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19節(jié)
熟料這人行云流水,動作飛快,他甚至未來得及看清,便只覺手腕一痛,硬生生挨下這一腳,乍然松開三叉戟。 而男子并未給他喘息的機(jī)會,身形晃動間已然攥著短匕徑直抵上他的喉嚨,眼神冰冷道:“天界中人,不得插手鬼族內(nèi)務(wù)。” “你算什么東西?”止戈憤怒不已,不甘落于下風(fēng),疾速退身避開匕首,隨后腳尖挑起三叉戟便朝著男子襲去,“竟也配與我說天界規(guī)矩?!?/br> 男子不怵他,攥緊匕首迎著三叉戟而上。 但兩人尚未纏斗一處,漣絳便猛地?fù)踉谀凶由砬啊?/br> 他佩劍已斷,于是空手抓住三叉戟戟尖,鮮血剎那間浸透手掌。 “漣絳!”男子神色一變,再看向止戈時眸色都幽暗幾分,甚至有些許恨意。 止戈見狀,心下了然,當(dāng)即哼笑道:“漣絳,虧我還以為你對我兄長有多情深義重,沒想到這才過了不到三個月,你便另尋他歡了?!?/br> 他這般說著,眼珠子左右轉(zhuǎn)動著打量漣絳與他身邊不知名的人。 但漣絳并非露出半分生氣的神情,唯獨(dú)殺意畢露。反倒是他身邊的男子雙手緊攥成拳,像是恨不能將止戈撕成碎片。 見狀,止戈勾唇笑道:“有趣,有趣!” 話音未落,他猛然收起三叉戟,直勾勾盯著漣絳,道:“漣絳,如今鬼王已死,鳳凰也已不在人世,你以為還有誰能護(hù)得了你?早些伏罪吧,莫要再等到三界聯(lián)手才知后......” 他話沒說完,漣絳便飛快跨步,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便驟然扼住他的喉嚨,幾乎讓他窒息。 “止戈?!?/br> 漣絳的聲音很輕,幾乎讓人疑心是幻聽,可又很重,壓著血海深仇。 他竭力克制著,才沒有將手中的脖頸折斷。他額頭上的青筋因?yàn)殡[忍而暴起,將本就白皙的面色映得更加蒼白。 他并沒有看向止戈,目光越過止戈,落在紛飛的黃白紙錢上;落在殿前滿城猩紅明滅的紅燈籠上;落在受流言蠱惑而自相殘殺爭搶王位的子民身上;落在密密麻麻刻著小字的巨大的三生石上......最后落在相貌無奇的男子身上。 四目相對之時,總有人會先移開視線。 這次先別開眼的......不是漣絳。 心虛心慌之人,終于不再是他。 他最后看向止戈,看見止戈明明痛苦卻還要強(qiáng)顏歡笑的神情時,他心底漫過隱秘的痛快。 “我不會殺你。”他盯著止戈,溘然松手。 止戈猛咳不已,再提起三叉戟時殺心更盛:“我本想著留你一命,但你仍不知悔改?!?/br> 漣絳乜斜著眼睛看他,視他如跳梁小丑,并未將他放在眼里。 但止戈更被這一舉動激怒,他縱身而起,舉起三叉戟便朝著漣絳心口扎去。 漣絳半步未躲。 戟尖即將刺入漣絳胸膛,站在一旁的男子微微睜大眼,千鈞一發(fā)之際竟奮不顧身地?fù)渖锨啊?/br> 下一瞬,左手命脈頓然作痛,竟是連五指都疼到痙攣。 男子捂住命脈,指縫間滲出絲絲縷縷金紅的光芒。他抬頭看向漣絳,目睹細(xì)密的蓮紋爬滿漣絳身體。 ——好不容易壓制住的魔骨,輕易沖開了結(jié)印時蒼龍留下的封印。 意識到這一點(diǎn)后,無盡的絕望剎那間如潮水一般將他淹沒。 “漣絳......” 漣絳沒有應(yīng)聲。 他兩指抵住破日戟尖,輕易便將它折彎。 止戈震驚地睜大眼:“你竟與魔骨......” 他余下的話音消散在電閃雷鳴間。 漣絳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左眼中猩紅可怖,眼角紅蓮怒放;而右眼黑白分明,沉寂如死水。 止戈悚然大驚,驟然退身往后想逃。 但漣絳顯然比他更快,半步未邁便抬起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住他的喉嚨,左半邊臉上勾起的笑意詭異而僵硬:“你怕什么?方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讓本尊省點(diǎn)力氣,等會兒疼了好喊么?” 止戈雙手攥住那只掐在脖頸上的手,格外明顯地感受到這與方才并非一人。 而他根本無法聚力掙扎,所有氣力像是在剎那間被抽干。 “別殺他?!?/br> 眼看著止戈臉色漲得青紅發(fā)紫,已近瀕死,漣絳倏然開口。 魔骨嘁聲,雖不情愿,卻還是聽話地松開手,嫌棄似的拍拍手道:“他殺你那么多至親好友,你還不想殺他么?” “死了太便宜他?!?/br> 漣絳蹲下身,但因魔骨并不愿意,所以他只好側(cè)歪著身子,姿勢滑稽地探手,為止戈拉攏掙扎間散開的衣襟,而后猛然用力,揪住止戈衣領(lǐng)單手將他提起來,聲音平淡卻令人膽寒: “我要他生不如死。” 