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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貍 第110節(jié)

    “你也不差,”漣絳垂目,“三言兩語便哄得云沉與客奴爾替你做事。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想必也不會(huì)覺得孤獨(dú)?!?/br>
    樓棄舞抹平衣裳上的褶皺,緩聲說:“他們可不好哄,一個(gè)為了樹精尋死覓活,一個(gè)為了權(quán)勢(shì)與小人為伍,都是偏執(zhí)之人?!?/br>
    漣絳無言看向他。

    他靜默片刻,蹙眉道:“我說的小人是止戈??团珷栮柗铌庍`,明著為我做事,暗里與止戈勾結(jié)加害觀御,你果斷殺他倒是解我心頭之恨?!?/br>
    再聽見“觀御”二字,漣絳還是難免心顫,再往后樓棄舞說的話他半個(gè)字也沒聽清,仿佛又被拖回那無情冰冷的血海之中。

    他求觀御別松手,別丟下他。可是觀御不僅松了手,還強(qiáng)迫他松手,垂眸望著他跌進(jìn)血海里。

    邪魔啃咬他的身體時(shí),他出神地想,千百年后的某一個(gè)大雪天,觀御走進(jìn)雪地里時(shí)會(huì)不會(huì)想起曾有一個(gè)人愛他勝過愛世間萬物,會(huì)不會(huì)后悔當(dāng)時(shí)沒有抓住那個(gè)墜入血海的人。

    可惜無論觀御是后悔還是慶幸,他都看不到了。

    “漣絳?”

    漣絳猛然回神,眼前奈河緩緩流淌而過,其水皆血,而腥穢不可近。

    “我可以教你傀儡術(shù),讓你帶回步重,”樓棄舞不細(xì)想也知他在發(fā)什么呆,便未多問,道,“但你也要幫我?guī)Щ厮匾鍪??!?/br>
    漣絳頷首,又聽樓棄舞道:“玄柳將素姻尸身封在自己寢殿中,借她的身體鎮(zhèn)壓著魔骨?,F(xiàn)如今魔骨已醒,且找到你上你的身,你只需將素姻帶回來,送她入輪回,她便解脫了。”

    “你那么在意她,”漣絳睨他,“為何不親自接她回來?”

    樓棄舞微微瞇眼,答:“非神之人要上九重天,需過玉虛湖,受烈火焚心燒身之苦。我那么怕疼,還是不去了,反正有你替我去?!?/br>
    漣絳:......

    似是怕他反悔,樓棄舞補(bǔ)充說:“你疼也沒事,反正魔骨在你體內(nèi),他不會(huì)讓你活活疼死?!?/br>
    漣絳懶得再搭理他,臨往閻王殿走時(shí)倏然駐足,納悶地問:“之前詢春大婚,你如何上的九重天?”

    樓棄舞笑意不散:“走上去。”

    這答案有些意外,但細(xì)想又在情理之中。

    漣絳不再看他,也無心探聽他的過去,埋頭朝著閻羅殿走。

    及至殿中,漣絳瞧見座上的人,不禁覺得訝異。

    這人他曾見過,但那時(shí)步重房里燈火昏暗,他只看清這人的半張臉。如今再看,方知原來出入于棲凰殿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gè)。

    樓棄舞未騙他,勾玉手中確有鳳翎。

    “但要施傀儡術(shù),還缺一樣?xùn)|西?!睒菞壩钄R下手里的茶,話說一半吊足兩人胃口后方才接著說,“冰魄?!?/br>
    聞言,漣絳望向勾玉。

    冰魄是鬼族一脈相傳之物,能鎮(zhèn)鬼域千萬年不被外族侵?jǐn)_。他不覺得,勾玉會(huì)用鬼族千萬年的安寧來換不再算是人的步重。

    但出乎意料,勾玉只是思量片刻,便將冰魄與鳳翎一道交給他:“我會(huì)守著鬼族,一直等到三界太平,河清海晏?!?/br>
    冰魄凍手,而鳳翎guntang。

    他握著這兩樣?xùn)|西,冷熱交織下意識(shí)到自己再無路可退。

    面前勾玉注視著他,又或是注視著他身體里的邪祟,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此仇得報(bào)前,我會(huì)做你的護(hù)法,鬼族上下都為你所用?!?/br>
    勾玉雖未明說,但他心知肚明。

