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86節(jié)
怎么會是陰陽引!? 松晏駭然失色,身形一晃險些墜入寒潭,幸在風(fēng)晚及時伸手扶了一把。 他分明記得那日沈萬霄攥著紅繩,神色晦暗地用它穿過身體時,嘶啞出聲說的是“縈夢絲”。 ——縈夢三生,生死不棄的縈夢絲。 第97章 自盡 “陰陽引……”風(fēng)晚眉頭緊鎖,但轉(zhuǎn)瞬間便明白了沈萬霄的用意,難免嘆氣。 婆娑扇除人記憶,除的是一人之憶,旁人不受影響。但這陰陽引,它卻能使諸神百妖一道遺忘,好似三界中從未有過這個人的存在一般,世間所有關(guān)于這個人的一切都會被抹殺,且被抹去的這段記憶永不復(fù)生。 陰陽引本就有違天理,世人若想行著逆天之行,難免要付出些代價,譬如一半神魂。 沈萬霄想讓三界將他遺忘,但......風(fēng)晚眸色一沉,僅憑陰陽引,松晏必是活不長的。 “漣絳,”玄柳目睹他的慌張,步步緊逼,“孤要你扯斷陰陽引,你可答應(yīng)?” “不......松晏......”沈萬霄奮力掙扎著,聲嘶力竭卻連字都咬不清晰,金色的細鏈隨著他的掙扎越纏越緊,在冷白如玉的肌膚上割下一道又一道紫紅的傷口。 遙遙的,松晏抬眸朝他望去,四目相對之時紅腫的雙眼終于再也承載不住滿眼酸楚,任由它弄濕睫毛,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落。 他想問沈萬霄為什么,可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無法撬開那張被緊咬著的唇。 他早該知道的,沈萬霄寧愿用自己的半個神魂讓他遺忘,不過是想他能得一世安寧,哪怕此后天上人間再無人姓沈名萬霄,也再無人在鳳凰涅槃,伏羲山崩時降生于世,召來承妄。 樓棄舞說奈何橋邊還有沈萬霄另一半神魂。 松晏怔怔地想,那他興許是想死而后生,百年、千年,或是萬年后再回到這人世間,再走遍千山萬水去尋找沉睡時夢里常常出現(xiàn)的身影。 再相逢時,他終于不再是觀御,他只是沈萬霄。 不該怪他有所欺瞞的,也不該怨他自作主張。 松晏靜靜地注視著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滿是悲傷。 “松晏,”沈萬霄搖頭,眼底已然赤紅,“不、不要......” 風(fēng)晚慢慢回神,意識到松晏想做什么,急忙摁住他的手:“你別上當(dāng)!他們還要觀御替他們守三界,不會這么輕易殺他的!” 語罷,他抬頭沖著玄柳高聲斥罵:“玄柳!虎毒尚不食子,更何況你還是個神仙!還有,當(dāng)初是觀御以一己之力將魔骨封印的,今日你若是殺了他,魔骨勢必會沖破封印,到時三界大亂,我看你要怎么收拾這爛攤子!” 當(dāng)年確是觀御一人封印魔骨,眾神聞言不由面面相覷,繼而紛紛向玄柳求情。 玄柳面色沉靜,風(fēng)晚并未從他那兒找出一絲破綻,只見他緩緩抬手,身后便有神侍押著人上來。 隨著那人越走越近,風(fēng)晚的心也越懸越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格外難看:“你卑鄙!” “爹!”松晏瞳孔驟縮,只見神侍將李凌寒推搡至人前,他污頭垢面,渾身上下沒一塊地方是好的,身上沾著的血也已經(jīng)凝結(jié)成塊,堪稱狼狽。 