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jié)
大抵是性格不同的原因,她的眉眼與她和豫大不相同,沒有他們這般凌厲迫人,而是趨于平和沉靜,黑湛湛的眸子像是藏了星辰,又像是永遠蔚藍永遠開闊的晴空,讓人望之溫暖,有著治愈人心的力量。 姜貞笑了起來。 “阿和,一路辛苦?!?/br> 姜貞輕撫著女兒臉頰,眼底神色越發(fā)溫柔。 相蘊和莞爾一笑,“這有什么辛苦的?” “能夠幫助阿娘阿父統(tǒng)一天下,是我今生最大心愿?!?/br> 另一個心愿是阿娘阿父不要與前世一樣,走到相看兩厭兵戎相見的那一步。 ——楚王已死,阿娘與楚王之間并無任何交集,自然不會與阿父感情破裂。 說話間,視線落在商溯身上,男人一雙眸子焦急瞧著她,眼底滿是關切之意。 這是在擔心她的傷勢? 相蘊和瞬間明了。 已經半年了,她早就好了。 只是受傷太重,稍微落下了些病根,讓她的一只胳膊至今不能抬太高,否則還會有鈍疼的感覺。 不過問題不大,軍醫(yī)說了,只要再養(yǎng)上一段時間便好了。 萬幸她年輕,體質好,恢復起來也很快,若是換成上了年齡的人,只怕當時便會斃命在楚王的畫戟之下了。 說起來,這位軍醫(yī)還是商溯留給她的,不僅治了她的傷,還把奄奄一息的七悅與險些喪命的雷鳴治好了。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性命之恩更是難以報答,方才在路上兩人還在說起這件事,回來之后定要好生謝謝商溯。 思及此處,相蘊和彎眼一笑。 明艷笑意在商溯眼底綻開,商溯眼皮微抬,心中越發(fā)焦灼。 ——笑不笑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相蘊和身上的傷! “九州一統(tǒng),天下歸一,不僅是阿和的心愿,更是阿父的心愿。” 相豫哈哈一笑,豪氣干云。 姜貞微笑頷首,視線卻落在相蘊和肩膀上,“阿和,你的傷勢如何了?” 這話才對。 方才說那些廢話做什么?沒看到相蘊和的肩膀都有些不自然么? 商溯心中腹誹。 若不是今日是相蘊和的大好日子,若不是他想讓相蘊和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回京都,否則他定會打斷相豫夫婦的話,單刀直入問相蘊和的傷勢。 “我的傷早就好啦?!?/br> 相蘊和笑容甜甜,眉眼彎彎,看向憂心忡忡欲言又止但又艱難忍著自己話語的商溯,“三郎留下來的軍醫(yī)有扁鵲華佗之才,在他的治療下,不過月余時間,我便痊愈了?!?/br> 商溯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他留下的軍醫(yī)真的有那么厲害? 可既然這么厲害,那為何相蘊和的肩膀還是略微有些不自然? 這定然是相蘊和故意安慰他的話,不想讓他擔心她的傷。 是了,必然是這樣。 她素來善解人意,不給任何人添麻煩,怎么會當眾說他的軍醫(yī)不好?讓他為她擔驚受怕? “你不必替他說話,他的醫(yī)術如何,我比你更清楚。” 商溯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你放心,我必會遍訪名醫(yī),把你的肩膀治好,絕不會讓你受過的傷影響你一生?!?/br> 他不是沒有見過一身傷病的老兵,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每到刮風下雨,骨頭還會一寸一寸的疼,說句生不如死都不為過。 他才不會讓相蘊和變成這個模樣。 他希望她眉眼之間永遠有笑意,笑意里滿是陽光,然后高坐帝位,指掌天下。 她這么厲害的一個人,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 “好,那就勞煩三郎幫我尋找名醫(yī)了?!?/br> 相蘊和忍俊不禁。 這人是關心她的,更是心疼她的。 ——她喜歡這種心疼。 寒暄過后,眾人回城。 紅色的錦毯從城外鋪到城內,又從城內鋪到了皇城,若不是知道這是從大盛國庫里翻找出來的東西,相蘊和委實會咂舌一句著實奢靡。 當然,哪怕大盛的東西,她也覺得奢靡。 這種錦毯應該用來賞賜功臣,而不是被她踩在腳下。 相蘊和一邊心疼著,一邊繼續(xù)往前走。 紅毯鋪地,彩燈高掛,軍樂聲聲聲入耳,歡呼聲連綿不絕,讓這座因改朝換代而有些蕭條的京都重新煥發(fā)出天下之中的光彩熱鬧,仿佛是盛世的畫卷緩緩在世人眼眸中鋪開。 