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趙惟謹用了極大的毅力,才沒有捏回去。 林悠然意識到不妥,連忙放開。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知道,屯田的命令是官家下的,如今的保州防御使是你的老師楊六郎。雖然你貴為皇親,也不好帶頭抗命,所以,河沿兒食肆非拆不可?!?/br> 趙惟謹挑眉道:“后面是不是要加一個‘但是’?” 林悠然丟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道:“但是!凡事有例外,我在這里開一個食肆,往后軍爺們干完活還能吃上口熱乎飯,也算變相支持屯田了,豈不兩全其美?” 趙惟謹緩緩點頭,調(diào)侃道:“確實兩全其美,既讓你得了一間鋪子,還順帶著有了這些兵士做客源?!?/br> 小心思被識破,林悠然也不帶臉紅的,轉(zhuǎn)而祭出殺手锏:“聽說占城國進貢了一種早熟、耐旱、產(chǎn)量高的稻種,從播種到收獲不過五十余日,北方春夏之際也能種?!?/br> 趙惟謹目光一頓,問:“你怎么知道?” “在雄州時聽人說的。”林悠然含糊地編了個借口。 實際上是從歷史課本上學(xué)的。占城稻在中原地區(qū)推廣種植,正是在澶淵之盟簽訂不久。保州、雄州一代挖溏濼,種稻谷,遍植桑榆,也是為了防止遼國的戰(zhàn)馬長驅(qū)直入。 “我還聽說,楊防御使想在保州試種占城稻,卻苦于無人懂得耕種方法?!?/br> “然后呢?”趙惟謹輕聲問。 林悠然掏出事先寫好的小冊子,說:“我這里有一個‘精耕細作’的法子,郡公看看,能不能換一個食肆?” “精耕細作”的種植方式在北宋前期還沒有全面推廣,許多地區(qū)依舊“靠天收”,這也是糧食產(chǎn)量低的主因。 林悠然的這份耕作手冊從育種、施肥,到收割、貯藏寫得十分詳細,可以說是跨越時空的寶貴經(jīng)驗。 當(dāng)她一筆一劃寫下這份耕作手冊的時候,想過可能會引起趙惟謹?shù)膽岩桑€是決定交出來,不單單是為了換食肆,也想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為這個時代做一點貢獻。 趙惟謹?shù)哪抗饴湓谀且恍行芯晷愕淖舟E上,神色越發(fā)肅然。 林悠然藏起緊張,故作鎮(zhèn)定地問:“郡公可是覺得這法子不好?” 趙惟謹抬頭看向她,緩緩開口:“你是如何得知的?” 林悠然原本想說“從一位云游的老僧那里聽說的”,然而,對上趙惟謹墨色的眸子,話到嘴邊愣是變成了——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現(xiàn)在不方便說,若是以后有機會再告訴郡公,可好?” 沉默許久,趙惟謹才將耕作手冊收入袖中,望著她眼底的藏起的忐忑,丟下一句“如你所愿”,便離開了。 碎金留給了林悠然,裝滿陶罐的銅錢也沒拿。 林悠然本該是歡喜的,然而看著他陷入濃黑夜色的身影,心卻沉甸甸的。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假裝偶遇送她回家,只留給他一個猜不透的背影。 他似乎有些失望? 為什么? 銀杏林大宅。 魚不考放下耕作手冊,說:“我覺得吧,眼下更重要的是弄清楚林小娘子的身份,前有翻斗車,后有耕作手冊,她若不是細作,就是于國有功,肯定得報上去?!?/br> 趙惟謹呷了口茶,嗤笑道:“你覺得一個細作會不懂得隱藏自己,反而上趕著出頭冒尖嗎?” “我也沒說她一定就是?。 ?/br> 魚不考小心觀察著趙惟謹?shù)纳裆?,斟酌著語氣道:“不然派個人去雄州查一查,若林小娘子當(dāng)真清白,你用起來也放心是不是?” 趙惟謹眉心一蹙,沉聲道:“說話注意些,我用她做什么?” “做、做飯???不然還能做什么?”魚不考無辜極了。 趙惟謹輕咳一聲,心虛地轉(zhuǎn)移話題:“那就叫人去雄州走一趟,若冤枉了她,就把你半年的俸祿扣下,給她當(dāng)開張賀禮?!?/br> 魚不考頓時苦了臉,我這是為了誰??! 夜里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落在瓦片上,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趙惟謹在廊下枯立許久,望著雨水流進燕子窩,枝頭的青杏落了一地,袖中手冊幾乎被他攥成兩截。 到底是擔(dān)心的。 他幼年父母雙亡,被族人欺凌,有幸被孝章皇后收養(yǎng),安穩(wěn)日子沒過幾年,這位唯一的親人也郁郁而終。 少年時投身軍中,須得付出比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抵消因身份帶來的“便利”,用實力贏得認可。 實力太強也不行,為免官家猜忌,他在風(fēng)頭正盛時急流勇退,回到這窮鄉(xiāng)僻壤,早早地過起了“養(yǎng)老”生活。 想要的抓不住,得到的擔(dān)心被他牽連。一路走來一直在失去,從來沒有什么東西是真正屬于他的。 那日在桐花樹下看到林悠然,灰暗的視野中終于多出一抹生動的色彩。倘若連她都是別有用心、故意接近…… 趙惟謹閉上眼。 從保州到雄州,軍中快馬兩個時辰就能跑個來回。派出去的人冒雨出去,在雄州盤桓一夜,天微微亮就回來了。 他把調(diào)查結(jié)果寫在紙上,呈給趙惟謹。 短短幾行字,卻讓趙惟謹指尖泛白。 與此同時,豆腐坊。 一只毫不起眼的灰色信鴿撲啦啦落在窗臺上,林悠然解下它腳上的竹筒信,狐疑地打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