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29節(jié)
而府青抿緊唇一言不發(fā),松手后扔下紅線起身大步離去,背影略顯慌亂。 漣絳見他離開,連忙撲向他,呼喊的聲音混在咳喘聲里,模糊不清:“......哥、府青!” 但府青走得飛快,漣絳沒能抓住他的衣角,于是心急如焚地?fù)纹鹕形椿亓Φ纳眢w,跌跌撞撞踉蹌著追出去。 前面府青邁出房門,緊接著頭也不回地?fù)]袖卷起疾風(fēng),風(fēng)過時身后房門砰的一聲緊緊閉合。 漣絳急急撲上前,以往他在虛無之境中穿梭無礙,但這一回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摔在了門上。他愣了愣,擦掉眼淚定睛細(xì)看才知屋中四壁掛滿紅線黃符。 ——府青將他關(guān)在了這間屋子里。 外頭府青奔走不停,直到湖畔解衣縱身入水,心頭的燥意煩悶才算是有所消解。 他化作龍身浸在湖水中,水里游魚無處躲藏,擠在山壁與黑龍窄小的縫隙間嘰嘰喳喳吐著水泡怒罵不已:“你這臭龍,青天白日的又撒什么瘋!平日夜里來躺一躺也就算了,現(xiàn)如今是連白天也無事可做要爛在這池子里嗎???” 府青闔眼不理會它們,心緒幾起幾落。 其實(shí)很久以前他便覺身邊有人跟著。若真深究起來,早在憫心將詔和花送來前,他偶爾便會有身體被觸碰的感覺。 有時是指頭被捏緊,有時是腰被抱緊,有時是發(fā)絲被拉扯,有時是耳朵被咬...... 起初他以為是山外結(jié)界有所疏漏,叫外頭的妖魔鬼怪闖了進(jìn)來,但多次捏訣探查卻發(fā)現(xiàn)山中半點(diǎn)陌生的氣息也無。又說若真是妖魔,也不會只干這些無關(guān)緊要之事。 他無心管昭和花開不開,也懶得為詔和花一事聽?wèi)懶呐c春似舊念叨,經(jīng)深思熟慮后暗中偷換了春似舊的書信,借此機(jī)會問扶緲身邊那個“鬼影”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扶緲給的回答乍一看模棱兩可,細(xì)想?yún)s又不難解。 他為求證扶緲?biāo)裕冶樗暮0嘶牟沤K于重金從章尾山絕禪那里買來了這些紅線。 絕禪說這紅線叫百花時,只要尋者有心,定能找到對方。 府青取走百花時,今日一早沐浴更衣時又覺有人趴在肩背上,便將百花時拋了出去。 他本不抱希望能抓住那“鬼影”,沒成想這百花時確實(shí)有用,當(dāng)真叫他捉住了近些年來一直在身邊作亂的小鬼。 那小鬼自稱來自萬年以后,居于九重天長生殿,名叫漣絳。 全是荒謬之言。 府青頭疼地按了按眉心,可若是這些都是假話,當(dāng)初卜問天命時扶緲?biāo)杂钟泻谓猓?/br> 而如若漣絳句句屬實(shí),那漣絳便是他命中的劫數(shù)。他應(yīng)親手了結(jié)這未開始的劫難,怎奈終究不是一副鐵石心腸。 “漣、絳?!?/br> 府青將這二字輕咬在齒間,須臾,他起身出水,披衣往扶緲居處去。 第145章 起始(3) 暮春時節(jié),院中桃花紛紛從枝頭飄落,落成滿地芳菲。 扶緲剛將新釀的桃花酒埋下,那邊竹院的小門便被踢開。 “這毛頭小子,”他嘆了口氣撐著膝蓋起身,回頭時臉上已經(jīng)掛上笑容,“小府青今日怎么得空來了?” 府青沉沉盯著他,語氣也冷,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柺篱g可有逆轉(zhuǎn)時空之法。 扶緲笑瞇瞇地拉著他往屋里走:“小府青這是與老夫說的哪兒門子笑話?