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紙遇到火苗,頃刻間話未灰燼,杜滿這才抬手拍了拍左騫肩膀,若無其事道,“沒什么?!?/br> “阿和給大哥做的棉衣忘記帶了,著我回去取一下?!?/br> 左騫皺了皺眉,“阿和也太孩子氣了,咱們都走這么遠(yuǎn)了,還取什么棉衣?等回來再取。” “嗐,這是阿和手指頭扎了好多洞才做出來的,咱們不能辜負(fù)她的一番心意?!?/br> 杜滿道,“你帶大軍先走,我領(lǐng)一百人回去取。等拿到棉衣,我再快馬加鞭去追你。” 左騫不情不愿點頭,“快去快回,別讓軍師知道了?!?/br> “要是軍師知道你為棉衣回去,肯定又要打你軍棍?!?/br> “知道?!?/br> 杜滿笑著送走左騫。 大軍開拔,杜滿臉上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讓他以百余人嚇跑盛軍的五萬人,小阿和真敢想。 但他——敢做! “兒郎們,隨我回援方城!” 身材魁梧的將軍翻身上馬,聲音直沖云霄。 而彼時的方城,相蘊和正在琢磨著把“顧家三郎”送走。 此人敵友不明,偏又對戰(zhàn)事極為敏銳,留在城里始終是個隱患,相蘊和找了會蠻語的親衛(wèi),送他出城尋風(fēng)水寶地安葬母親的骨灰,順便監(jiān)視他的行動,讓他不要隨意走動。 商溯眼皮微抬,“你不信我?” “這是哪里話?” 相蘊和打包了點心,讓親衛(wèi)替給少年拿著,“你來方城那么久了,也該讓你母親入土為安了。” 商溯冷笑,“我母親葬在何處又何時下葬,不用你來管?!?/br> “恩,我不管。” 相蘊和取來墨玉扳指,用帕子包好遞給商溯,“盛軍不日來攻,你不是方城的人,不必留下來送死?!?/br> 棉布帕子包著通體碧色的墨玉扳指,午后細(xì)碎的陽光將棉布也染成一層淺淺的碧色,廉價棉布與價值連城的扳指,就這么在陽光下交融,明明該極有違和感,但此時卻分外融洽。 商溯眉頭微動。 小女郎其實并不懂貴族之間送東西的規(guī)矩,她身邊之人皆草莽,無人教她這些東西,但她在學(xué)著他的習(xí)慣來回贈他。 ——她對他,的確是用了心的。 商溯接過扳指。 少年接過扳指,卻沒有著急離開,把扳指拿在手里,慢條斯理戴在拇指,另一只手轉(zhuǎn)著墨玉扳指,余光瞥著身旁的小女郎。 繁茂的枝葉將午后的陽光剪得細(xì)碎,斑駁在小女郎的臉上,將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襯得皎皎如月,而小女郎烏黑明亮的眼睛,便是敢與皎月爭輝的璀璨星辰。 捫心自問,商溯從不是什么好人,可看著這樣的一張臉,瞧著這樣一雙眼睛,被族人罵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少年總想做些好事。 ——這么望之滿是晴空不染塵埃的一雙眼,不應(yīng)該葬身在亂世。 “如果有遺言,可以告訴我,我若心情好了,興許會替你完成心愿?!?/br> 半息后,少年別別扭扭開口。 這話著實不吉利,聽得蘭月直想打人,宋梨拉了拉蘭月胳膊,示意她不必跟少年一般見識。 少年口中說這樣的話著實不讓人意外,相蘊和沒放在心上,隨意說了一句,“遺言就是若你若遇到一個名喚商溯的人,請幫我轉(zhuǎn)告他,無論生活有多難,都不要放棄,因為我在找他。” “等我找到他,他就能過上好日子,不再被人欺負(fù)了?!?/br> “???” 身著綾羅,腰飾玉帶,頭戴束發(fā)金冠,腳蹬蜀錦銀皂靴,手帶價值連城墨玉扳指的商溯動作微微一頓,瞇眼看向相蘊和。 從哪聽的市井謠言? 他的生活一點不艱難。 第26章 第 少年瞇眼看著面前的小女郎。 小女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說完方才的那番話,還不忘又囑咐一句,“他叫商溯, 商都的商, 逆流行水曰溯的溯,記住了嗎?” 商溯挑了一下眉。 倒也不用說得這么清楚, 他自己的名字難道不知道怎么寫? “你為什么要找他?” 小女郎心心念念的人是自己, 商溯不別扭了,嘴角難得噙了笑,十分有耐心問道, “你分明不認(rèn)識他,為何要找一個陌生人?” 不僅不認(rèn)識, 連他站在她面前她都認(rèn)不出。 找一個只知道名字剩下完全陌生的人,圖什么? 圖錢?圖權(quán)?還是圖人? 他雖有錢, 但不是什么干凈錢,小女郎心底純善, 若知曉他錢的來路, 只會罵他的錢臟。 