相蘊和很喜歡這種感覺。 她喜歡戰(zhàn)亂結束之后的張燈結彩的熱鬧歡騰。 臨近晨時,一行人終于抵達皇城。 禮官們早已安排好時間與流程,在相蘊和還未回來之前,便派斥衛(wèi)給相蘊和把流程送過去,避免她不清楚細節(jié)而誤了吉時耽誤事情。 ——這是她僅次于受封皇太女的重要盛事,萬萬不能出現(xiàn)任何差池。 相蘊和也知這件事情的重要性,把每一個細節(jié)都牢記于心,何時下拜,何時受封,何時起身,何時踏進殿門,又先抬哪只腳,這種被禮官們細細交代的事情,她全部都記得,且做得極為不錯,仿佛她不是平民出身的小女郎,而是生來便該為王坐帝的天之驕女。 姜貞眼底閃過一抹驕傲。 相豫面上滿是得色。 看,這就是他們的女兒,一位青出于藍勝于藍的繼承者。 拜完天地,便是祭拜祖宗。 相豫姜貞稱帝的事情已是大勢所趨,所以禮官們早早建好了天子七廟,把兩人能追封的老祖宗們全部追封上,讓這些因太過貧窮導致連名字都沒有的祖宗們沒享受過一日的富貴,卻在死了幾十年乃至百年之后卻被追封成皇帝。 禮官自然是極為盡心的,沒有名字的老祖宗們被他們起好了文雅又不失風骨名字,送過去讓相豫挑選。 但相豫卻大手一揮,說大可不必。 “我本就是草莽出身,不必學世家那一套,追隨千年百年給自己貼金。” 相豫豪爽一笑,對給自己找名人老祖宗來貼金自己又給親祖宗們取名的行為嗤之以鼻,“不必改他們的名字,就叫狗蛋黑炭七斤和八斤。” “我們只想讓后人知道,我們是庶民出身,往上推十代也是庶民?!?/br> 夫妻兩人極有默契對視一笑,姜貞緩聲開口,接下相豫未說完的話,“可就是我這么一個世家權貴們眼里動動手指就能捏死的螻蟻,卻顛覆了他們的江山,取代了他們的帝王,成為新的天下之主?!?/br>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們做到了。 若有一日,他們的子孫后代成了新的端平帝,將他們浴血奮戰(zhàn)打下來的江山霍霍得生靈涂炭,那么他們曾建立的天子七廟,便是給底層庶民無限勇氣的一種象征—— 看,他們一個游俠兒一個商賈都能蕩平亂世,在廢墟之上重建王朝,你們?yōu)楹尾豢梢裕?/br> 你們可以的。 若人君望之不似人君,那便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這是他們不給自己貼金,不給祖宗們改名,建立狗蛋黑炭七斤八斤的天子七廟的最大也是最深遠的意義。 ——底層庶民有無限可能。 相蘊和自然知曉父母的用意與良苦用心,她拾級而上,祭拜自己的祖宗們。 這些都是最窮苦的百姓,最卑微的庶民,可就是這些人孕育了她的父母,在戰(zhàn)火連天的世道里教會他們做人道理,他們沒有高貴的出身,但他們卻擁有著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人格與善良。 相蘊和絲毫沒有因為祖宗們可笑的名字而對他們有絲毫的輕視,她無比鄭重祭拜著他們,一如她尊敬自己的父母。 “起——” 禮官高聲唱喏。 相蘊和在親衛(wèi)的攙扶下站起來。 彼時的她已卸甲,換上盛裝華服,但有時候繁瑣的宮裝與頭飾不比銀質的盔甲輕,尤其是步搖鳳釵插滿頭的情況下,更是需要注意垂下來的流蘇不能因為自己的舉動而糾纏在一起。 禮官說那是很失禮的行為,請求她務必要控制。 ——呃,就很難受。 相蘊和一邊難受著,一邊祭拜了所有祖宗。 祭拜完祖宗,便是皇天后土與祖宗們的見證下受封世女,成為千年來第一位女性繼承人。 相蘊和重新拜在相豫與姜貞面前。 禮官高聲宣讀冊封詔書。 詔書宣讀完畢,由趙修文接下詔書,親手捧給相蘊和。 這是相豫強烈要求的,一定要趙修文把詔書送給相蘊和。 一來是彰顯兄妹之間的團結友愛,二來也是讓那些有心支持趙修文與相蘊和打擂臺的人徹底死心。 “阿和,恭喜你?!?/br> 趙修文眉眼帶笑,語氣真誠,“從今以后,你是嬸娘與叔父無可爭議的繼承人?!?/br> 相蘊和笑著接下受封詔書,“謝謝你,修文哥哥?!?/br> “阿和,你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繼承人,是嬸娘與叔父的驕傲,更是為兄的驕傲?!?/br> 趙修文無半點嫉恨之心,眼角眉梢滿是對相蘊和的祝福。 站在武將之首的商溯懶懶挑眉,對有可能搶相蘊和位置的趙修文這才有丁點好感。 ——不錯,是位合格的兄長,比他那些衣冠禽獸的兄長們好了不知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