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33節(jié)
他想過將有關憫心與春似舊的一切告訴府青,但說到底連他自己都不知憫心為何會死在大婚之日,春似舊又為何會自甘墮魔。 此時若是說了,除了徒增煩惱,什么用也沒有。 府青無法阻止神族與妖族的聯(lián)姻,也無法改變已定的命運。 正如他無法改變府青的死亡。 他唯一能做的,是將一顆真心捧到府青面前。 府青要將它踩碎也好,揉爛也罷,都是他心甘情愿。 他感到抱歉,一萬年后沒能好好愛觀御。 膝彎忽然被握住,漣絳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鞋襪便被府青褪下,露出白皙細瘦的小腿。 “府青,”他動了動身子往后挪,想要將腳收回,“你做什么?” “別亂動。”府青緊握著他的腿不讓他躲,干燥的掌心與肌膚相貼,很快捂出熱汗。 漣絳聞言果真沒有再躲,隨后褲管便被推過膝,露出紅腫發(fā)青的膝蓋。 大抵是沒料到漣絳當真摔得狠,府青盯著那傷處看了片刻,起身拿藥時順手捏了他的臉:“摔自己倒是一點也不心慈手軟?!?/br> 漣絳呆呆摸著被掐紅的臉,一時連呼吸都忘了。 ——府青知道他在故意試探。 府青很快取過膏藥回來,凈手后幫他抹藥。但由于是第一回做這事,府青下手沒個輕重,反而讓他疼得直哆嗦。 他本想著忍一忍便過了,畢竟這是府青,不是其他人。 但最后實在忍無可忍,擋開府青的手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我還是自己來吧。” 府青輕咳一聲,頷首應下。 而此時的九重天上,憫心負手背對著春似舊,聲音溫和又殘忍:“我從來都只當你是弟弟,別無他想?!?/br> 春似舊盯著他的背影,雙眼通紅:“你當真要與她成婚?” 憫心閉了閉眼,頷首答是。 “好,”春似舊拍手笑了起來,“好!” 他后退著一步步退出大殿,紅衣被門口的風掀起,“憫心,你讓我摒棄雜念潛心修煉,叫我早日成佛,我都答應你了......可你還是要與別人成親。” 憫心轉身,神色格外平靜,但掌心已掐出指痕。他語氣平和地說:“妖族與神族締結姻緣,可保三界萬年太平?!?/br> 興許是被“三界”二字刺痛,春似舊遽然跨步上前,揪住憫心衣領怒聲質問道:“你心里就只容得下三界嗎???” 憫心任他抓著,眉頭微皺:“似舊,你先冷靜......” “我冷靜不了!”春似舊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按著他猛然摔坐龍椅之中,咬牙切齒,“我的心上人,如今要與別人締結良緣,你叫我如何冷靜???” “似舊,你聽我說......” 憫心掙扎起身,卻不想這一舉動徹底將春似舊觸怒。 “你不是要與人成親么?”春似舊禁錮著他,粗魯?shù)亟忾_他的衣帶,雙目被激的赤紅。 “春似舊!”憫心氣惱不已,抬腳狠狠踹他。 春似舊吃痛嘶氣,卻沒撒手,反而更加過分地壓著他咬上他的脖頸,含混道:“成親,呵!春戲圖你都沒看過,知道要如何行房事么?莫不是洞房花燭夜還要等宮里嬤嬤來......” “教”字未出口,春似舊便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痛。 憫心舉著手,掌心發(fā)麻發(fā)紅:“滾出去!” 春似舊舔舔牙,臉上五個指印清晰可見。他緊盯著憫心,俄頃,攥拳砸在金燦燦的龍椅上:“你別后悔?!?/br> 語罷,他便起身大步往殿外走。 而臨到殿門前,又倏然駐足,回頭道:“我祝你和她,永結同心,百年好合?!?/br> 憫心偏頭,透過歪斜的冕旒,他看到龍椅上纏繞著的金龍的眼睛在流血。 池中的詔和花在暴雨里晃動,緩慢長出花苞。 第149章 起始(7) 神族與妖族締結姻緣一事經(jīng)由紅紙金字在三界中傳開,人人都說憫心與那妖族帝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幾乎所有人都在為這樁喜事而歡喜,但也有那么幾個人因為此事而感到難過。 憫心大婚當日,漣絳戴上面具跟著府青前去赴宴,心頭黑云積郁不散。 府青見他一路上沉默寡言,興致不高,便以為是昨夜沒休息好,輕攬了下他的腰道:“還有一段路,再睡會兒。” 漣絳頷首,但窩進他懷中閉著眼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他半睜開眼望向車輿外,只見外頭人山人海,四海八荒的仙神妖魔都前來赴會,乘車輿的、駕云御風的、擺尾展翅的......他們都在為這一樁喜事而歡喜,臉上的笑意只增不減。 