若是權(quán), 更不必提, 他現(xiàn)在是山賊, 能有什么權(quán)? 至于人, 呵,圖他不忠不孝?還是圖他不仁不義?又或者圖他桀驁刻薄? 他是合該在史書里大書特書的悖逆之徒, 善良仁厚的小女郎怎會圖他這個人? 當(dāng)然, 他也不是一無是處, 他這一身好皮囊尚能拿得出手,可小女郎今年不過十一二歲, 尚未到愛慕思/春的年齡,他的容貌優(yōu)勢在她那用處不大,抵不過他言語的刻薄與性格的惡劣。 所以這樣一個毫無可取之處的他,小女郎為什么要找他? 還把找他的事情掛在嘴邊,與他這種關(guān)系算不得親密的人都會提及? 商溯眼瞼微斂,看向粉雕玉琢的小女郎。 “不為什么,只是想找他了呀。” 相蘊和道。 “不為什么?” 商溯輕嗤一聲,“不為什么便去找一個陌生人?一個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商都的陌生人?” 任誰大張旗鼓找一個陌生人都很奇怪,相蘊和想了一下,道,“呃,他才不是陌生人,我跟他熟著呢?!?/br> 只要從亂世活下去的人,哪個對商溯不是如雷貫耳? 更別提她好不容易登基為帝的父母覺得深深愧對于她,不僅對慘死在亂世之中的她大封特封,還害怕她在陰間受人欺負(fù),絞盡腦汁找人在陰間庇護(hù)她,其中那人便包括商溯。 想起那些離譜荒唐事情,相蘊和素來恬淡溫柔的臉上有一瞬的扭曲。 罷了,不提也罷,總之她與商溯很熟,特別熟的那一種,熟到死了的商溯若能見到她,都要說一聲她是陪伴他最久的人。 相蘊和說服了自己,“對,我與他熟著呢。” “熟?” 商溯嘖了一聲,“你跟他很熟?” 相蘊和點頭,“那當(dāng)然?!?/br> “既然熟,那他長什么樣子?性格如何?家世又如何?” 商溯雙手環(huán)胸,似笑非笑。 這問題她會答,小姑娘如數(shù)家珍,“他的長相嘛,一般般,不大好看?!?/br> 這話是大實話,商溯雖有戰(zhàn)神之稱,但并非沖鋒陷陣之將,而是運籌帷幄之將,傳聞中的他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讓見了馬糞都能夸出一朵花的善于發(fā)現(xiàn)別人優(yōu)點的阿父見了他的臉卻半日無語,一句話都夸不出,可想而知此人的臉究竟有多欠奉。 長相不大好看商溯:“......” 少年默默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鼻梁挺直,皮膚細(xì)膩,嘴唇削薄,眉峰......哦,沒什么眉峰,女人似的長眉,沒有男人常有的雜亂眉毛。 再往下摸,是一雙鳳目,但卻沒有鳳目的不怒自威,而是趨于艷麗,讓他那些好兄弟見了便取笑他女人似的,沒有半點男兒氣概。 這樣的一張臉,的確與時下英氣威嚴(yán)的正統(tǒng)長相不大相似,但也不能稱之為丑吧? ——但對于男人來講,貌若婦人的長相的確一般般,算不得好看,小女郎的描述很精準(zhǔn)。 自負(fù)美貌的少年突然覺得自己的一身好皮囊有些拿不出手。 少年捏臉的動作落在相蘊和眼底,相蘊和多少有點一言難盡。 她知道商溯丑,也知道面前的顧家三郎粲然若神舉止風(fēng)流,但也不必在她說別人丑的時候這樣顯擺自己的美貌吧? 拿自己的優(yōu)點與別人的缺點相比,哪怕贏了也沒什么意思。 有本事拿自己的優(yōu)勢與別人的優(yōu)勢相比啊,那樣的贏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商溯從無敗績,你行嗎? 商溯白手起家,你敢嗎? 商溯一生寧折不彎不低頭,你——恩,你跟商溯一樣是犟種,商溯出口成臟,你也差不多,在接人待物的事情上你和商溯堪稱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讓人著實評不出第一和第二。 “性格嘛,比你好太多了。” 相蘊和收回視線,繼續(xù)說道。 雖然一戰(zhàn)成名后的商溯在得罪人的事情上也天下無敵,但早期的商溯還是很好的,弱小可憐又貧窮,這個時候的脾氣肯定特別好,要不然早就被人打死了。 相蘊和十分篤定,“此時的商溯性格柔順,與人為善,是個極易相處的人?!?/br> ——小可憐一個,不與人為善也不行啊。 囂張跋扈又嘴毒的商三郎:“???” 沉默良久的老仆緩緩抬頭,視線落在商溯身上。 ——大抵是同名同姓不同人,他家主人與性格柔順與人為善極易相處沒有任何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