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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薄情 第44節(jié)

    謝狁覺得他的頭越來越疼了。

    那種背叛的痛苦像條毒蛇咬住了他的心臟,喂進毒液,讓毒液順著血脈經(jīng)絡(luò)匯聚到他的腦海,吞噬掉他的理智。

    他眼前朦朧住了云霧,就連碧荷的臉也漸漸幻化成李化吉的那張臉,只是往日的乖順已被厭惡與挑釁取代,落在他眼里,諷刺無比。

    謝狁低著嗓子:“滾出去,如果謝靈、謝炎回來了,讓他們立刻滾過來見我?!?/br>
    *

    李化吉取到船,花了一日,自行撐到了山陰。

    她其實還想南下,只是建鄴還有李逢祥在,因此她要留下來,等一個能與弟弟重逢的時機。

    她付了些銀子給渡口的船老大,將船暫停在他家的船塢里,然后走上岸。

    李化吉并不打算回到槐山村,畢竟若是回去,與自投羅網(wǎng)無異,不若在繁華的縣城里住下,這里是碼頭渡口,南來北往的人多,她不易引起注意,而且此處消息靈通,也便于她打探建鄴的情況。

    只是究竟是暫住客棧,還是直接賃個院子,李化吉還沒有想好。

    她先進了家面館,點了份云吞面,暫且坐下休息充饑,再作打算。

    面館客不多,小二很快將云吞面端上,李化吉付過銀子,從筷筒取下一雙筷子,挑起面條開始吃。

    才吃了兩口,她的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下:“李兄?!?/br>
    李化吉唬了一跳,差點把熱湯面打翻,等抬起眼,看清了來人,面上倒是一喜:“阿鯤?”

    李鯤身著藍色棉布長袍,用方巾束頭,五官端正平實,卻有一股少見的書生氣。

    他在一旁坐下,也很是高興:“果真是你啊李兄?!?/br>
    李鯤同是槐山村的村民,與李化吉從小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她的境遇,現(xiàn)在見她臉抹黃泥水,身著男裝,腰上捆著棉花,肩膀上也墊著布塊,把自己偽裝成膀大腰粗的男人,必然是遭遇了什么事。

    故而李鯤很有眼色,并不點破李化吉的身份,只是道:“你走后,我遵著你的囑咐,將你的東西都收起來,放在我家里看管,放心,叔叔親手給你編的那些竹螞蚱、竹蜻蜓,一樣都沒丟!”

    李化吉聽得感激,她是很匆忙就被人帶走的,哪有時間取拜托李鯤做什么,不過是李鯤出面去收拾了她家的東西。

    而且她家能有什么東西,最值錢的也就是拿刀rou和幾個粗木箱子,但他仍舊記得李化吉最寶貝的是阿爹阿娘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故還是去將那些不值錢的竹編玩意收了起來,足見得他還如之前般老實厚道。

    李化吉道:“當時走得匆忙,只來得及帶走阿娘留下的布娃娃,若沒有阿鯤仗義,恐怕真會成一生遺憾?!?/br>
    她不自覺就想流下眼淚,阿鯤忙逗她:“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說哭就哭,是想叫我好生笑話你一番嗎?”

    她臉上還糊著黃泥水,是哭不得的。

    李化吉一聽就反應(yīng)過來,忙轉(zhuǎn)移開話題:“話說你是在這兒找到營生的活計了嗎?”

    她覷著李鯤身上干凈的袍子,猜道。

    李鯤點點頭:“在觀濤樓做賬房先生,每月有一兩的銀子,也能養(yǎng)活自己了。”

    這話說得謙虛,畢竟當下四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過二十兩,他一人每年就能掙十二兩,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李化吉笑道:“也不負李叔叔對你的栽培了?!?/br>
    李鯤的父親就是給李化吉取名的那位窮書生。

    李鯤笑了笑,才道:“李兄現(xiàn)在找到落腳的地方了嗎?若沒有,要不要暫且去寒舍住兩天,我單賃了個院子,偏僻清靜得很?!?/br>
    李化吉遲疑了下,道:“還是不要了。”

