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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貍 第78節(jié)

    步重瞅他一眼,沒好氣道:“都說了松晏不想見你,你還非要杵在這兒讓他傷心嗎?”

    見狀,唐煙不禁發(fā)愁。心說早知這兩人不對付,他就該先溜之大吉,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嘴碎把當年的事一股腦說了出來。

    應(yīng)空青假扮玉佛,以降妖之名緝拿百里輕舟。偏偏百里輕舟不愿意,強行自分元神,留了一半陪著自己那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若不是后來天界插手此事,那一半元神本可以安心守著松晏長大。

    奈何付綺私逃神獄一事勾起了止戈的興趣,他順藤摸瓜,本想找出助付綺逃獄的人,借此立功,卻無意中探查到松晏前世的身份,并將此事告知天帝。

    天帝隨即命觀御與玉佛誅殺松晏,如此既可斬草除根,又能試探觀御。然,觀御最終還是狠不下心,甚至將長命鎖給了松晏,玄柳便只能親自動手。

    可玄柳終歸是不曾料到,玉佛早已被付綺所殺,與觀御一道前去的,并非玉佛,而是風(fēng)晚。

    在玄柳將百里輕舟與松晏誅殺后,風(fēng)晚去而復(fù)返。他不惜以自己的壽元換回松晏二十年壽命,捏訣重塑他的記憶,讓他以為百里輕舟是不告而別。隨后又以聚魂之術(shù),將百里輕舟四散的魂魄送至創(chuàng)神書書靈居處。

    沈萬霄沉默須臾,終還是隨唐煙一道出去。

    他們一走,石屋里便只剩下松晏與步重二人。原本咋咋呼呼的步重也安靜下來,他盯著自己鞋尖看了半晌,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良久,松晏先悶聲道:“我阿娘,她......”他吸吸鼻子,“她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步重抿唇,而后沉默著點頭??粗鴾I水一直在松晏眼圈里打轉(zhuǎn),他手足無措地抓抓胳膊:“那什么,小晏,你娘她......”

    “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松晏抬頭,豆大的淚珠接二連三地順著臉頰滑落,倉皇無措,“步重,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我娘她、她早就將身上的神力給了我,能祭龍脈的人,明明是......明明是我......”

    第87章 目的

    唐煙一手捏著酒杯,一手搭在桌沿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慢慢道:“你打算怎么解釋?”

    在他對面,沈萬霄正襟危坐,儼然像一尊石像,聞言也只是微微抬了下頭。

    “你將長命鎖給他,是因為早就料到盼兒命不久矣,故而想讓盼兒死前將神力渡給他,這樣才好瞞天過海,留有一手對付來日復(fù)生于世的魔骨,”唐煙兀自斟茶,“而盼兒也不負你所望,將神力授給松晏。”

    “若那時盼兒沒有將神力傳給松晏,她也不會慘死落雨劍下?!碧茻煱淹嬷掷锏牟璞?,指腹壓在杯沿隱隱作痛,“不過這事兒也不賴你,盼兒將神力給他,也不僅僅是為了來日保全三界......

    松晏畢竟是漣絳轉(zhuǎn)世,天界的人都對他恨之入骨,況且他生來便學(xué)不了法術(shù),若是一直這樣軟弱下去,指不定哪一天便被人生吞活剝了。而有了神力,雖說修為不及你我,但好歹是能保住自己的命?!?/br>
    沈萬霄垂在身側(cè)的手虛虛一握,心口處的相思骨刀鑿一般作痛。

    松晏學(xué)不了法術(shù),有時連尾巴和耳朵都收不回去,四處遭人嘲笑,皆是拜他所賜。

    九轉(zhuǎn)紅蓮咒封印神脈妖丹,被下咒者不通仙法妖術(shù),記憶盡失,于人間九世輪回,受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

    除非施咒者身死,否則此咒無解。

    唐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俄頃,往下說道:“盼兒本是活不了的,是她體內(nèi)余有的神力保住了她一縷魂魄,苦撐到風(fēng)晚折返回來出手相救……可也正因如此,止戈才得知她身有神力,往后便想法設(shè)法地要拿她祭龍脈,她不得不躲進菩提界中?!?/br>
    他抿了一口清茶,頓了頓嘆氣接著道:“如若你當年沒將長命鎖給松晏,說不定盼兒身有神力一事也不會暴露……但話說回來,若是沒有長命鎖,那日風(fēng)晚也救不了松晏?!?/br>
    沈萬霄沉默不語,他低下頭隔著薄薄一層鮫紗望向手上的杯子,怔然有些出神。

