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43節(jié)
觀御卻一步不讓,甚至伸手搶奪勾玉弓。 漣絳抬臂擋開觀御的手,同時屈肘狠頂上觀御胸膛,但這攻勢被觀御輕而易舉地化解,胳膊反被觀御擒住。 他肩骨作痛,手腕亦被觀御攥在手里,根本握不住勾玉弓。 而觀御見他伸腳欲將勾玉弓勾回手中,當即一腳將即將落地的勾玉弓踢開,緊接著用膝蓋頂著他的腰腹狠狠一頂,將他壓迫躬身。 不待漣絳喘口氣,下一瞬觀御便將承妄劍鋒利的劍刃抵上他的脖頸,直將他逼退至弒神臺邊緣。 他望著觀御,身后是偌大的蓮花花瓣,而頭頂是慈眉善目的佛像。 他微微垂下眼皮,遮掩眸中快要溢出的難過,用很輕的聲音問:“你要殺我,是么?” 觀御垂眸,承妄劍劃開漣絳頸間的肌膚,半個指節(jié)長的傷口映照到他心上,變成巨大無比的窟窿,血流不止。 “等等!”玄柳在這時出聲。 承妄劍不再壓入肌膚。 漣絳閉了閉眼,攥緊劍刃猛地上前。 “我會在這弓里封下詛咒?!北涞膭θ袑⒑韲蹈钇疲咱勚M觀御懷中。 觀御瞳孔驟縮,而他用流血的掌心覆上觀御眉眼,聲音悲戚:“觀御,你若敢解開封印,想起我,必受萬箭穿心之苦。” 話音未落,勾玉弓悲鳴作響,數(shù)萬金文如同飛舞的金蝶一般齊齊涌入弓身。 觀御接住他下墜的身軀,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飛快捏訣封住他的命脈,絲絲縷縷的靈力順著指尖涌入他的傷口。 這突如其來的、不容抗拒的氣勁滲入四肢百骸,護在心脈處的龍息也因嗅到舊主的氣息,翻騰不已。 漣絳錯愕地睜大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觀御冷漠而疏遠的神情。 他一時難以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是茫然地探手抓住觀御衣袖,輕聲地喊:“哥哥......” 沒有得到回應。 他眨眨眼,偏頭時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掉進觀御衣裳上繪著的暗紋中,將那本就烏黑的顏色浸得更深。 觀御沒忘,但他不知觀御為何要佯裝失憶。 他溺在這迷霧里,溘然覺得心口好疼,身上新添的三道傷口也好疼,他幾乎感到窒息。 那邊玄柳被人攙扶著急匆匆地走上蓮花臺,頭上冕旒晃得厲害,“他死了嗎,死了沒有?” 觀御搖頭,隨后慢慢松開手,漣絳失去支撐跌坐在地,身后披散開的白發(fā)碰到傷口里流出的血,發(fā)梢被染紅。 他雙手撐在地上,竭力撐住身子仰頭看向觀御,雙眼潮濕泛紅。 面前觀御無動于衷,居高臨下冷漠地看著他,沉聲說:“邪魔遇怨即可攀附九尾狐骨而生,今日若不剔除他的神骨,日后必有后患。” 漣絳身體一僵,掌心驟然發(fā)涼。他哀求地搖頭,但無人理會。 眾神面面相覷,而玄柳拍手叫好,又輕拍觀御的肩,“孤也正是這般想的,雖說剖出神骨殘忍了些,但這都是為了三界著想?!?/br> 見狀,諸神紛紛跟著附和。 “既然這邪魔是殿下降服的,那剔骨之事,便由殿下動手吧?!?/br> 諸神嘈雜紛亂的話音漸漸停息,觀御聞言沉默不語。 玄柳不由皺眉問:“怎么了?你若是嫌棄血污臟濁,孤這就讓獄卒過來?!?/br> “不必。” 漣絳看著觀御緩緩蹲下身,眼底漸漸蓄起水霧。他搖著頭掙扎著往后退,但身后即是萬丈深淵。 觀御靠近時,他依舊本能地朝觀御伸手,下意識地環(huán)住觀御脖頸。 “不......不要......”他哭喘著,無邊無際的恐懼猶如浪潮,撲打著他一點點將他吞噬。 聚浪劃開后背,他驟然攥緊觀御的衣裳,將那昂貴的布料抓得難以入目。 劇痛讓他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發(fā)抖。他滿臉都是淚,意識不清地、艱難地喘息著往觀御懷里躲,早已忘了這痛苦是誰給予的。 冰冷的薄刃沒入血rou,緩緩轉(zhuǎn)動著挑出脊骨。 漣絳渾身被冷汗?jié)餐?,眼前的視野漸漸被水汽暈染得模糊不清。他隔著水霧,只看見一片猩紅。 “我會剜去你的神骨,送你去人間?!?/br> 觀御貼近他的耳畔,如是說。 他聽不太清,疼痛讓他神志模糊,只是一個勁兒地往觀御身上靠,試圖躲避身后的利刃。 待到森白駭人的神骨被剜出,他已然浴血。 觀御握著聚浪,發(fā)顫的雙手亦是鮮血淋漓。 “好!”玄柳目睹這殘忍的一幕,看到神骨被完整剖出時忍不住歡呼起來,細長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地上血泊中的白骨,按捺不住地感到激動,“好!神骨已除,日后——” “府青,你果然狠心。” 天際倏然傳來春似舊的聲音,眾神聞聲難免悚然一驚,仰頭卻見上方空無一人,只有金燦燦的佛像含笑注視著一切。 觀御垂眸靜靜望著懷里奄奄一息的人,似是沒聽見春似舊的聲音。 春似舊被他的漠視惹惱,怒極反笑,道:“本尊定要你生不如死!” 語罷,春似舊再無動靜,像是已經(jīng)離開。 底下諸神面面相覷,心有余悸。玄柳卻狂妄自大道:“如今九尾狐已無神骨,春似舊再也不能借九尾狐之身為非作歹,諸位放心便是?!?/br> 話音未落,忽有神侍著急忙慌地大叫著跑來,“陛下!不好了!陛下!” 玄柳臉上掛不住笑,慍怒地看向狂奔而來滿臉灰黑的神侍,語氣不善,“魔骨已除,還有何事值得你這般慌張???” “回、回陛下,”神侍猛地跪倒在地,頭幾乎低進地里,“永安殿、永安殿走水了!” 玄柳面色一滯,隨即抬腳將神侍踹翻在地,指著他罵罵咧咧道:“蠢貨!一群蠢貨!” 旁邊的仙神看不下去,出聲說:“陛下息怒,不過是失火而已,剛巧東海水君在,讓他捏訣撲滅便是。” 玄柳狠狠甩袖,旋即再顧不上神骨,急匆匆叫人攙扶著往永安殿走。 諸神見狀,相視后搖搖頭,連忙跟上。 原先站滿人的弒神臺須臾間變得空曠無比,風從四面八方涌來,輕輕抱住臺上的人。 “對不起,漣絳,對不起,我送你去人間......”觀御抱緊漣絳,反反復復地重復著“對不起”三字,蓮花臺上觸目驚心的紅將他的雙眸都照得通紅。 第157章 好哄 永安殿失火,玄柳匆忙叫著東海水君前去滅火,但不知為何,那火遇水燒得反而更烈。這火勢難免讓眾仙神手足無措。 而弒神臺前,詢春披著大氅扶著玉柱挪步而來,一邊咳一邊道:“兄長,都安排妥當了?!?/br> “嗯?!庇^御低低應聲,隨后抱著漣絳起身。 詢春不忍心看,接過侍女手里的大氅蓋到漣絳身上,嘆聲道:“今后當是再無人會傷他害他。” 觀御沒接話,沉默著抱緊懷中早已意識全無的人。 見狀,詢春搖搖頭,踩進血泊中將鳥籠提起,“這小鳳凰也是個命苦的,我還是將他送回瑤山長老那兒吧,養(yǎng)個百年千年的,興許就又活蹦亂跳了?!?/br> 觀御頷首,隨后盯著漣絳看了一會兒,聲音干澀沙啞地問:“我娘的尸身......” “放心,”詢春掩唇輕咳幾聲,接著道,“我親自看著燒的,并且還往火里添了灼日粉,這火沒個三天三夜是撲不滅的?!?/br> 觀御聞言睨向他,似是有話要說,但最后又什么都沒說。 