    李鯤知道她當下處境不好,怕是不想連累他,因此靜了靜,方道:“山陰消息并不閉塞,我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是意氣用事?!?/br>
    李化吉猶豫了下,想到她身上做了諸多偽裝,可熟識的人如李鯤仍然可以一眼認出她的背影,說明她其實不適宜在外拋頭露面。

    山陰離平江還是太近了,若她獨自居住,難免要外出,若不外出,也少不得讓人送吃食上門,同樣引人注目。

    故而她猶豫了幾番,最后還是點頭道:“好,那就要叨擾阿鯤幾日了?!?/br>
    她低頭把云吞面吃完,就起身隨李鯤走出了面館。

    第48章

    謝靈與謝炎連夜奔了個來回, 跑到差點把馬跑死的地步,終于把消息送了回來。

    謝狁平靜地看完兩封回信,面無表情地把紙張揉成一團。

    他閉上了眼。

    盡管他已有了些許猜忌, 但他總還殘留著萬分之一可能的希冀, 想或許李化吉當真是被人擄走的。

    到了此刻, 謝狁寧可李化吉是被人擄走的,可是現(xiàn)實偏偏與他開了個偌大的玩笑。

    謝狁手按著桌子, 以此支撐著身體,他道:“去渡口、城門查,不單查女子,還要查換了裝的男子?!?/br>
    他一頓,想起了初見李化吉時那張土黃的臉,吐出字來:“尤其要注意黃臉之人?!?/br>
    謝靈與謝炎領(lǐng)命退下。

    房內(nèi)又清靜了, 只剩了謝狁, 他緩慢地坐下, 平靜的面龐下, 一顆心卻被恨意不斷得撕扯著。

    為什么要跑?

    為什么要離開我?

    李化吉,你怎么可以這么不聽話?

    謝靈、謝炎分頭行動, 有條不紊地搜查了出結(jié)果, 在渡口確實有人看到了位身著男裝, 臉黃黃的清瘦男子。

    盡管那位男子身上做了偽裝, 可到底不是天生的肌rou, 或許騙騙沒有見識的人還行, 但是那位船夫常年用苦力討生活, 一眼就能看穿了。

    何況李化吉臉上抹得了黃泥水, 卻沒辦法遮掩那雙水淋淋的桃花眼,尤其是在黃臉的襯托下, 桃花眼就顯得格外出挑,讓人見之難忘。

    故而那位船夫好奇,多看了兩眼,就把人給記住了。

    謝靈聽說,忙把這位船夫帶了回來,交給謝狁審問。

    謝狁正站在窗邊,眺望著遠處的依依楊柳,轉(zhuǎn)著玉扳指,聞言,側(cè)身道:“她是一人走的,還是有人與她一道?”

    船夫跪在地上,魁梧的身體蜷成一團,縮在謝狁背光籠罩下的陰影之中。

    他牙齒戰(zhàn)戰(zhàn),道:“有位眼生的船夫,在前一日來到渡口候他,小的與他曾有兩句閑談,他話不多,只說是有東家雇他,聽那口音也像是吳語,其余的小的就不知道了?!?/br>
    謝狁眼皮微抬,目光穿過半掩的房門,道:“她有幫手?!?/br>
    碧荷說李化吉走之前一切正常,但短短半個時辰內(nèi),她就換了男裝出現(xiàn)在了渡口,最要緊的是,他與手下搜尋一夜,沒有一個人提到曾有人為李化吉提供了換男裝的場所。

    謝狁知道,民一向最怕官,尤其是昨晚他找尋的時候并未掩飾自己的身份,以他在民間的惡名,足以震懾住這些膽小的平頭百姓,但仍舊沒有人提起。

    如果李化吉只是使了點銀子,求了個方便,應(yīng)當不會如此。

    可見,為李化吉提供幫助的人,是有自信與謝狁抗衡,但王家已經(jīng)否認了這種可能,因此只剩下了一種可能——這人是受了某人的指示,而在他眼里,他是不可能違背這個人的。

