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15節(jié)
諸神支吾不應(yīng),玄柳細問方知鬼族已歸順漣絳,未得鬼王應(yīng)允,凡人身死不入輪回。 “鬼王,”玄柳琢磨出一些意味來,“孤記得他與瑤山那只鳳凰交好。” “鬼王確與鳳凰相交甚深,但如今鳳凰已死,鬼王心無掛礙,我們恐怕難以說服他背棄漣絳?!?/br> 玄柳低頭掃一眼自左肩劃到右邊腰側(cè)的傷口,神色晦暗不清:“樓棄舞善傀儡戲法,鬼王若是想救鳳凰,多半會借傀儡術(shù)行事。他既然要施傀儡術(shù),那么必定需要鬼族寶物?!?/br>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沒了冰魄,他又憑何居于鬼王之位?” “陛下是說......”諸神幡然醒悟。 冰魄守鬼族世代安寧,故鬼族諸多厲鬼怨靈視冰魄為根。這便意味著在鬼族,唯有持冰魄者,方能讓萬鬼俯首稱臣。 鬼族生性兇殘,勇猛好斗。如若讓他們知曉冰魄不在勾玉手上......其結(jié)果可想而知。 想到這兒,諸神紛紛頷首以示贊同,以為玄柳不費一兵一卒重立鬼王收服鬼族實乃良策。 但也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鬼族王位并非世襲,勾玉能從眾鬼中廝殺出來加冕為王,想是萬年不遇的才人。陛下,他若就這么死了,于三界而言......實乃損失?!?/br> 玄柳遙望著天邊青鳥尾羽四散的碎光,眼中殺意畢露:“背叛天界者,死不足惜。” 觀御在這時匆匆趕來,瞧見滿地尸骨時難免心驚,面上卻波瀾不驚。 他大抵猜到玄柳找他前來有何事商議,垂在身側(cè)的手情不自禁地緊攥成拳。 果不其然,玄柳道:“漣絳屠城殺人,罪無可恕。你身為天界太子,合該替天行道,斬妖除魔?!?/br> 觀御安靜注視著他,從他眼中讀出嘲諷。 “觀御,漣絳是你一手帶大的,他的弱點軟肋你最清楚不過。如今他已與魔骨融為一體,三界諸神合力都難對付他,只有你能不費吹灰吹之力地殺他?!?/br> 觀御垂眸不語,恍然間發(fā)覺當初玄柳將漣絳送到長生殿,為的便是這一日。 玄柳凝視他片刻,抬手輕輕按了下他的肩膀:“別再讓孤失望。” 聞言,觀御身子一僵。 他驀地抬頭,而玄柳只是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并未再多說什么。 另一邊,漣絳與樓棄舞乘著青鳥回到酆都城時,天色已晚。 樓棄舞顧不上他,捂著臉匆忙回屋找新的面具,他只好扶著墻一步步往房間挪。但因傷勢太重,他沒走幾步便一頭栽下,額角磕在石階上破開口子,又多添一道傷。 他跌倒的一瞬間,院子里高大的鳳凰玉像閃爍出微弱的光芒,似是為他而感到焦急。 等他再次清醒時,已是翌日正午時分。 跟在身邊伺候的小鬼將湯藥遞給他,他疲倦困乏,沒有伸手去接,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說:“放那兒吧?!?/br> 小鬼沒什么動靜,端著碗執(zhí)拗地看著他。 他嗅著濃郁的藥味,半睜開因為哭得太多而稍顯紅腫的眼睛,這才看清身邊的小鬼臉上光溜溜的,除一大一小兩只眼睛以外,一張臉格外扁平:鼻子、嘴巴......該有的東西一概沒有。 他的思緒停滯少頃,轉(zhuǎn)念想這是在酆都城,鬼長得不成人樣再正常不過,于是未再糾結(jié),只道:“我過會兒再喝,沒什么事你先出去?!?/br> 他本就心煩意亂,難過、憤怒、酸苦如同錘子,自他清醒后便一下下砸著他的心,讓他恨不能再次昏死,少受些折磨。 此時他的語氣已經(jīng)稍有不耐,但那小鬼像是未察覺,仍舊站在榻前用一張白生生的臉面對著他。 他郁悶地縮進被子里,豈料那小鬼膽子比天大,竟然上前戳了戳軟綿綿的被子。 “......” 漣絳翻身坐起,扭頭瞧見小鬼半低著頭隱約有些委屈,只好咽下到了嘴邊的重話,改口問:“誰叫你來的?” 小鬼不說話,伸手摸摸臉,意思是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漣絳靜默片刻,慶幸方才沒發(fā)脾氣。 他思索片刻,將藥碗中隔著的勺子倒過來,用勺柄蘸了點苦藥寫到: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察覺到動靜,歪歪腦袋,少頃,朝著漣絳搖了搖頭。 不識字? 漣絳微微一怔,瞥見他腰間的玉牌時揉著耳朵輕輕頷首:“你這腰牌上刻著‘白’字,那日后我便叫你小白,你覺得如何?” 小鬼呆呆傻傻地站著,沒有反應(yīng)。 他捏捏耳垂,意識到小鬼興許除了能看見,并沒有其他四感,于是抓起那塊腰牌,指著上面的字夸張地做大口型說:“白,小白?!?