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御垂眼，漣絳笑一笑：“看來什么都瞞不住你?！?/br>
    “你認(rèn)識這把匕首?！庇^御看著他從袖子里摸出匕首，肯定道。

    漣絳聳肩：“之前步重給我拿了幾本古籍，里面就有記載?！?/br>
    觀御從他手里拿過匕首：“神匕聚浪，可分魂魄。”

    “嗯，聚浪是天界的神器，先前一直是觀音保管著，”漣絳連連點(diǎn)頭，眼巴巴看著他將匕首揣進(jìn)袖里，心知這東西他不會(huì)再給自己，難免嘆氣，“我以前聽說觀音生兩相，一相善，一相惡，聚浪可以用來將她們分離?！?/br>
    漣絳目光微頓，旋即抬頭與觀御相視一眼，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世人從來只拜觀音善相，而惡相，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將惡相送走，興許也是無奈之舉。

    但——

    漣絳環(huán)視四周，此處陰寒刺骨，觀音即便想拋下她也不至于讓她受這些苦難。

    “噓?！彼嗫嗨妓髦?，觀御忽然捂住他的口鼻將他拽到墻角下，凸起的石墻恰好將兩人身影擋住。

    漣絳心下微驚，鼻尖嗅到極為輕淺的桃花香氣。

    耳邊零零碎碎的腳步聲響起，鐵鏈拖在地上刺耳的聲響愈見逼近，漣絳屏住呼吸，輕抓觀御手背示意他松手。

    但觀御視若無睹，只垂眸盯著他，看細(xì)碎的燭光灑進(jìn)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成為黑暗之中唯一的光采。

    鐵鏈聲與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觀御卻似是著魔一般不愿放手。

    漣絳抬眼看他，觸及他黑沉沉的目光時(shí)不由得想往后躲，但身后便是墻壁，他無路可退，只好悶哼幾聲，抬手便想將他推開。

    奈何觀御一動(dòng)不動(dòng)，直到漣絳張口想說話時(shí)濕潤的舌尖不小心舔過他的掌心，他才驟然撒手，慌張退開幾步。

    “你魔怔了？”漣絳揉揉被按壓得發(fā)紅的臉，整只狐貍都不太好，并不太敢看觀御。深知方才他的眼神，確實(shí)不對勁。

    觀御向他道歉，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緩聲說：“這里有幻術(shù)?！?/br>
    “幻術(shù)？”漣絳湊上前，卻見他半閉上雙眼，于是問，“那你剛才......看見什么了？”

    “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說。”他避開漣絳的問題，并不愿談及之前旖旎的幻象。

    他一邊說，一邊逃也似的飛快往地牢大門走去，漣絳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正欲追上前，頭頂忽然一涼。


    第102章 桑女

    漣絳抬手往發(fā)上一摸，指尖觸感粘膩。他捻捻手指，納悶地抬頭看去，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張慘白無血色的臉，紅唇、黑目。

    臉的主人形銷骨立，瘦骨嶙峋，麻袋似的倒吊在空中左右晃蕩著。

    “觀御！”他抿唇退后幾步，借著微弱的燭光看清手上濕滑的液體——血。

    許是因他這一聲叫的太急，觀御只停頓片刻緊接著便拔劍沖到他身邊。

    承妄劍冷冽的劍光從那張臉上閃過，漣絳清楚看到她微微一笑，是以多有些詫異，搶先摁住觀御的手：“等等！”

    他指尖上的血因此沾到觀御衣袖上，但觀御垂眸掃視一眼，只當(dāng)作未曾看見，隨后抬眸打量面前曲著腿倒掛在房梁上故意嚇唬人的女子。

    “你是誰？”漣絳盯著她，總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

    女子用手指勾著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黑漆漆的眸子往上一翻，露出芝麻般大小的白色瞳孔，咯咯笑著重復(fù)他的話：“你是誰？”

    “我叫趙月，”漣絳微抬起下巴，直視她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雙眼微瞇，動(dòng)作敏捷地翻身落地，胸前一只銀閃閃的小鎖隨著她的動(dòng)作“啪嗒”一聲打在凸起的鎖骨上，又緩緩落回原處。

    她整理好滿頭散亂的烏發(fā)，不笑時(shí)板著臉宛如粗制濫造的雕塑：“我是觀御。”

    漣絳：......