李凌寒半死不活,聽見聲音想要回應(yīng),奈何周身劇痛,竭盡全力也只是抬了下頭,嗓子里咕噥出一些渾濁不清的氣音。 “爹......爹!”松晏匆忙上前,奈何眼前只是水鏡,九重天上的一切他什么都觸碰不到,無力感頓時浸遍四肢百骸。 玄柳漠然地望著他,聲音冰冷刺骨:“李凌寒身中惡疾,判官早已從生死簿上勾去他的名字。而瑤山的鳳凰步重,卻私自以尾羽之力為這凡胎rou體遮掩,叫鬼差尋他不得,此罪......” 他稍稍停頓,注視著松晏一字一頓道:“當(dāng)、誅。” “無恥!”松晏渾身發(fā)抖,卻并非是因懼怕,而是因徹骨的寒。 玄柳不氣不惱,神色自若地揮袖拂開一幅圖景,緩聲道:“想來他們也未曾告訴過你,你與止戈打斗之時,人間是何慘景?!?/br> 觸目驚心的景象在眼前緩緩浮現(xiàn),入目即是白骨紅血。人們奔走呼號,尖叫著四處逃竄,身后赤紅的血海緊咬而上,撕碎未來得及喊出口的哀嚎。 房屋樓宇剎那間化作飛灰,樓里抱著孩子尸體痛哭流涕的婦人目眥欲裂,死不瞑目。 “別看,松晏,”沈萬霄嘶啞出聲,嗓間腥甜愈加濃烈,“...不是你......別看......” “嘩啦”一聲,圖景如水散開,濺起的水珠穿透水鏡,貼著松晏臉頰掠過。 水珠子里悲鳴憤恨一聲賽過一聲,一重高過一重——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爹娘! 我要你償命,漣絳,我要你償命?。?! 爹......爹你醒醒啊,爹,娘! 漣絳,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 冰涼的水珠蹭過肌膚,恨意頃刻間劃破他的臉頰。溫?zé)嵴衬伒孽r血從細小的傷口里滲出,他微微偏臉,嘗到嘴角的咸腥苦澀,卻辨不清是血還是眼淚。 “漣絳,你可想清楚了,”玄柳緩緩抬頭,斜眼瞥向他,“是要拽著心上人永墜閻羅,親眼看著家人朋友為你而死,人間因你而亡;還是要自行了結(jié),斬斷與三界冥冥眾生的恩怨,還蒼生一片安寧?!?/br> 眾神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等他作出抉擇。 唯有沈萬霄一人,聲嘶力竭,掙扎間拽得金鏈叮當(dāng)作響。 松晏定定看著觀御,沒由來的想起此生初遇之時。那時他還曾摸索著,想要去抓觀御身上的縛神鏈。 如今終于親眼得見,松晏緩緩抬眼。 他向來明亮的眼睛里黯淡無光,許是太疼了,眼底反而沒有了悲傷難過,只剩下無盡的空洞麻木。 “我答應(yīng)你。” “不......”沈萬霄痛不欲生,五臟六腑被碾碎一般的疼,“松晏, 不要......” 聚浪陡然扎進心口,鮮血淅淅瀝瀝地順著手掌滑落。因為疼痛,松晏的手有些發(fā)顫,但他卻緊咬著牙一聲未吭。 刀尖勾著心口的紅線,挑轉(zhuǎn)間將心臟攪得支離破碎,薄刃磕上肋骨,震顫的疼霎那間襲遍全身。 當(dāng)—— 聚浪從掌心里滑落,砸在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刃上的血滲進冰層,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一道道暈開。 松晏強撐著身子拽住紅線一端,竭力將陰陽引扯斷,冷汗細細密密地滲出,聚成汗滴落進眼里酸痛難耐。 意識消散前,他隱約感覺到自己自潭邊跌落,冰冷的潭水一擁而上,碎冰爭先恐后地舔舐著傷口,痛意漸漸變得模糊。 