    自他接下鳳翎與冰魄起,他便走上一條與天神抗衡的路,而這條路的盡頭要么是勝,要么是敗。

    非死即生。

    -

    漣絳不吃不喝花了整整十三日,方才和勾玉一道用白玉石雕出鳳凰。

    這十三日里,每日都有探子來報(bào),說玄柳翻遍血海找不到魔骨,暴怒不已,又說金緒自知一怒之下斬?cái)帻埫}引出魔骨實(shí)為罪事,于神獄中畏罪自殺,再說太子觀御只身一人鎮(zhèn)壓血海,萬民跪拜……

    漣絳刻下最后一片尾羽,聽聞此事也只是微微垂眸,臉上并無什么情緒。

    “此地陰寒,不適于鳳凰居住,”勾玉摸了摸面前冰冷的玉石,眼底滿是眷戀與不舍,“明日我送他去瑤山?!?/br>
    漣絳洗凈手,因著是頭一回做這事,所以難免弄傷自己,指上幾乎布滿刻刀劃的傷口。但他不覺得疼,勾玉遞給他膏藥時(shí)他也婉言拒絕了,只說:“瑤山靈氣已散,長(zhǎng)老去了人間,那山便只是一座荒山。送步重去那兒,孤零零的他未必樂意?!?/br>
    “那便留在這兒,”勾玉將剝好皮的葡萄遞到白玉像嘴邊,怔然片刻又訕訕縮回手,“我忘了你現(xiàn)在還動(dòng)不了......等以后再剝給你吃吧?!?/br>
    漣絳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舌下難免發(fā)苦。

    這苦一直纏繞著他,直到樓棄舞叫云沉到死界來,為他強(qiáng)行打開玉虛境,讓他再次踏入湖中,他才覺得苦中摻著的疼蓋過了苦。

    非神之人上祥云階,受烈火焚心燒身之苦,而邪魔更甚。

    漣絳順著長(zhǎng)階一步步往上走,腳下鮮血淋漓,蜿蜒成河。但不知是因?yàn)轶w內(nèi)有魔骨,還是因?yàn)檠Ыo他的疼痛太盛,已經(jīng)讓他麻木,他并不覺得這烈火燒得有多疼。

    來時(shí)樓棄舞問他,要不要找?guī)讉€(gè)與他一道,他搖頭拒絕了。此番到九重天,他不止是為奪素姻尸身,也為自己私心。

    他還是想與觀御見上一面。

    就算觀御說他是邪魔,用承妄劍抵上他的喉嚨,也總好過他渾渾噩噩獨(dú)自一人沉浸于過往的柔情蜜意里不肯清醒。

    過去五百余年,終不過黃粱一夢(mèng)。

    夢(mèng)醒時(shí)會(huì)覺得心酸,會(huì)覺得心疼,會(huì)覺得遺憾,也會(huì)覺得不甘......但只要是夢(mèng),便總歸是要有清醒的一日,哪怕粉身碎骨也該清醒。

    他想問一問觀御,可曾對(duì)他有過真心。

    但真走到長(zhǎng)生殿前,他又卻步不敢上前。

    長(zhǎng)生殿殿前如往常一樣,依舊沒有守衛(wèi),門口兩只神獸石像依舊雄赳赳氣昂昂地佇立在那兒,殿中前院的桃花依舊開得旺盛,探頭探腦繞過院墻朝殿外的人招手。

    一切都還如常,漣絳卻感到無比難過。

    他虛扶著墻往殿中走,身后血淋淋的腳印隨著他一邊走一邊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長(zhǎng)生殿無守衛(wèi)是因殿中的人布下無人能解的結(jié)界,若觀御不允,別說外人,連蝴蝶都難飛進(jìn)去。而漣絳一路暢行無阻,唯有在廊下遇到月行時(shí)駐足片刻。

    他望著月行剎那間變紅的眼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公子……”

    月行哽咽不已,但滿腔的話方才開頭,便被漣絳堵回去:“你今日不曾見過我。”

    如今三界諸神視漣絳如洪水猛獸,無一不想置他于死地,他不想再牽連無辜之人。

    月行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直以來漣絳說什么他便應(yīng)什么,這次也不例外,便只是哭著應(yīng)下,站在廊中目送漣絳離開。