    他扭頭看向觀御，滿臉不可置信。

    后者鎮(zhèn)定自若：“她也許是上一任桑女?！?/br>
    聞言，漣絳更顯驚訝：“可典籍里不是說桑女在大禍臨世時(shí)現(xiàn)身于世，災(zāi)禍過后魂飛魄散么？”

    “書中關(guān)于桑女的記載并不完整，關(guān)于上一代桑女的事我也只是聽師父說起過，并不確定。”

    聽觀御提起“師父”二字，漣絳不禁皺眉。

    觀御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適時(shí)轉(zhuǎn)開話頭：“你看她的眼睛。桑女族授族中少女神女之命時(shí)，會(huì)以燃山眸取代少女雙目，讓她可以窺見天機(jī)，而其他未被選中的人，要剜去雙眼再不能視物?！?/br>
    燃山眸漣絳曾是聽過的，據(jù)說盤古開天辟地時(shí)濁氣與靈氣相離擦出烈火，那些火苗落到山脈間燒了整整七日方才停息。

    而在那七日之中，女媧用泥就水捏人，揮簪為他們劃下結(jié)界阻隔山火，但仍舊有一個(gè)膽大妄為的少女，不顧女媧勸阻執(zhí)意登上伏羲山，闖出結(jié)界。她的雙目被山火燒傷，之后一雙眼睛便能窺天機(jī)，是以世人稱之為燃山眸。

    可是——

    漣絳望著面前裝模作樣的女子，問道：“燃山眸應(yīng)是眼白多，瞳孔小......她的眼睛卻是反過來的?！?/br>
    “?。。。　?/br>
    遽然，女子高聲尖叫，她抬起滿是皺褶的雙手捂住耳朵，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一會(huì)兒哭一會(huì)兒笑，蹲在地上鴨子走路一般慢吞吞地挪到墻角。

    漣絳怔愣住，伸手想要將她拉起來，觀御卻環(huán)住他的腰將他拖進(jìn)陰影里。

    刺耳的鐵鏈聲復(fù)又響起，但這一回不再是漫無目的地周轉(zhuǎn)尋找，而是徑直朝著他們逼近。

    離得近了，漣絳隱約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逆溩勇暲飱A雜著一些細(xì)碎的聲音：

    人呢？

    不知道啊，應(yīng)該就在這兒吧。

    她今日若不前來，老夫便讓這個(gè)孽子魂飛魄散。

    再等等吧，她會(huì)來的。

    ......

    夫人、夫人！

    住手！我叫你們都住手??！

    殿下！殿下！殿下，快回來殿下！那里危險(xiǎn)！

    ......

    身為太子，你最該明白，用情者終為情所困。

    ......

    “漣絳，”鐵鏈聲還在繼續(xù)作響，女子的尖叫也不停歇，觀御垂眸見漣絳雙目失神，屈指抵上他的頸側(cè)，“漣絳？”

    “別喊了，他在夢境里是不會(huì)醒的?！?/br>
    丁零當(dāng)啷的鐵鏈聲戛然而止，觀御轉(zhuǎn)頭，只見昏暗之中一個(gè)身形瘦小的女孩垂袖而立，拎著鐵鏈的手十分用力，掌心甚至被硌出血。

    她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模樣，過于寬大的衣裳披在她身上仿佛隨時(shí)會(huì)乘風(fēng)起飛的風(fēng)箏。