他看著血將潭水染紅,那條不過一掌長的紅線松開指尖,越飄越遠,越飄越遠...... 潭水之上,無云卻落雨。 連成線的雨滴滴答答,從九重天落到人間,從人間落到死界。 沈萬霄驟然仰頸,腸穿肚爛,悲痛欲絕。 “你別害怕,我不是鬼……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一個魂魄,我還沒死……” “那你一直要找的狐貍指不定也是被賣去了青樓,你沒去找過么?” “別找了,沈萬霄,別找了。” “那你的血不也是可以止疼么?” “還不都怪你,我明明不疼了,但是、但是你一問,我就覺得好疼?!?/br> “你別離我那么近,我有夫人了!” “吹一吹,就不疼了?!?/br> “哥哥,你親親我?!?/br> …… 靈海里有關(guān)于他的一切被一點點抽離,笑著的,哭著的,撒嬌的,生氣的......他們陸續(xù)與他告別,什么都沒留下。 玄柳緩緩伸手,指尖觸到冰涼的雨滴。他輕捻指腹, 眼底浮起一絲笑意:“恭迎太子歸位?!?/br> 天上眾神紛紛回身,朝著蓮花臺正中肝腸寸斷痛哭失聲的人叩拜:“恭迎太子歸位——” 松晏在這響徹云霄的恭賀聲里下沉,系著長命鎖的紅繩也在恭賀聲里毫無征兆地斷開。 潭底那碗口粗的鐵鏈?zhǔn)`之下,花遲長嘆一氣,緩緩閉上雙眼。 在他身前,一副冰棺緩緩開啟,融進冰冷潭水里的鮮血緩慢淌進棺中,細碎的熒光自四面八方而來,將幽暗的潭底照若白晝。 白骨長新rou,三界迎舊神。 第98章 年少 這一場雨落了整整三日方見停歇,堆滿九霄潭的玉珠子在雨里融化,潭水慢漲,岸邊長出成片的停云花,藍盈盈的,成為灰暗的天地間唯一一抹亮色。 宋致?lián)蝹阕园哆呑哌^,冰冷的潭水將她的裙角濡濕。 約莫走出十幾步,她倏然駐足,彎腰從泛紅的潭水里撿起一只長命鎖。 “師父!”宋致丟下傘,急匆匆跑進石窟,石窟兩側(cè)的神像紛紛垂首看向她,她卻渾不在意,提著裙擺一路飛奔,“師父!師父!我撿到長命鎖了!” 石窟深處,一束光破開山頂,直直照射在墨玉榻上。 榻上的人徐徐睜眼,看清宋致手里拿著的東西后重又闔上雙眼。 “去吧,去神獄,找一個名叫貞以的神,”他聲似嘆息,“她說如何便如何?!?/br> - “漣絳?” “漣絳!” 漣絳陡然睜眼,周身濕漉漉的觸感消失不見,唯獨心口還有些發(fā)悶。他摸摸心口,確認那里并無傷口后不免松了口氣。 “漣絳,你怎么又在這里睡著了?”樹下的人仰著頭與他說話,身后金燦燦的羽翼撲扇著,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有些刺眼,“你臉色怎么這么差,做噩夢了么?” 他低下頭看步重一眼,而后抬手遮住眼睛,聲音聽起來有些發(fā)悶:“唉,你別提了。我這好不容易才偷溜出來小睡那么一會兒,結(jié)果呢,居然還夢見觀御那家伙了?!?/br> “是嗎?”步重瞎樂呵,“你都夢見他什么了?” “不記得了。”漣絳睜眼,盯著頭頂?shù)臉溆翱础?/br> 頂上花影葉影交錯縱橫,細碎的陽光穿過影子間隙灑在他身上,小小的圓斑像鱗片一樣??粗粗?,他忽然打了個寒顫,搓著胳膊翻身落地:“話說這大白日的你不去嘆花堂修習(xí),跑到這兒來找我做什么,這不還沒到用晚膳的時候嗎?” “你還想用晚膳?”步重瞪大雙眼,驚訝道,“你把長生殿里的魚都給宰了吃了,陛下不罰你已經(jīng)是開恩了,你怎么還想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