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韓行一心口驀地一軟,“主公何必把自己說得這般不堪?” “主公是重情重義之人,斷不會因為環(huán)境而改變?!?/br> 他冒著被通緝的風險追隨相豫,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此人雖一無家世二無錢財,但重情義,有擔當,絕非成就大事之后便兔死狗烹的薄涼君主。 “借軍師吉言,我也希望我能初心不改,無論十年八年,還是百年千年,我都不為外界所改變。” 相豫道。 韓行一頷首,“這是自然?!?/br> 他對這位梟雄比這位梟雄對自己都有信心。 “既如此,那軍師便該明白我對阿和之心?!?/br> 梟雄話鋒一轉,威嚴虎目委屈巴巴,一眨不眨看著韓行一,“我不能沒有阿和,就像你不能沒有天下為棋。” “你沒了天下,一身抱負無法施展?!?/br> “我沒了阿和,會被貞兒剁成rou泥?!?/br> 龍行虎步的梟雄扯著韓行一的衣袖嚶嚶嚶,“軍師,你一定要救我一救?。 ?/br> “你難道想看我被貞兒碎尸萬段嗎?” “......” 失策了,又被這廝套路了,虧他剛才真情實感替這廝難過了短短一瞬。 韓行一氣笑了,抓起衣袖砸在相豫臉上,“主公放心,我定會救主公性命,不會讓夫人將主公剁成rou泥?!?/br> “軍師大義! 相豫這才松了一口氣。 “像主公偷看梁王愛妾好幾眼,舞姬給主公暗送秋波時主公心猿意馬拉了人家小手的這種事情我統(tǒng)統(tǒng)不會告訴夫人。” 韓行一冷笑。 相豫大驚,“軍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逢場作戲豈能當真?!” 韓行一沒再理會相豫。 徑直走到內室,從里面端來一只茶壺。 “此為符水?!?/br> 韓行一道,“至于黑狗血,主公自己弄,我見不得那種腌臜東西。” 方才把韓行一得罪的太狠,相豫這會兒哪還敢有意見? 見他拿出符水,已是喜不自禁,對著人一鞠到底,不住道謝。 “辛苦軍師?!?/br> 相豫道。 韓行一拂袖離開。 相豫跟在他身后伏低做小,一路說好話。 ——沒了阿和,貞兒會將他生吃活剝,可他那些若被貞兒所知,一樣下場不妙。 韓行一對相豫的討好視而不見。 倆人很快來到馬車旁,戍衛(wèi)在周圍的都是些老人,見相豫追著軍師過來,登時來了興趣。 好家伙,大哥就是大哥,勇??! ——居然又把軍師得罪了! 周圍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相豫無比煩躁,“滾滾滾!” “軍師是來看阿和的,你們別湊熱鬧?!?/br> “......” 不是,大哥你怎么連熱鬧都不讓人看了呢? 沒仗打的日子多無聊啊,兄弟們不就靠著看你樂子往下熬嗎? 眾人深深唾棄相豫不讓看樂子的行為。 眾人深深唾棄相豫的行為。 “軍師來啦?” 聽到外面的動靜,相蘊和掀開轎簾。 看看軍師韓行一,再看看跟在韓行一身后的相豫,黑湛湛的眼睛轉了轉。 “阿和,軍師特意來看你的。” 眾人七嘴八舌,“還是小阿和面子大,平日里別人請軍師都請不動,小阿和一回來,軍師便放下事情來看小阿和。” 宋梨噗嗤一笑,“那當然,也不看小阿和是誰?” “外面風大,軍師上來說話吧?!?/br> 說話間,宋梨起身掀開正面的轎簾,對著韓行一做了個請的姿勢。 韓行一手里拿著羽扇,一手拿茶壺,準備去上馬車。 一只手從側邊伸了出來,扶住他的胳膊。 韓行一眼皮微抬,順著那只手看去,手的主人身材高大,目光如炬,是個頗為英俊的生面孔。 這便是一個照面便將杜滿擒下的石都? 唔,比周圍這群莽夫懂事多了。 韓行一對石都印象不錯,微頷首,道了一聲謝,“多謝石將軍?!?/br> “軍師客氣?!?/br> 石都聲音溫和。 作為一個半道過來的外來戶,除了要與阿和主公搞好關系外,也得注意軍師的態(tài)度。 ——在這里,軍師的話有時候比主公的話還管用。 韓行一上了馬車。 馬車外的相豫立刻把圍在外面的眾人驅散,“看什么看?” “軍師跟阿和說話是你們能聽的嗎?滾滾滾滾,都滾開?!?