服務(wù)。咱們能聊的都聊盡了，以后你沒什么來的必來了，他要有空，你和他多聊聊。”

    顧川將手機(jī)掏出來看了看，說：“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一步，你什么時候想走，幫我把門帶上就好?！?/br>
    林醫(yī)生從椅子上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下一周的同一時間我再過來?！?/br>
    顧川腳步一頓，側(cè)頭睨她：“你怎么這么固執(zhí)？”

    林醫(yī)生說：“不是我固執(zhí)，這是職業(yè)cao守，咱們還有好些話沒聊到呢。在我眼里，您就像那一點點吐沙的河蚌，我得讓您不停地吐，一直吐盡了，這才能讓您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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