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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氏嘆了口氣,跟林悠然講起了譚木匠的過往。 譚木匠家原本是軍戶,叔伯兄弟都是打仗死的,為了留下一個根苗,便給他改了母姓,送到御城莊的外祖家。 只是,譚木匠來了沒多久,外祖父就去世了,又過了兩年,他娘也走了。等他到了年紀(jì),好不容易說上一門親,沒想到新婦進門不到一年就難產(chǎn)而死,一尸兩命。 至于那幾根大梁,原是他這些年做活攢下的,準(zhǔn)備蓋幾間新房,也好再娶個媳婦。直到去年終于說上一個,還沒進門就病死了,房子自然也沒蓋成。 許氏嘆道:“漸漸的,就有不好的流言傳出來,說他命中帶煞,克父克母克妻克子?!?/br> 林悠然嗤笑。 她在現(xiàn)代的生日是一九九五年農(nóng)歷五月初五,剛出生就被人說命太硬,克父克母。 結(jié)果呢?她那對重男輕女的爹媽健健康康活到六十歲,去年還住上了用她的錢買的小別墅! 命硬克人這樣的鬼話,不過是扣在有良心的人身上的鍋罷了,若是當(dāng)真了無非是折磨自己。 許氏神色黯然道:“婆母就是嫌我命硬,這才處處為難咱們家。” 林悠然道:“阿娘可別把鍋往自己身上扣。胡氏就是那么個刻薄性子,就算阿娘處處完美,她要想折騰你也能挑出一百個錯來?!?/br> 許氏白了她一眼,道:“到底是長輩,可不能直呼名號,沒的讓旁人聽見帶累了你自己的名聲?!?/br> 林悠然眨眨眼,俏皮道:“名聲能讓咱們頓頓有rou吃嗎?” 許氏縱容一笑:“你啊!” 這么一打岔,心里倒是舒服多了。 *** 第二日,村民們一大早就過來幫忙。 要把舊屋頂整個掀掉,屋里的家具、被褥等物就得提前搬出來。婦人們七手八腳一通忙活,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屋子搬得干干凈凈,一張紙片都沒留下。 男人們分成兩撥,一撥前去溪邊搬瓦片和木料,另一撥留下拆舊屋頂。 雖然林家大宅剛剛鬧了一通,遇到這樣的大事多多少少還是顧著幾分面子。 林家三個兄弟都來了,孫氏和錢氏也來了,二房趙氏沒來,但找了個“病了,下不了炕”的理由,也算全了面子。 有孫氏這個能干的妯娌幫忙,許氏輕松許多,只需要張羅著給幫工們做飯。 就連做飯,都是林悠然掌勺。 當(dāng)?shù)亓?xí)俗,每逢過節(jié)、添丁、蓋房這樣的大喜事,都要做餃子。 殷實些的剁上幾斤rou,貧苦些的用素餡摻些葷油照樣吃得香。面皮不一定是精貴的白面,雜糧面的居多。 今日天氣冷,林悠然想著做一鍋酸湯水餃。湯里加上蝦皮、生姜和陳醋,連湯帶餃子吃下去,腸胃暖和,通體舒暢。 酸湯水餃和不帶湯的餃子做法不完全一樣。 所謂“軟面餃子硬面湯”,尋常餃子和面的時候要軟一些,水餃的話須得盡量和得勁道,這樣泡在酸湯里才不會破。 餡料用的是新鮮的春韭菜和肥瘦相間的豬rou,林悠然又炒了十幾個雞蛋拌進去。 炒雞蛋的時候,婦人們?nèi)紲惲诉^來,在鍋臺圍成一圈,瞧著攪碎的蛋液落在擦了油的鍋底,眨眼的功夫就變得黃澄澄的,冒出nongnong的焦香,紛紛覺得稀奇。 “我只知道雞蛋不是煮就是蒸,還從來沒見過這做法!” “沒瞧著用多少油,竟這般香!” 這年頭炒菜并不流行,也不是人人家里都有鐵鍋,因此難免詫異。 林悠然一邊攪動蛋液,一邊給大伙說著炒雞蛋訣竅。 婦人們笑呵呵地對許氏道:“吖吖有這樣的好手藝,即便年歲大些都不愁嫁!” 許氏笑笑,說:“不著急,想著留她在家多待幾年?!?/br> “怎么不著急?都二十了!咱們村跟她一樣大的小娘子娃都生了兩個,該抓點兒緊了!” 許氏好脾氣地笑笑,沒有反駁。 倒是隔壁的劉娘子爽快道:“我家福娘也十八了,同樣舍不得嫁出去。瞧瞧咱們,十幾歲就嫁到別人家,一輩子不是伺候公婆丈夫就是養(yǎng)兒育女,哪有在家當(dāng)女兒時自在?” 許氏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自己受過的苦,不舍得再讓閨女受。” 這番話讓林悠然既驚訝又感動,這樣的智慧和心態(tài),即使在千年之后的現(xiàn)代也不是每個母親都能有的。 同時又免不了心疼,必然是自己吃夠了婚姻的苦楚,才會生出這樣的感嘆。 林悠然情不自禁抱住許氏,以玩笑的語氣表達真心:“阿娘趕我我也不走,就在家里賴著。” 婦人們紛紛笑起來:“瞧瞧這嬌樣!咱們要是有個這樣的閨女,也舍不得嫁出去!” 大伙玩笑著,手上也沒停,一會兒的功夫就包出上百個肚大餡足的雜面餃子。 剛好,譚木匠過來送大梁,平板車趕到溪邊進不來。 林悠然洗了洗手,一路小跑著去村口接,親眼瞧見林老三帶著村里的漢子們踩在水里,用肩膀扛著大梁運過清水溪。 除了大梁,還有幾百根木椽子,也是這么一捆一捆地扛過來。暮春時節(jié),溪水清涼,漢子們就這么脫掉鞋子,挽起褲腿,一趟又一趟地背。 要知道,村里蓋房都是這家?guī)湍羌?,根本不需要付工錢,只是管幾頓飯而已,大伙卻誠心誠意,不遺余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