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01節(jié)
漣絳頷首應聲。 搭指捏訣時鼻尖倏然飄過一縷熟悉的桃花香氣,他不由得停下動作。 “怎么了?”步重見他愣住,納悶道。 漣絳往四周看一眼,沒看見想見的人,便只當是自己魔怔到出現(xiàn)幻覺,搖頭說:“沒什么?!?/br>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進前廳,脂粉香氣混雜著濃重的酒氣撲鼻而來,熏得人頭昏。 漣絳強忍著不適往人群中走,一心盼著能早點找到止戈,然后照計劃將他騙到院子里,以免打斗時不留神傷及無辜。 但他尚未走出幾步,就被人盯上。 盯著他的腰身來回地看的人身形矮小,臉色青白,像是剛從墓中爬出來的鬼。 這黏膩的目光實在令人厭惡,漣絳深吸一口氣,不斷提醒自己不要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但最終忍無可忍還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希望這樣能讓他有所收斂。 可是漣絳沒想到,這世上有些人死豬不怕開水燙,你越理他他便越得勁兒。 眼看著那人推開懷里躺著的小倌朝自己走來,漣絳微微瞇起眼,心說總該給這些不知死活的人一些教訓。然而他捏訣的手剛起勢,便聽身后止戈道:“你轉(zhuǎn)過來?!?/br> 漣絳動作一頓,雖不知這話是不是朝著自己說的,但是仍舊依言轉(zhuǎn)過身,看清眼前人的時剎那間呆若木雞——他怎么也在這兒? 觀御顯然也感驚訝,但眼底很快歸于平靜,只是睨向漣絳時終歸是忍不住皺眉。 “你是新來的?”止戈上前半步,摸著下巴問,“以前沒見過你?!?/br> 震驚之下,漣絳并未留意觀御神情。 他在止戈的話里回神,看見觀御皺眉,便倉惶收回視線。隨后意識到止戈與觀御都未認出自己,不禁松一口氣。 止戈卻誤會了,不滿道:“問你話你還不樂意了,嘆什么氣???” 漣絳啞然。 時間太緊,方才那小倌并未來得及教他要怎么對客人,他只好閉口當個啞巴,就怕說多錯多,惹人懷疑,適得其反。 “啞巴?”止戈見他不出聲,當即便冷笑著朝他伸手,想探他是真啞巴還是假啞巴。 只不過止戈的手還沒碰到他分毫,便被觀御擋開。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觀御。 而后者面無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沒分給他一個,這讓他難免心虛。 他捏捏耳朵,轉(zhuǎn)念又想要說心虛,也應該是觀御心虛——這才幾天不見,原先還說天庭公務繁多沒空下界的人就敢背著他和止戈一起逛青樓來了,雖然看觀御這樣子......也不像是會在青樓偷食葷腥的人。 有事要忙,有傷要養(yǎng),合著是到這鬼地方來忙,來養(yǎng)傷。 可是就算觀御來這兒不做什么,只是喝點酒,再看看樓里的鶯鶯燕燕,他也覺得心口有些酸,又有些脹,咕嚕咕嚕像是煮沸的水,泡泡還沒冒出來就先碎掉。 “哥,”止戈笑瞇瞇地看向觀御,“原來你好這口?!?/br> 哥什么哥,叫兄長不行嗎?非要叫哥哥。 漣絳郁悶,片刻后又覺出不對——止戈和觀御是真正骨血相連的親兄弟,所以“哥哥”“兄長”叫什么都不為過。反而是他和觀御沒一點血緣關(guān)系,還成日里哥哥長哥哥短的,讓不知道的人聽見了還以為是什么關(guān)系…… 好吧,也確實有些關(guān)系。 面前觀御將他糾結(jié)又多變的臉色盡收眼底,臉色愈漸沉下。 恰在這時,人群中忽然一陣sao動。 漣絳循著動靜瞧去,只見方才還溫香軟玉擁成一團的公子們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往外擠,樓里的姑娘小倌們也尖叫著四處奔逃,像是瞧見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睨一眼止戈,心說不好——這人今日特意叫著觀御來,便是想將自己從無煙子這件事里摘出去。 