若真有逆轉(zhuǎn)時空之法,三界豈不亂套了?” 府青拂開他搭上來的手,聞言微微側(cè)目,瞟向樹下新埋的酒。 “......這酒不好喝,”扶緲看出他的意圖,摸摸鼻子擋到他身側(cè),“改日老夫請你喝更好喝的。” 府青眼神下撇,眨眼間已繞過扶緲將新埋下的桃花釀拎在手里。 “哎喲,你小心點(diǎn),可別把我那酒給摔咯!”扶緲動作笨拙地小跑過去,伸手想要將桃花釀拿回來。 但府青抬高手,扶緲身量不夠,竟是連罐子底都碰不到。 他咬牙切齒盯著府青,頗感頭疼,明白今日若不說些什么,府青定不會離開,只好妥協(xié)道:“你先將我的酒放下,咱們有話好說。” 府青面無表情地頷首,篤定漣絳的到來必與眼前這老狐貍有關(guān),便十分爽快地將桃花釀還給他。 后者將酒重新埋到樹下,一面埋一面道:“三界外有虛無之境,入境者必是心有所求者,而執(zhí)念深重之人可越千萬光陰?!?/br> 府青微怔,扶緲拍干凈手上的土,笑呵呵接著道:“他既是因,也是果?!?/br> 府青聞言皺眉,再往深了問扶緲卻什么也不肯說,飛速起陣搬著院子乘云離開,臨行前不忘好心囑咐道:“小府青,世間因果難斷難論,莫要糾結(jié)深陷才是?!?/br> 他的聲音漸漸消融于漫天紛飛的桃花花瓣里。 府青定定站在落英之中,淋了滿身桃花香氣。 - 漣絳趴在窗口,透過密密麻麻的紅線朝外望去,隱約能窺見院里即將逝去的春色。 府青自那日離開后再也沒踏進(jìn)過這間屋子,而漣絳已經(jīng)算不清這是被關(guān)在這里的第幾日了。 有時漣絳會想,府青興許早已經(jīng)忘記了他的存在,如同忘記那朵詔和花一樣。 對府青而言,說到底他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但他不能沒有府青。 他有無法拋卻的五百年,有粉身碎骨也割舍不下的愛人。 這些時日里他想盡法子從這些糾纏交錯的紅線里逃脫,但都無濟(jì)于事。 他甚至懷疑這百花時是專為他而制的囚籠。能夠放任他在其中掙扎癲狂,卻未留出半分逃脫的可能。 他扒著窗上纏繞的紅線,企圖看得更清楚些。 窗外暮時溫和的日光斜斜照進(jìn)他的眼中,將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映得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府青在此時推門而入,瞧見的卻只有被窗上百花時被扒開的縫隙,以及窗前虛浮著的一圈紅線。 漣絳聚精會神地盯著窗外,巴望著能在院子里瞧見府青的身影,是以連房門被推開都未察覺。 “看什么?” 府青突然出聲,漣絳嚇了一跳,猛地轉(zhuǎn)身,卻不想身后府青挨得極近。 他不受控制地陷進(jìn)府青黑沉沉的眸子里,結(jié)巴道:“沒、沒什么。” 府青盯著眼前的虛無看了片刻,隨后冷哼一聲站直身子:“你很怕我?!?/br> 漣絳怔怔眨眼,雖想不明白眼前這人為何會說出這話,但還是貼過去抱住了他,小聲道:“沒有?!蔽液軔勰?。 府青胸前一暖,便知是漣絳靠了上來。 他臉色微變,拽著紅線將漣絳拉開,冷聲道:“什么毛病?見人就抱?!?/br> “你......”漣絳被扯得發(fā)愣,“你看得見我?” 府青搖頭,緊接著便聽漣絳輕輕嘆了一口氣,著急忙慌地解釋道:“我沒有見人就抱,我只抱過你?!?/br> 府青:...... 漣絳見他不出聲,眉頭也越皺越緊,擔(dān)心又將人惹惱了,連忙說:“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后不抱便是了?!?