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封號明孝。 明事理,孝仁義。 封地雍,前朝的龍興之地,大雍會在她的治理下四海升平,八方來賀。 可當這一切都成空,可興國之人,便是可亡國之人。 市井流言全是真的。 大盛開國皇帝之死是她的手筆,如今的皇帝弄權術不治國理政也受她的影響。 大盛的兩位皇帝雖喜歡她,但也極為忌憚她,從不許她干涉朝政。 她雖不曾干涉大盛朝政,可朝政之間處處都有她的影子,嚴老將軍的被打壓,寒門與士族之間越發(fā)尖銳的爭斗,全是出自她的手筆。 這位宸妃與如今的皇帝一樣,同樣迷失在權術之中。 唯一不同的是,宸妃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大盛的天子,卻已自暴自棄,沉迷享樂,只有在國家危亡之際,才會極不情愿動一下自己的腦殼。 阿娘把這些事情剖析給她聽,是為了告訴她,不要走宸妃的老路,更不要成為如今的大盛帝王。 ——要永遠牢記自己的初心,是為萬民請命,是為盛世太平。 相蘊和道,“阿娘,謝謝你,我想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br> 這些話阿父從不曾與她說過,一是因為阿父尚陷于自責之中,不曾做出要不要讓她走上這條路的決定。 但阿娘不一樣,阿娘真正將她當成繼承人來培養(yǎng),所以才告訴她這么多,讓她日后哪怕殺戮過重,也不會在血腥之中迷失自己。 一如前世的阿娘。 雖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但依舊締造了大夏的盛世太平——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我的阿和果然是聰明孩子?!?/br> 姜貞輕輕一笑,親了親相蘊和的額頭。 母女兩人解開心結,軍令便從主帳一道道發(fā)出。 如今已是暮夏入秋之際,再過三兩月,盤水便會結冰,到那時,仗會更不好打,寒冷與凍瘡足以要了一個受了輕傷的兵士的性命。 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姜貞,還是席拓,兩人都想速戰(zhàn)速決,將這場決定天下大勢的戰(zhàn)役迅速拉開。 相豫從葉城趕來,軍師韓行一攜石都一同前來。 而駐守在方城的蘭月,在把軍政交給宋梨之后,也從方城趕來。 相豫姜貞盡起名將。 席拓亦調兵遣將,加緊備戰(zhàn)。 姜貞以鳳釵誘殺席拓之事,仿佛只是戰(zhàn)前的一個小插曲,雙方都沒有放在心里。 但相蘊和卻知道,她阿娘在放走席拓的那一刻,已從心里贏了席拓,這位悍不畏死的將軍會有生以來第一次審視自己——心中無家國的他,到底為誰而戰(zhàn)? 頂級將軍交戰(zhàn),勝負只在一瞬間。 一旦沒了必勝的信念,便等于把自己胸膛送到對手槍前。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斷他兵糧?!?/br> 姜貞瞇眼看向沙盤。 軍師韓行一沉吟片刻,羽扇輕搖,“運送兵糧之人是他心腹之人,此為優(yōu)勢,亦為劣勢。” “若為心腹,則席拓的安危在勝負之前,生死關頭,他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轉向去救席拓性命?!?/br> “這個任務交給我。” 相豫爽朗一笑,“大名鼎鼎的豫公的名號,應該能讓這位大司馬緊追不放?!?/br> “只要他緊追不放,我們便有機會困他幾日,讓他心腹之人放棄糧草前來救援。” 姜貞眼皮微抬,“只怕未必?!?/br> “我可殺他,但又放了他,想來他更喜歡我的項上人頭?!?/br> “你已打下葉城,還與我爭這點軍功做什么?” 相豫不滿哼哼。 姜貞斜了一眼相豫,“你以為我是與你爭軍功?我分明是以大局來看?!?/br> 倆人遇到這種事情一準吵架,吵起來便沒完沒了,韓行一眼疾手快,羽扇一揮,把相豫扒拉到自己這邊,再給蘭月使個眼色,讓蘭月拉拉她的好姐妹。 ——倆主將好歹別在戰(zhàn)前打起來不是? 倆人分開,韓行一站在中間,狐貍眼微微一勾,說出自己的小九九,“以我來看,當以二娘為誘餌——噯,主公別急,您有更重要的任務?!?/br> “世人常道得隴望蜀,咱們連葉城谷城都拿下了,怎能不圖中原之地?” 怕相豫飛起一巴掌拍自己,韓行一語速極快,“主公,盤水之上是應蒼山,有一條極險小道可直通中原,主公若想解二娘之危,便不妨領軍一支,從這條小道直/入中原。” 