思及此,他不由惱怒,再一看前面不遠處走火入魔咬著人不放的金寄枝,險些沒控制住情緒朝止戈動手。 不知有意無意,觀御稍向前半步站在他與止戈中間,擋住他憤怒的目光,也擋住止戈意味深長的笑。 緊接著,不待他發(fā)出異議,承妄劍便應召而來,冰冷的劍鞘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金寄枝背上。 金寄枝在這重擊下猝然嘔血,松開手里抓著的人頭時臉上浮現(xiàn)出茫然的神情。 “這不是麓山金家的小公子嗎?”止戈慢悠悠地上前,踢開攔在腳邊的干癟的尸體,“怎么下凡歷練一遭,還練成吃人的妖魔了?” 金寄枝渾身一震,看向止戈時滿臉不可置信:“你、是你!” 止戈嘖聲:“看來還有些神智,沒有徹底墮魔?!?/br> “你害我,是你害我......”金寄枝痛苦無比地抱著頭蹲下身子,目光觸及地上剛死不久的人時瞳孔驟縮,“不是我、不是我殺的他,不是我!” 止戈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瀕臨崩潰的人,余光瞥見漣絳握拳咬牙憤怒至極時心底快意滋長,滿目笑意,道:“怎么會不是你呢?金寄枝,今日太子也在此處,親眼見你吸人精氣,修習邪術(shù),你還要狡辯???” 金寄枝百口莫辯,再次抬頭看向止戈時竟狂笑著抬手指向他,嗓音粗糲沙啞:“止戈,你以為我就沒有想過你會拿我——” 三叉戟刺穿脊骨,扎出胸膛的戟尖鮮血淋漓。 “金寄枝!”漣絳連忙阻止,但還是晚了一步,只來得及摸到潮濕溫熱的鮮血。 “你認識他?”止戈微揚起頭,問完卻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將三叉戟從金寄枝體內(nèi)抽出,“兄長心慈手軟,顧念著你是漣絳好友,所以遲遲下不了手。既然如此,我便先替他除了你這魔頭。” 金寄枝死不瞑目,死前一直瞪著止戈。 漣絳半扶著他,聽見他氣音未絕時斷斷續(xù)續(xù)模糊不清地說:“小、小心......狼......” 第117章 長尾 步重匆忙趕來時,金寄枝已死。 他快步走到漣絳身邊,張口想說什么,又在睨見他身邊觀御和止戈二人時住口,裝作不認識,問觀御道:“這是怎么回事?我不就出去一會兒的功夫,金寄枝怎么就......” 止戈:“他吸人精氣,栽贓無煙子?!?/br> 步重在這話音里驀地抬頭,心下了然——止戈為撇清自己,不惜丟帥棄卒,讓金寄枝做這替罪羊。 走出青樓時,漣絳半低著頭失魂落魄。 金寄枝雖不無辜,但罪不至死。他死不瞑目,而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甚至滿口胡言將人堵得說不出話。 漣絳心里只感憋屈, 雖說樓棄舞為他出謀劃策時他便料到止戈會有應對之策,但他未曾料到,止戈為保全自己竟然什么都做得出來,甚至口口聲聲說自己替觀御做事,借觀御的名得罪金家。 這人......已無半分良心。 初冬的風刮在臉上又疼又麻,漣絳穿得單薄,沒走出幾步便打寒顫。 步重先他一步離開,于是路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有街道兩旁高高懸起的紅燈籠搖搖晃晃與他為伴。 “漣絳。”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微微一驚,下意識地想要回頭,又在眨眼間選擇逃避,低著頭快步離開。 但身后的人顯然比他走得快,追上他時手一揚將還帶著體溫的斗篷披到他身上:“當心受寒。” 斗篷沾染上的桃花香氣還未散盡,漣絳在這氣息里漸漸穩(wěn)住心緒,低聲問:“什么時候認出來的?” 