見狀,他的眉頭皺得更深,神情愈加難過。 府青垂眸望著他,將他的臉色盡收眼底,便輕拍著他的背問:“你一向喜歡熱鬧, 今日怎么卻不高興?” 漣絳回頭,琥珀色的眸子映出府青專注的神情。 他伸手環(huán)住府青脖頸,順勢抱上去,不再去想會不會被推開,低頭將臉埋進府青頸間,聲音發(fā)悶: “人們都說這是喜事,可是那么多人,卻沒有一個人問過憫心愿不愿意,也沒有任何人問過那妖族帝姬喜歡不喜歡憫心。他們的婚事,壓根就不是你情我愿,喜結連理,而是無奈的犧牲,是兩族的交易。” 府青抱著他,溫熱的掌心覆上他的后腦輕輕揉弄著,將發(fā)髻都揉亂:“兄長一心為天下蒼生著想,從來都將自己置于三界之后?!?/br> 聞言,漣絳許久未作聲。 誠如府青所言,憫心身為天帝,便不止是他自己,更是一族之主。 他首當思慮的該是三界安危,而不是愛恨癡嗔。在三界眾生的安危面前,兒女情長顯得無足輕重。 沒有家國,又何來愛恨癡嗔? 漣絳深知其中的道理,但仍舊為他感到悲傷與不甘:“可是他心里明明有人?!?/br> “嗯?”府青聞言微怔,像是并不知曉憫心與春似舊之間的事。 漣絳直起身子,解釋道:“他與春似舊情投意合。若不是妖帝指名道姓非要他娶帝姬,他也不會辜負春似舊一片真心,春似舊更不會......”他默了默,沒有再往下說。 府青卻聰明,隱約覺出他未說完的話:“春似舊若是未能成佛,也不全是因為兄長?!?/br> “為何?” 府青將他的手抓進手里把玩,語氣平緩:“他心術不正,縱是修為再高,也難成佛?!?/br> 聞言,漣絳難免愣住。 這些時日以來他黏著府青,與憫心和春似舊相交并不深,幾次碰面都覺春似舊只是少年心性,不夠穩(wěn)重,并非如后來一般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但眼下府青卻說他心術不正。 “之前東海法陣破裂,與他脫不了干系,”瞧出他的疑惑,府青道,“當時世上有傳言,說他‘天下第一’的名號名不副實。他心氣太傲,聽到這些話后便想誅殺四獸證明自己,因此先破了東海的鎮(zhèn)魔法陣?!?/br> 漣絳不由感到訝異,同時又感疑惑:“但那天他并沒有出現(xiàn)在東海?!?/br> “有人找他斗法拖住了他,”府青神色平靜,說起這些事似乎已司空見慣,“他氣惱不已,暗中行兇殺人?!?/br> 漣絳霎時驚訝地瞪大眼,只差沒驚呼出聲。 他竟不知,春似舊的劣根性竟早在萬年前便已有顯露。 “那......”他停頓數(shù)秒,問,“憫心知道此事么?” 府青頷首,漣絳緊跟著問:“可既然知道,又為何要放縱至此?” “天庭不定無證之罪,”府青答,“春似舊并沒有直接殺人,而是借旁人之手用醉花蔭毒害那人。而引誘饕餮蘇醒,闖陣而出,他也未露面,只攻于算計,暗中說服虎妖替他做事。兄長找不到他殺人行兇的證據(jù),這事便只能作罷?!?/br> 憫心最了解春似舊,卻也最沒有辦法對付他。 漣絳頓然啞聲無言,只感無奈。 如此一來,春似舊說憫心不愛他,便不是假話。倘若這話不假,那...... 漣絳悚然一驚,連忙起身,便是連頭頂重重撞上車頂也來不及喊疼,急切道:“不好,春似舊當真會殺了憫心!” 府青皺眉,探手往漣絳被撞的地方摸。但他的指尖尚未碰到發(fā)梢,漣絳便急匆匆掀開車簾捏訣飛身出去。 他面色一沉,連忙追出去。 漣絳片刻也不想耽擱,若能及時阻止春似舊殺憫心,興許春似舊便不會成魔。 他不成魔,往后便不會有那些傷心事。 但待漣絳火急火燎地趕至宮中時,為時已晚。 他直挺挺立于大殿之中,頭上頂著金色的鳳冠與血紅的蓋頭,身上穿著那件本該穿在妖族帝姬身上的大紅嫁衣。 春似舊站在他身邊,手中牽著大紅花球,眼角眉梢都染著笑意。 而殿中仙神雙目呆滯,唇角牽著詭異的弧度,像是被人用絲線拉開了嘴角。 “一拜天地——” 儐相圓睜著眼,捧手高呼。 春似舊應聲而動,轉身朝殿外彎腰。 憫心也愣愣轉身,十分僵硬地彎腰鞠躬。 “二拜高堂——” 兩人齊齊轉身,拜向空無一人的龍椅。 “夫妻對——” “春似舊!” 漣絳呼吸急促,饒是此時殿外烈陽高照,他仍舊覺得周身發(fā)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春似舊循聲望向門口的人,笑著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噓......” “——拜?!?/br> 儐相嘶啞著聲音吼出最后一個字。 春似舊與憫心相對而拜,他們的發(fā)髻磕在一處,青絲勾上紅綢,黏連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