    但漣絳未走出幾步便折返回去,摸出一塊帕子遞給他,緊接著不待他出聲又瘸著腿走遠(yuǎn)。

    他看著漣絳往觀御寢室去,吸吸鼻子哽聲提醒道:“殿下鎮(zhèn)壓血海回來后一直沒回房,這幾日都是待在后山湯池里?!?/br>
    漣絳腳步一頓,朝他道謝后往后山走。

    “小公子!”月行心里掙扎片刻,復(fù)又追上前,“……殿下待你是真心的。”

    漣絳僵住身子。

    須臾,他回頭朝著月行微微一笑,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第125章 人非

    后山湯池始終氤氳著熱氣,白茫茫的霧氣幾乎將池邊青松竹柏吞沒。

    漣絳拾階而上,衣角被石階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水珠子潤(rùn)濕,乍一眼看上去像是被撕開又被重新拼湊起來的布帛。

    隔著縹緲的白霧,他與浸在湯池中的人遙遙對(duì)視。

    他心跳慌亂,目光交織的剎那竟覺從前的五百年光陰恍若隔世。

    他太久沒見觀御了。

    如今終于相見,他平靜地注視著面前的人,心中無半分欣喜,唯獨(dú)悲涼與遺憾越生長(zhǎng)越旺盛,讓他覺得鼻酸。

    觀御好像瘦了許多。

    他眨眨眼睛,潮濕的霧氣將他的雙眼浸潤(rùn)。

    山林間寂靜無風(fēng),霧氣停滯不動(dòng),連帶著他的心臟也漸漸變得僵硬靜默。

    他微微張唇,吐出一口氣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朝觀御走去。

    離得近些,他才瞧見觀御身上縱橫交錯(cuò)的傷口。

    它們新舊交疊,新的傷口尚還溢著血,血珠子滾進(jìn)湯池里,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而舊的傷口更為猙獰可怖,饒是浸在水霧里,也難掩紅腫潰爛。

    漣絳溘然駐足,雙手難以遏制地發(fā)顫——這些傷口,分明與他身上的如出一轍。

    樓棄舞將他從血海中救出以后,他不愿讓人醫(yī)治,所以身上的傷口反反復(fù)復(fù)地開裂流血,從來不見好轉(zhuǎn)。他甚至自虐一般將自己浸沒在冰冷的奈河中,任由河中幽魂怨靈撕咬他的身體。

    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躺在那兒,無比清晰地感受著體內(nèi)的鮮血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劇烈的疼痛麻痹他的心臟,而他只感到暢快。

    樓棄舞說他瘋了,酆都城無數(shù)鬼怪也說他瘋了。

    怎么會(huì)有神自甘入奈河,以神軀喂養(yǎng)邪魔?

    他垂目看著云沉為他處理傷口,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茶盞。

    “你這腿......”云沉欲言又止,凈手將藥端來,復(fù)又接著道,“神族有移花接骨之術(shù),若能找到合適的新藕,我興許能試上一試?!?/br>
    “一定要新藕么?”漣絳捧著藥卻不喝,將手指伸進(jìn)去攪了攪,然后皺著眉將碗捏碎,手掌被碎片鋒利的邊緣劃開。

    見狀,云沉不由驚呼:“小公子!”

    “閉嘴!”熟料下一瞬,本來還算安分的人突然變得暴怒,眨眼間已掐住云沉脖頸將他摁到墻上,抬眸間露出殘忍的笑意,輕聲問,“一定要新藕么?用你的腿不也一樣。”

    云沉駭然,窒息之下竭力掙扎著吐不出半句話:“小.....”

    漣絳更為用力地掐他,幾乎要將他的脖頸折斷:“我說了閉嘴,你聽不懂話么?”

    “漣絳!”所幸勾玉和樓棄舞來得及時(shí)。

    漣絳松開手,睨向窗外時(shí)驟然回神,揉搓著掌心的血云淡風(fēng)輕道:“開個(gè)玩笑罷了,何必大驚小怪的?!?/br>
    樓棄舞和勾玉面面相覷,云沉更是心有余悸,摸著頸上濕漉漉的血好半天沒緩過神來。

    樓棄舞說他這是受魔氣所擾,等馴服魔骨便不會(huì)再有這些暴虐的念頭。

    但他覺得不是。

    有那么一瞬間,他是真的想要?dú)⑺涝瞥粒蚕霘⑺罉菞壩韬凸从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