詢春看不穿他的心思,問他時他卻說沒事,便挑挑眉移開了話題,“人間那邊我與縹緲山山神商量好了,你們過去后直接在山上住下便是??~緲山集孕天地靈氣,最適宜靜養(yǎng)修煉,對小公子來說再合適不過?!?/br> “多謝?!?/br> 觀御朝他道謝,末了又聽詢春問:“不過你為何要裝忘記漣絳?這若是換作我,興許永遠都不會原諒你?!?/br> 觀御沉默許久,直到兩人經(jīng)玉虛湖,走下長階,踏入縹緲山山界中,詢春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放輕聲音說:“我若不如此,只怕玄柳會氣急敗壞,命諸神剖他神骨?!?/br> 詢春腳步微頓,心中難免生出幾分郁悶,“這確也是父王會做出來的事,到時你若是想護著漣絳,便是與眾神為敵,難免又叫有心之人有機可乘,發(fā)動戰(zhàn)亂。 這些年來三界動蕩不休,如今好不容易過了幾年清靜日子,百姓剛剛從戰(zhàn)亂里解脫,如今安居樂業(yè),最好還是別多生事端?!?/br> 觀御頷首,隨后全然不顧詢春尚還在場,低頭便抵上漣絳額頭。 “我不想他背負罵名,”觀御說,“玄柳欺他、傷他,他恨玄柳,想殺玄柳,我都會幫他,但動手的人絕不能是他。” 詢春瞪大眼,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五百多年來玄柳因為素姻的事一直對觀御懷恨在心,總覺得是因為他,素姻才會暴露九尾狐之身,所以一直對他冷眼以待,半點父子溫情都不曾有過。 玄柳冷落他、嘲諷他、利用他,如今又算計漣絳,折磨漣絳,再加上先前拋棄素姻,逼她跳下弒神臺,又將她趕盡殺絕,把她的魂魄困在燈里,讓她受盡折磨,孤獨五百多年,觀御能忍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 想到這兒,詢春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而后問:“那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殺春似舊。”觀御望著漣絳,目光未從他身上離開過,如是說。 詢春愣了愣,滿頭霧水,“可是他來無影去無蹤,要怎么殺他?” 觀御頭也沒抬地說:“找絕禪。” “絕禪,”詢春似懂非懂地點頭,“他那兒確實有很多法器,興許他真有法子。” 觀御雖未回答,但心里自有謀算。 詢春心下了然,想了想沒再多問,猶豫片刻后終還是道:“兄長,我有一事相求?!?/br> “但說無妨?!?/br> 詢春看著觀御,一句話在嘴邊滾了又滾,終是難以跑出唇齒。 他的猶豫其實已經(jīng)表明一切。 觀御默不作聲。于他而言玄柳確實不是一個好父親,但對詢春,以及其他幾位兄弟而言,玄柳無疑是心懷大愛的父親和帝王。 “父王如今修為盡散,或許不出幾日便要易位,”詢春低著頭,自知是玄柳對不起他們二人,“再者,如今小公子神骨被抽,已是凡人,父王斷不會再為難他、傷害他。兄長......” 他的話雖然沒說完,但觀御已然明白。 半晌,觀御起身燒水,經(jīng)過他身邊時,沉聲說:“他不傷漣絳,我便不傷他?!?/br> 詢春面不改色,“多謝兄長?!?/br> 詢春沒在縹緲山多逗留,這日傍晚等灼華來看過漣絳傷勢后,下山幫忙買了些吃食衣裳便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