    先前唐煙說的那些事,他并無印象。弒春崖下,與勾玉弓一道封印的記憶是漣絳的,萬箭穿心而過,叫他得知漣絳記憶里所有的事,至于漣絳死后那段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他一無所知。

    直到百里輕舟慨然赴死,他才忽然重新記起。

    照理說,那之后的記憶他該是有的。但不知為何,他所能記起的只有他要去找一只狐貍,為此他走遍千山萬水,踏遍三界每一個角落,才終于在一座山下遇到一個老神仙,這位老神仙讓他到白玉城去,他照做了,這才遇上松晏。

    “盼兒身無神力,若祭龍脈,最壞的結(jié)果也無非是助長一些長明燈的怨氣......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唐煙深深嘆氣,“她知道琉璃燈在你手里,所以才頭也不回地往燈里去。”

    他停頓片刻,垂首見沈萬霄手背上青筋掙起,便無奈地笑了一笑,繼而道:“盼兒比誰都清楚,只有以長明燈燃燒元神,才有機會化作琉璃燈的燈芯,從而除盡長明燈中那些孽障的怨氣。”

    聞言,沈萬霄指尖發(fā)涼,倏然想起她走入長明燈后站在那彌天大火里如釋重負的一笑。

    ——是她讓貞以不顧一切地留下他的記憶。

    貞以為此身中寒毒,他便找步重拿來琉璃燈為貞以續(xù)命,隨后下界找尋蒼狼骨,恰好遇上松晏被創(chuàng)神書送入菩提界。

    興許......創(chuàng)神書送松晏去菩提界,也是她一早便設(shè)計好的。

    她知道自己再活不長,便想在死前最后為松晏做一件事,故意引止戈上鉤,好借此機會徹底摧毀長明燈與琉璃燈。

    而出沒于桃山的那只紅狐貍, 或許便是她。

    唐煙睨視沈萬霄一眼,見他似乎沒在聽,便敲敲石桌繼續(xù)道:“琉璃燈是盤古所造之物,女媧取其燈芯補天,往后千余年,琉璃燈便再無用處。

    直到昨日,勾玉弓擊碎長明燈的燈芯,破開了花遲以身祭燈留下的封印,盼兒便趁此機會借長明燈之火燃燒元神,用一顆至純之心從重重怨氣里廝殺出一條生路,成了琉璃燈的燈芯?!?/br>
    再往后的事皆是沈萬霄所為,他用重新燃起的琉璃燈將長明燈中的萬千罪孽殺盡,血海逐漸消退,天地重歸平靜。

    但這兩盞燈俱因此而毀,百里輕舟也因此而亡。

    至于李凌寒——他追隨百里輕舟一道入燈,如今生死未卜,想來也是兇多吉少。

    祭龍脈、毀人間的大夢被百里輕舟徹底打碎,止戈氣不過,暴怒之下將松晏與步重打入血海,沈萬霄雖加以阻攔但還是為時已晚,他們兄弟二人之間又免不了一場惡戰(zhàn)。

    若換作以前,止戈修為遠不及他,但如今他已動心生情,所修無情道倍受約束,故而兩人久久僵持不下。

    直到兩個時辰前,止戈忽然收手離開,他心有掛礙,權(quán)衡之下跳進血海,這才找到這石宮中來。

    “這事兒雖說也不全是你的過錯,但再怎么說也是你將長命鎖給他的。真要計較起來,那時你便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要百里輕舟犧牲自己,成全天下。觀御,這事兒你要怎么與松晏解釋?”

    沈萬霄半垂著眼皮,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緩聲道:“長生蓮珠碎裂,他便該記起一切?!?/br>
    當年風(fēng)晚為他重塑的記憶隨長生蓮珠一道碎裂,徹底露出原本的模樣。

    松晏悶悶不樂,將頭埋進膝蓋:“原來早在那時,他們便擅自替我做了選擇?!?/br>
    “啾啾。”步重看著他頹靡的樣子難免心疼,但開口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從沒有人問過我,”松晏泫然欲泣,顫抖著聲線幾近嘶吼,“他們從來就沒有問過我要不要這神力,從來就沒有問過我愿不愿意眼睜睜看著我娘送死,從來沒有!”

    步重眉頭緊蹙:“小晏......”