/br> 馬車外再無一人,馬車內韓行一與相蘊和相對而坐。 小姑娘還是他記憶里的模樣,但眉目間的神態(tài)已經變了,像是飄蕩多年的游魂,而今終于有了棲身之地。 韓行有些明白相豫的擔憂了。 ——莫說相豫,這張臉他瞧著都覺得怪異。 身邊再無其他人,韓行一擱下茶盞,斟了一盞茶,“半年未見女郎,女郎似乎長大了不少?!?/br> “軍師說笑了?!?/br> 相蘊和接過韓行一遞過來的茶,吃著著茶溫柔笑著,“我這個年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半年不見,自然是大變樣的?!?/br> 她當了一百多年的鬼,與阿父阿娘分開百年之久,如今真的重逢,她被阿父抱在懷里,聽著阿父爽朗笑著哄著她,便覺得自己真的回到了從前,她還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姑娘,八/九歲的小女郎。 重逢的喜悅沖昏了她的頭腦,讓她不曾留意阿父哄她時的勉強,直到阿父將她放在馬車上,與周圍略說幾句話,便去找軍師,再然后,帶著軍師來看她,軍師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父看出來了。 她不是他的小姑娘,他的小姑娘嬌嬌弱弱,從無害人之人,而她手提匕首,談笑間便能取人性命。 “我想與軍師講個故事,不知軍師愿不愿意聽?” 相蘊和開門見山。 小姑娘如此坦誠,韓行一有些意外,“女郎請講。”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死了。” 相蘊和輕啜一口茶,將自己重生的事情娓娓道來,“不止我死了,蘭姨,小叔叔,梨姨,張奎叔叔,胡青叔叔,葛越叔叔,他們全死了?!?/br> 韓行一眼皮輕輕一跳。 這個故事算不得好,講故事的人也說得風輕云淡,仿佛那些事情不值一提,不必多分心思去主意,可盡管如此,韓行一還是從她刻意說得輕松的話里推斷出她遭遇了什么。 韓行一聽得心驚rou跳。 他不敢想象,上一世的小姑娘如何自己一個人在亂世中掙扎求生,又如何孤身一人去尋找親人,將那些死無全尸的親人一一安葬,讓他們入土為安。 那時的她才多大?不過現(xiàn)在的年齡。 八/九歲,一個正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小孩子,她卻獨自面對一切,死亡,追兵,不懷好意的形形色色的人群,她如被投入大海里的一葉扁舟,一路漂泊卻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想要見到自己的阿父與阿娘,可終究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她拼盡全力也熬不過這個亂世,只能凄涼死在大爭之世。 或許是她的執(zhí)念太深,又或許是向來不開眼的老天終于在她身上開了眼,她做了不知多少年的鬼,終于又投入這萬丈紅塵,投身在蘭月去阻攔楊成周的那一刻,讓一切的悲劇不再上演。 韓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阿和,你真是......” 聲音微微一頓,卻不知如何說。 說她做得好,還是說她果然是主公的女兒,不惜逆天改命也要挽回自己前世的遺憾? 韓行一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他輕輕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 掌心下的小姑娘發(fā)質柔軟,眉眼彎彎,仿佛還是不曾受過磨難的稚氣天真模樣。 韓行一輕輕嘆了口氣,“阿和,既重活一世,便不要辜負這緣分?!?/br> “前世的盛世太平與你無關,但這一世,你得親眼看到主公坐到那個位置?!?/br> “我知道。” 小姑娘笑著點頭,漂亮的眼睛仿佛落了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