    李化吉沒有這樣的本事,她的背景比荒地里的糧食還要干凈,所以肯定是另有他人。

    謝狁仔細思考了下李化吉的人際脈絡(luò),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郗阿嫵。

    郗家祖籍在臨安,臨安靠近平陽,若她有一兩個嫁妝鋪子安置在平陽,而在鋪子里工作的又恰恰是她娘家的家生子,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謝狁道:“把崔二郎叫來?!?/br>
    崔二郎來時還不覺怎樣,上峰的夫人跑了,他津津有味地在底下看熱鬧,就算忽然被叫了上來,也只覺是吩咐他做什么。

    因此他走進房間,看到謝狁站在窗邊,背著光,一雙眼眸沉沉地盯著他時,還頗為沒心沒肺:“大司馬,你叫我?”

    結(jié)果謝狁的第一句話就驚掉了他的下巴:“你夫人拐跑了我的夫人?!?/br>
    崔二郎結(jié)結(jié)巴巴:“不能吧,阿嫵又不做拍花子的生意。”

    謝狁差點被氣笑。

    崔二郎一見謝狁的神色,立刻嚇得冷靜了下來,但等冷靜下來后,也就把謝狁的話理解得更清晰了,他立刻又沒法冷靜了:“不能吧?阿嫵圖什么?”

    這話一說,他又想扇自己巴掌。

    還能圖什么,他又不是不了解自家娘子的性子,為人極為叛逆,能跟娘家一刀兩刀,也能幫助郗六娘私奔,自然就能做出幫李化吉逃跑的事。

    雖然他也同情李化吉吧,可是在膽色一事上,確實不如郗阿嫵。

    他滴下汗,看著謝狁。

    謝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啊,怎么不說了?”

    崔二郎悶悶的:“夫妻一體,阿嫵身體柔弱,大司馬若是有氣,沖著我來就是了,我替阿嫵贖罪了?!?/br>
    他倒真是個為娘子著想的好郎君。

    謝狁看著他就覺得煩:“我沖你發(fā)什么火?我要找我的夫人,你若當真想將功贖罪,給你半天時間,讓你夫人老實交代

    了,否則我絕不留情。”

    崔二郎恍然大悟,哦哦了兩聲,忙跑了下去。

    謝狁頭疼地揉了揉太陽xue。

    *

    李鯤的院子確實賃得偏僻,但這正撞李化吉的懷。

    她隨李鯤踏進這一進的小院,見屋舍收拾得極為整潔干凈,隨口道:“叔叔嬸嬸可是隨你一處來山陰了?”

    她以為這必然是那位勤勞的嬸嬸的功勞。

    誰知李鯤神色一黯,道:“你有所不知,你走后,槐山村又遭了一次馬匪,爹娘都沒了,我再沒回去了?!?/br>
    李化吉腳步一頓,尷尬道:“抱歉,我不知……還請節(jié)哀?!?/br>
    李鯤搖搖頭:“不知者無罪。所以方才在面館認出你時,我當真高興,我孑然一身,實在不敢想竟然有朝一日還能與故交重逢,好像我跟這個世界還有點聯(lián)系似的?!?/br>
    李化吉與李鯤是同病相憐。

    父母在時還算有歸處,父母橫死后,就當真若浮萍般漂泊無依。那時她救下李逢祥,與他一道睡在一起,仍舊感受到了難以言說的孤苦,死亡與孤單是一團巨大的陰影,在每個夜晚囚住了她。

    李化吉總覺得,哪怕有一日她死了,必然是死得悄無聲息,直到尸體發(fā)爛發(fā)臭,才會求得路人嫌棄的一眼。

    因為這輩子中最在乎她的人已經(jīng)離她而去了。

    所以她才會那么在乎李逢祥,因為在她看來,那是她與這個世界僅剩的微弱的聯(lián)系。

    她仰著笑臉,對李鯤道:“不會的,還有我呢。”

    李鯤笑起來:“是啊,還有化吉meimei會給我收尸,我擔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