    女子也在鐵鏈聲停下后啞聲不語，抱著頭蜷縮起身子。

    觀御上前半步，半擋在漣絳身前。

    女孩哼笑一氣：“你不用提防我。以前你娘親待我極好，我呢，又知恩圖報(bào)，今天幫你就當(dāng)是還她一個(gè)人情?！?/br>
    聞言，觀御微微抬眸：“江笑雨?！?/br>
    臨娘曾與他說過，素姻剛嫁入天界時(shí)向天帝求情救下江笑雨，并且一直將她當(dāng)親生女兒對待。

    但是后來他出生，江笑雨便消失不見，素姻尋遍九重天也沒能找到她。

    江笑雨頷首，并不吃驚于他認(rèn)識自己，只是看著木偶似呆愣愣站著的漣絳，而后問：“他是九尾狐吧？”

    觀御沒應(yīng)聲，蜷縮在一旁的女子嗚嗯著，嗓子里擠出些許模糊不清的氣音。

    “閉嘴！”江笑雨甩動(dòng)手里的鐵鏈，神情大為不悅，“你這雜碎，我不過是出去了一趟，你倒好，偷偷將最不該來這兒的人引到這兒來，還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br>
    觀御側(cè)目，見那女子怕極了江笑雨，搓著胳膊不斷往墻角擠。

    鐵鏈在手里振動(dòng)著，江笑雨忍不住低聲咒罵了句，更加用力地攥緊鐵鏈，但再抬頭時(shí)臉上已然掛起春風(fēng)般和煦的笑容：“你們看見無煙子了？”

    觀御頷首。

    “那她跑哪兒去了？”

    “不知?！?/br>
    江笑雨懊悔地?fù)u頭，連連嘖聲：“那完蛋了，這回簍子捅大了……”

    觀御定定看著她，她搖頭的動(dòng)作倏然頓住，半挑著眉朝漣絳努嘴：“你想救他？”

    語罷，她不待觀御回答，又接著道：“要救他也不難，這瘋婆子將他拉進(jìn)幻境中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困不住人，你結(jié)印帶他出來便是?！?/br>
    觀御巋然不動(dòng)，江笑雨少見的流露出一絲訝異：“你不會(huì)連結(jié)印都不會(huì)吧？”

    觀御垂眸不語，她瞪大雙眼：“你真不會(huì)？很簡單的，就劃手以血為引，然后……”

    觀御長指微蜷，忽道：“只有道侶間才會(huì)結(jié)印?！?/br>
    -

    “小晏，小晏！”

    胳膊忽然被拽住，漣絳猛然回神，這才驚覺觀御已不在身側(cè)。那不知身份不知來歷的女子雙手攀在他胳膊上，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圓睜著，看起來竟有幾分悲傷。

    “觀御！”他后退幾步，扭頭往四周看去，卻見周圍空蕩蕩一片，他并不在地牢中。

    幻術(shù)？

    漣絳動(dòng)作一滯，想起之前觀御便中過招。他略作思索，目光落到半跪在地的女子身上，柔聲問：“你帶我來這兒是想做什么？”

    女子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她的五官漸漸消失，轉(zhuǎn)瞬之間又如水中倒影般一點(diǎn)點(diǎn)重現(xiàn)。

    漣絳垂目看著這張熟悉的臉，須臾，他微提起衣角蹲下身道：“廿四娘？”

    廿四娘連連點(diǎn)頭，漣絳便無辜地歪頭發(fā)問：“可你不是已經(jīng)死了么？還是我記錯(cuò)......”

    “沒有！我沒死——”不等他說完，廿四娘便捂著耳朵尖叫起來。

    他眸色微冷，站起時(shí)嘴角懸著一抹不甚明顯的笑。

    見他要走，廿四娘遽然更見瘋癲狀，跪爬上前拽住他的衣角，哭喊求道：“小晏，走吧、你走吧，我求你了，你走吧！”

    漣絳冷眼看著她，漠然發(fā)問：“你拉著我，我怎么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