相豫虎目微閃,瞬間不想拿腳踹軍師了。 ——他想拿劍劈軍師。 “軍師,此路雖有,但都是懸崖峭壁,莫說行大軍,就連極善攀巖的獵戶都不敢去走。” 相豫尚未破口大罵,一旁的姜貞已冷聲分析,“軍師讓豫走這條路,與讓豫跳崖有甚區(qū)別?”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豫成功穿過懸崖峭壁,真的趕到了中原腹地,但是大盛拱衛(wèi)京都的京衛(wèi)又豈是吃素的?” “京衛(wèi)有二十萬之眾,豫如何應對?若大盛天子再號令諸侯勒兵勤王,豫又如何應對?” “還是我媳婦兒知道心疼我!” 若不是被石都拽著,相豫現(xiàn)在便想抽軍師,“你讓我偷襲京都,跟讓我去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韓行一立刻離相豫遠遠的。 距離被拉開,韓行一給石都一個贊許的眼神,肯定他當下的行為——不錯,是可塑之才,知道護著自己。 “當然有區(qū)別?!?/br> 韓行一清清嗓子,聲音慢悠悠,“二娘難道忘了,咱們在城中有內應的。” “?” 她怎么不知道這件事? 姜貞看了一眼韓行一。 眾人面面相覷。 ——他們這群窮得叮當響的庶民拿什么去收買京都的權貴當內應! 再說了,他們哪怕有錢去收買,權貴們也不會為他們做事。 一群揭竿而起的庶民一旦得了天下,第一件事便是把這些權貴掛路燈,這種情況下,權貴怎會幫他們?權貴只是平庸,又不是傻。 軍師怕不是壓力太大,得了失心瘋! 然而就在一片寂靜中,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卻突然響起,“軍師所說,可是那位寵冠六宮的宸妃娘娘?!?/br> “不能吧?她會幫咱們?” 杜滿眼睛瞪得像銅鈴。 蘭月長眉輕蹙,“她雖受寵,但被皇帝佬極為防備,從不插手朝政,縱然想幫我們,也是有心無力?!?/br> “二娘,你信她不插手朝政嗎?” 軍師笑瞇瞇問姜貞,“若她不插手朝政,席拓之將才怎會被皇帝發(fā)現(xiàn)?” “席拓是她給自己準備的后路。” “若她無法自己報仇,席拓血洗皇城。” 相豫反應過來了,看了看姜貞臉色,小心翼翼開口詢問,“要不,咱們試試?” 這句話多半是問了也白問,以貞兒對他的感情,怎么舍得讓他如此冒險? 但這樣的機會著實難得,只要貞兒能牽制席拓的大軍,只要他能順利進入中原,只要那位宸妃把戰(zhàn)報晚幾日讓皇帝佬兒看到,讓皇帝佬兒來不及調兵布防,他便能結束統(tǒng)治九州大地二十年之久的大盛王朝。 相豫十分心動。 ——誰能拒絕唾手可得的中原之地呢! 這該死的亂世早就該結束了。 若不是前朝皇帝是個短命鬼,若不是大盛的開國皇帝也是該死的短命鬼,這九州天下怎會亂到現(xiàn)在?民不聊生,赤地千里? 就讓他來終結這一切吧。 入主中原滅盛,揮師北上滅梁,極北之地滅遼東,彈指南下滅江左。 還有南蠻北狄東羌與西戎,四方海賊與悍匪,這些讓天下四分五裂的不穩(wěn)定因素,都會在他的兵鋒之下全部歸服。 十年平天下,十年養(yǎng)百姓,十年治太平。 前朝天子沒有完成的豪言壯語,如今由他來代替,他今年才三十出頭,有著大好的年華待來日。 ——前提是他不是短命鬼。 當然,他是短命鬼也無妨,他媳婦兒厲害得很,哪怕他死了,媳婦兒也能繼承他的遺志,為九州天下開太平。 這就是有一個厲害媳婦兒的好處了。 若前朝天子有厲害媳婦,又或者說他死的時候太子妃年齡再大一些,也不至于被別人趁虛而入。 相豫頗為自得。 姜貞面沉如水不說話,相豫知曉她心里舍不得自己只身犯險,心里不由得暖洋洋的,整個人舒服極了,越發(fā)生出要趕緊把中原之地納入囊中的想法。 “那什么,貞兒,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你為三軍主將,當以軍機大事為重?!?/br> 相豫曲拳輕咳,循循善誘,“你放心,我既然敢去,便有全須全尾回來的把握,必不會把命丟在京都,讓你成了寡婦?!?/br> 相豫嘮嘮叨叨,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勸姜貞,但不等他說完,方才面沉如水極為嚴肅的女人此時眉梢微挑,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點頭。 “可?!?/br> 姜貞道。 相豫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