觀御垂目,避開他的問題:“止戈向父王請命,讓我與他一道下界察看蒲月鎮(zhèn)疫病災情。今日到青樓,是因神醫(yī)灼華在這兒。” 聞言,漣絳倏然駐足,歪著腦袋盯著他看。 他在這目光里略顯局促地偏頭:“看什么?” “我都還沒問,你就這么急著解釋,”漣絳上前半步,身體幾乎貼上他的身體,故意逗他道,“你心里有鬼——” 一個瘦小的人影忽然撲上前,觀御手比嘴快,先一步將他拽進懷里,緊接著抬腳將撲上來的人踹翻在地。 漣絳恍神片刻,低頭看清躺在地上捂著肚子呻吟不已的人時,難免詫異:“你怎么這么不知好歹?剛在樓里也就罷了,怎么還追到外頭來?” 那人嗯嗯啊啊地叫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這是用了多大力?”漣絳狐疑地打量身邊冷著臉的人,小聲嘀咕,“原來凡人這么脆弱,踢一腳就半死不活的......” 正當他想得出神時,觀御走到那人身前,彎腰撿起他摔倒時懷里掉下的腰牌。 “他是哪家的人?品行舉止這般不端......”漣絳湊過去,看清腰牌時遽然瞪大眼,“灼、灼華???” 這世上,腰牌能刻“灼”字的,唯有百神谷灼華上神一人。 漣絳手忙腳亂地將他扶起,連聲道歉,末了又想起灼華以前試藥弄壞了嗓子, 如今是個啞巴,既無法拒絕也無法接受,便連拖帶拽地將人請回住處。 好在灼華未與二人多作計較,在漣絳提起疫病一事時揉著肚子點頭應下,抬起手指寫道明日便去蒲月鎮(zhèn)。 “明,”漣絳以為自己看錯了,“明日?” 這都已經(jīng)快近夜半了,他還想著明日能與觀御多待一會兒。 灼華看看他,又看看一旁倚在柱子上閉目養(yǎng)神的觀御,沾水寫:你一起去。 “我?這......這不好吧...”漣絳心生糾結(jié)。 他雖想時刻與觀御待在一處,但金寄枝不能白死。止戈雖然借金寄枝擺脫罪名, 但同時也還了無煙子清白。 他想要止戈罪有應得??墒侨缃袼€沒找到止戈的罪證,于是只好委曲求全,先保全無煙子,日后再另尋辦法對付止戈。 灼華看出他的猶豫,又寫:不去也行,不過你身上...... 觀御在這時睜眼看向桌前的兩人。 灼華停下動作,將字跡抹開。 漣絳:? 他想問后半句話是什么,但又尋思著灼華是不愿意讓觀御知曉,只好點頭應下,心說明日再找機會問清楚。 可一直到深冬,他都沒找到這個問一問的機會。 蒲月鎮(zhèn)疫病肆虐,灼華與觀御一到鎮(zhèn)中,便被鎮(zhèn)守當?shù)氐男∩裣烧堉ヌ幚硪卟 ?/br> 照理說,人間的疫病是不歸天神管的。但蔓延在蒲月鎮(zhèn)的瘟疫并非是凡人所為,疫者渾身生瘡,口舌潰爛,實乃妖魔所為。 這事本是止戈的事,但他半點不覺愧疚地將這爛攤子丟給觀御,自己則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人影。 而觀御探查良久,毫無頭緒——作亂的妖魔半分蛛絲馬跡都未留下,鎮(zhèn)上既無妖氣,也無魔氣。 “草藥又沒了,明日又得上山?!睗i絳推開觀御房門,冷風剎那間灌入屋子里,吹得爐上青煙四處亂飛,散成云霧。 觀御見他過來,便將手里的醫(yī)書擱下:“明日你留在屋中休息,讓灼華帶人去一趟便是?!?/br> 漣絳搖頭。盡管這些時日來他采藥、煎藥、送藥......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周身都累得酸疼,但他依舊不愿意歇下。 他在觀御身邊坐下,斜斜倚到觀御身上,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摸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石榴,笑道:“這是前面那條街的姥姥拿給我的。她說這石榴是自家種的,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