/br> 府青心說這人莫名其妙,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疑心太重——這么個傻子能是什么因,又能成什么果。 他不欲多加為難,也不想平添糾葛,手指一挑解開了百花時:“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別跟著我?!?/br> 頸上纏繞著的紅線散落,屋中四處掛著的紅線也在剎那間掉落。 漣絳探手摸了摸脖頸,竟有些無所適從。 而府青顯是不愿意多做逗留,話音未落人便已走到房門轉(zhuǎn)角的地方。 漣絳驀地回神,急忙追上前:“觀御!” 百花時已解,府青聽不見他的聲音,腳下步子卻猛然頓住。 “府青,你等等......” 漣絳以為他是因聽見了而駐足,急匆匆追到他身邊卻見他面前有青鳥落地化人,開口時用的是憫心的聲音:“東海法陣異變,恐生事端,速來?!?/br> 東海下鎮(zhèn)的是兇獸饕鬄,羊身人面,貪得無厭。 府青眸色一暗,當(dāng)即捏訣御劍趕往東海。 “我和你去?!睗i絳眼疾手快跳到他背上,小尾巴似的跟著他。 他不是沒察覺背上突如其來的重量,只是惡劣地想,等漣絳見識到上古時兇獸的可怖,便知此地絕非能留之地。到時不用他趕,漣絳便會自己離開。 但他不知,漣絳早在找到他以前,便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身陷險象。 二人匆忙趕至東海時已是深夜,海上的鎮(zhèn)魔法陣也已經(jīng)碎裂。 兇獸饕餮自海中吼叫而出,腋下猩紅雙目如同兩盞燈籠,映照出身下白沫翻滾的烏黑海面。 憫心持劍在東海上空撐起結(jié)界,月白衣袍被血水浸濕,青絲也已濕透,一道抓傷從左肩劃至腹部,在慘白的月色照耀下尤其顯得觸目驚心,想是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戰(zhàn)。 府青睨一眼海中咆哮嘶吼的妖獸,舉劍飛身直斬而去,絲毫未顧忌背上趴著的人。 滔天海浪迎面打來,漣絳下意識捏訣抵擋,但手至半空溘然落下——他并非此間人,饕餮并不能傷害他。 他眉頭輕皺,意識到在這虛無之境里只有府青知曉他的存在后,雙臂更加用力地?fù)Ьo府青的脖子。 府青被他勒得一怔,幾乎以為他在蓄意報復(fù),于是一面揮劍劈向饕餮,一面冷聲道:“手拿開?!?/br> “哦。”漣絳撒手,落到浪花翻涌的海面上。 府青未曾想漣絳會這般輕易地松手,不由得分神瞟了眼空蕩蕩的身后,心底隱有不安。 而這片刻的功夫,漣絳已然縱身躍到饕餮背上。 他低頭盯著腳下奇丑無比的饕餮,穩(wěn)著身形仔細(xì)斟酌著,心想此時饕餮無法碰到他,但他卻可以碰到饕餮,那為何不卑鄙一些,就勢將饕餮封印,也免得府青勞累受傷。 他正思索著,面前青白劍光遽然飛快斬過,劍上幾滴鮮血灑至他的唇角。 他心里微微一驚,抿唇將那血珠舔去,以為是府青不留神被饕餮所傷,抬起頭才知府青原是故意割掌放血,企圖以蒼龍氣息壓迫饕餮臣服。 但饕餮并不甘屈居人下,反而深覺自己受到挑釁,瞪著兩只通紅的眼睛張著血盆大口泄憤似的咬向府青。 漣絳難以在它劇烈的動作間站穩(wěn),旋身入海的剎那之間手中法訣已經(jīng)擊打出去,直取要害。 與此同時,府青再次揮劍劈向饕餮。 但冰冷劍刃尚未靠近饕餮身體,它便仰頭怒吼一聲緊接著疾速躲入蒼茫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