隨著話音落地,滾滾天雷劈穿大地直入死界,噼里啪啦恐嚇?biāo)频穆湓谒纳磉叀?/br> 他置若罔聞,猛一用力便將止戈摁倒在地。 與此同時,無數(shù)只枯瘦的手骨自地底伸出,牢牢鎖住止戈。 “長命百歲?!?/br> 最后的話音擲地有聲,止戈驚恐不已,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掙扎著扭頭求助地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男子,無聲地喊道:哥...... 后者眉頭緊皺, 卻未阻攔。 枯手拖著止戈緩慢下沉,除了漣絳,無人知道底下是什么。 漣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被吞沒,右半邊臉無悲無喜,左邊臉卻神采奕奕。 魔骨在為重回世間而欣喜若狂,即便——只能屈居一半身體。 直至止戈最后一根發(fā)絲都消失的無影無蹤,那幾近凝滯的半邊臉才終于有了動靜:“走吧?!?/br> 漣絳一邊說,一邊轉(zhuǎn)身朝著鳳凰玉像走去。 “漣絳?!鄙砗蟮娜私凶∷?。 他腳步微頓,卻未回頭。 而那人也未再出聲,只是痛苦地望著他的背影。 來不及了。 他們都心知肚明。 再無轉(zhuǎn)圜之地,再無回頭是岸。 漣絳仰頭望向鳳凰,不知自己選的路是對是錯。 他朝著鳳凰伸手,摸到鳳凰身上未干透的血,風(fēng)吹得他眼眶酸澀。 走近了,他才看清勾玉懷里護(hù)著的東西。 ——一根斷掉的,金燦燦的羽毛。 第134章 天河 觀御回到九重天時,玄柳正因漣絳帶走止戈一事怒而拍桌,吼叫不已。 在他的盛怒之下,殿中鴉雀無聲。那些個平日里談起雜事滔滔不絕的神仙都低著頭、弓著腰,唯恐一不小心說錯話再觸到他的逆鱗。 只有遲遲到來的觀御挺直腰背,遞上折子,隨后鄭重地將止戈曾犯下的過錯罪狀樁樁件件陳列,說早就該罰,漣絳只不過是替天行道而已。 他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偏袒,無疑會將玄柳激怒。 但玄柳緊攥著折子,許久都未出聲。 見狀,眾神更是縮起肩膀,大氣也不敢出,誰都為觀御捏一把汗。 “你說漣絳是替天行道?”半晌,玄柳終于緩緩抬起頭,眼底怒意分毫不減。 觀御答:“是?!?/br> “一派胡言!” 玄柳氣極,失態(tài)地掀翻玉石桌案,猛然用力將折子砸到觀御身上: “簡直是一派胡言!孤看你是被那妖孽下迷魂湯了,啊???止戈是你弟弟!你親弟弟!如今他生死未卜,你不擔(dān)心他便罷了,竟然還敢編造這些子虛烏有的罪名來污蔑他,為那魔頭脫罪!” 觀御抬眸望向他,絲毫不懼他的怒意,沉聲說:“止戈性命無憂,父王大可放心。但折中所列七千二百三十六條罪狀,條條屬實(shí),還請父王明鑒?!?/br> 殿中諸神聞言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以為觀御這回必定逃不過責(zé)罰。 但良久的靜默過后,玄柳長嘆一氣,揉著太陽xue松了口,神情疲憊:“你說其中罪狀件件為實(shí),那便找出證據(jù)來。只要有證據(jù),孤隨時會定他的罪,決不輕饒。” “喏。” 觀御應(yīng)下,心中忐忑不安,并不覺得玄柳會輕易讓步。 可玄柳并未多加為難,反而說:“至于漣絳......那孩子也算是孤看著長大的,他什么性情孤再清楚不過。如今魔骨入他身子,也不全是他的錯……你與他感情好,孤也看在眼里,想來他也不愿意斷尾。” 觀御微怔,五指微顫。 “這樣,你去找他,若是......”玄柳稍作停頓,繼而道,“若是他愿意抽出神骨,還三界一個太平,孤便成全你們二人?!?/br> “父王?!庇^御皺眉,心有顧慮。 玄柳揮手:“如今有這么多天神在這兒,孤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只要能保三界太平,孤便不會為難他,更不會為難你?!?/br> - 鬼王已死,鬼界眾生群龍無首,鳥作獸散,但死界關(guān)乎凡人輪回,不可一日無君。 今日漣絳與止戈打斗的動靜幾乎傳遍死界,不過須臾,三界中無論神鬼便都知道魔骨現(xiàn)世一事。 鬼族向來以強(qiáng)者為尊,是以紛紛擁立漣絳為王。 但漣絳志不在此,更無心以勾玉的死爭搶權(quán)勢,他只是與魔骨合力將死界一分為二——上者為幽冥,下者為死界。 近幾日樓棄舞與云沉不見蹤影,他便將獨(dú)自一人將酆都城滿地的黃白紙錢帶到幽冥界中,隨后再次動身前往九重天奪琉璃燈與素姻尸身。 他要用琉璃燈為勾玉與素姻重聚魂魄,送萬千幽魂重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