/br> 小鬼似懂非懂,黑漆漆的眼珠子左右轉(zhuǎn)動著。 漣絳當他明白了,朝他揮揮手道:“你先出去。” 小白始終不動,扭頭直勾勾盯著那碗被他放到一旁的湯藥。 身上過于寬大的衣裳滿是血污泥污,干涸的血跡斑駁交錯,讓柔軟的布料都變得發(fā)硬。 漣絳淺皺著眉,伸手解衣,余光瞥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小白時他的動作頓住,再次伸手指了指門口。 這簡單的動作意味再明顯不過,但小白極其固執(zhí),裝傻充愣站著不走。 漣絳睨著他,倏然輕笑一聲:“如今人人都當我是吃人的魔頭,遠遠瞧見我轉(zhuǎn)身便跑,你倒是半點都不怕我?!?/br> 小白聽不懂,端起藥遞到他面前。 漣絳注視著他沒有五官的臉,莫名覺得他在皺眉。 和......觀御有些像。 漣絳拉下臉色,心說何至于魔怔至此。 他冷哼一聲,將小白的手推開:“不喝。” 小白睜大眼睛,似是震驚于他的抗拒,再次將藥遞到他面前。 “我不喝?!?/br> “不喝?!?/br> “你拿開!” “我說了不喝?!?/br> ...... 反復拉扯幾回,小白終于不再執(zhí)著于遞藥給他,眼神黯淡不少。 漣絳握拳咳嗽幾聲,方才幾次說話幾乎耗費他所剩不多的力氣。他瞟著小白,心里不由感到納悶,鬼族的仆從都這么不講理的么? 而他尚未思考出結(jié)果,小白忽然又將藥遞到他面前。 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一整碗,而是一勺。 漣絳:...... 俄頃,終是漣絳先敗下陣來。 他沒理會小白手里捏著的木勺,端起碗仰頭飲盡,隨后將空碗遞給小白,指著門口臉都皺成一團:“你現(xiàn)在可以出去了。” 小白捏著碗,認真瞧著漣絳,確認他將藥咽下,這才退出房間。 漣絳舌尖滿是苦味,解開腰帶擱到一旁時余光瞥見枕邊多出點東西。 他動作一頓,撿起發(fā)現(xiàn)是一塊用油紙包著的蜜糖。 ——這讓他有片刻失神。 剛巧這時房門被扣響,他回過神,匆忙換好衣裳,臨將換下的衣裳收拾起來時瞥見被放到一旁的糖塊,雙手微顫,最后將那塊糖胡亂塞到玉枕下。 “我聽人說你醒了,便想著再叫人過來看看,以免日后留疾?!?/br> 他拉開房門,勾玉抬腳進屋,身后烏泱泱跟著許多醫(yī)師。 他匆匆掃了一眼,見這些醫(yī)師衣著打扮不盡相同,許是從三界各地抓來的,不由蹙眉:“多謝你有心掛記,但只是皮rou傷而已,不必如此大費周章?!?/br> 勾玉讓開路,支使著醫(yī)師進屋,聞言只是睨漣絳一眼,并未將他的話當回事:“本座并非擔心你,本座只是害怕來日小鳳凰找本座要人時,本座無從應(yīng)答。” 漣絳啞然無語,見勾玉沒有半分讓步的勢頭,只好默默坐下,任那些個醫(yī)師上下打量。 他沒想到,灼華竟也混在這些醫(yī)師當中。 勾玉不知兩人相識,于是在漣絳出聲說人多太悶時不疑有他,把一眾醫(yī)師趕去門外等候,屋中只留下漣絳與正在為漣絳把脈的灼華。 “你也出去?!睗i絳見他折返回來,頗為頭疼地按住太陽xue搖搖頭,“渾身葡萄味,太熏人了。” 勾玉摘葡萄果實的手一頓,分外稀奇地打量他幾眼:“你怎么突然那么多事?” 漣絳扭頭,借按住xue位的手擋住不善于說謊的眼睛,聲音發(fā)悶:“我都快要死了,你還嫌我啰嗦。等以后財寶回來,我......” “誒行行行,”勾玉搖手打斷他的話,將葡萄揣了起來,“你少說兩句,我出去便是了。” 勾玉說完,當真起身離開。 一直聽著腳步聲走遠,漣絳才放下手坐直身子,目光落在灼華身上:“說吧,什么事?” 灼華收回為他診脈的手,面露愁容,沾水寫:“你脈象不穩(wěn),體內(nèi)神魔之力亂流,要小心走火入魔?!?/br> 漣絳斜臥在榻間,不以為意:“早成魔了?!?/br> “非也,”灼華正襟危坐,頭搖了又搖,又寫,“我第一次見你,便覺你與旁人不同。你不會成魔?!?/br> 漣絳想起頭一回見面時灼華黏在他身上的目光,難免感到不適。他無心聽灼華神神叨叨,扭頭直接問:“你找我到底所為何事?” 灼華沉默片刻,不再拐彎抹角,而是直入話題,寫道:“桑女托我傳話予你——你命中有此劫數(shù),若要平安度過,皈依佛門避世不出便是?!?/br> 漣絳有一陣子沒接話。 他注視著窗外,良久,才輕笑道:“來不及了?!?/br> 灼華也知此時說這些無異于癡人說夢,但桑女這么與他說,他便只好這么傳達給漣絳:“桑女還說,她要見你?!?/br> 漣絳偏頭:“她現(xiàn)在在何處?” “桃山地牢?!? 第130章 贏家 再至桃山,已是又一年春盛之時。 桃山漫山遍野的桃花怒放,如煙似霞,滿地落英鋪灑宛若一片胭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