    “我寧愿死的人是我,他們不就是想救人間嗎?我也可以,只要、只要......”松晏似是魔怔一般,痛苦地抱頭蹲下,滿頭白發(fā)被揉的糟亂打結(jié),“只要他們和世人說,說神力在我身上,我娘就不會死,該死的明明是我......”

    “松晏,”見他越來越癲狂,甚至死命地拽著長發(fā)往下扯,步重急忙跨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緊緊揪住頭發(fā)的手,情急之下語氣不禁加重幾分,“松晏,你看著我,松晏!”

    松晏被他吼得一愣,而后極其緩慢地抬頭,亂糟糟的額發(fā)下眉心那朵紅蓮閃著猩紅的光,愈加襯得他膚色蒼白。

    他雙眼通紅,向來帶笑的眸子里蓄滿了悲傷,哽咽著問道:“為什么……財寶,他們?yōu)槭裁匆_我,為什么他們都寧愿讓我以為是我不夠好所以我娘不要我了,卻沒有一個人愿意告訴我,和我說……和我說我娘因為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臟一抽一抽地疼,“因為我才受盡折磨!”

    “她不止是為你?!?/br>
    房門邊有聲音傳來,松晏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見風(fēng)晚著一身綠衣倚門而立,手里握住一把支離破碎的長生蓮子珠。

    步重起身,三兩步跨到他面前:“你來做什么?”

    風(fēng)晚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警惕樣,不由得輕笑一聲:“別那么緊張,我若是想害他,當年便不會舍命救他?!?/br>
    松晏抓著袖子胡亂擦了擦臉上掛著的淚珠,盡量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狽,扶著墻緩緩走過來。步重連忙折身相扶:“你慢點,當心扯著傷口?!?/br>
    “松——”風(fēng)晚打量他,并不太確定他的名字,“晏?”

    末了他卻也不待松晏回答,便摸著下巴微微頷首,瞇眼道:“時間過得可真快啊,這一轉(zhuǎn)眼,你都長這么大了。想當年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只有那么點大。”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比劃著,松晏卻無心與他閑聊寒暄,吸吸鼻子鼻音濃重地問:“你找我有事么?”

    “噢,”風(fēng)晚下巴微抬,繼而探頭朝屋子里看去,“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找觀御。”

    “你找觀御來這兒干嗎?”步重?zé)o語望天,“他又不睡這兒?!?/br>
    風(fēng)晚故作驚訝驚訝地睜大眼睛:“他不是最喜歡黏著松晏了么,怎么會不在這兒?嘶......你們兩人莫不是吵架了?”

    “他們吵不吵架管你屁事!”步重嗆他,只覺得他腦子不太清醒,正欲再說上幾句,松晏卻先一步扯住他的胳膊,他只好改口道,“喏,你要找的那王八蛋在隔壁?!?/br>
    風(fēng)晚卻不走,倚在門上笑道:“你這小鳥有意思,與我少年時倒是有幾分相像?!?/br>
    步重瞪他:“誰像你這個黑心肝的玩意兒,要不是你算計我們,松晏也不會......”

    也不會知道這些事,依舊能自在快樂地活著,好好過完這一生。

    他忽地住口,側(cè)目偷瞄幾眼松晏,心說好在沒將后頭的話說出來,不然松晏恐怕是要連他一起趕走。

    “你這話說的,”風(fēng)晚略帶責(zé)備地看了他一眼,“即便我不引你們查玉佛一案,她不也會想法子讓你們?nèi)テ刑峤缏铮∥抑徊贿^是順水推舟,幫她一把而已?!?/br>
    松晏聞言怔然:“你說什么?”

    “嗯?”風(fēng)晚不解地看向他,而后又將目光移向步重,恍然大悟道,“原來他還不知道啊,那看來勾玉那家伙說的挺對的,這人有點呆?!?/br>
    “你閉嘴吧你!”步重咬牙切齒,恨不能一腳將他踹出去。

    但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松晏即便再遲鈍,順著一捋便也就理得清楚明白:李承昶并非是無意間搖動檐角的鈴鐺,而是風(fēng)晚有意而為之。

    “為什么?”松晏抬眸問。

    風(fēng)晚繞開他進屋坐下,反客為主地給兩人倒茶:“此事說來話長,咱們坐下慢慢說?!?/br>
    松晏與步重相視一眼,少頃,兩人才緩緩落座。

    風(fēng)晚小口啜茶,半瞇起眼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松晏方知他將劉盛與其夫人的尸首公之于眾,引幾人探查玉佛的下落,繼而牽引出應(yīng)空青與付綺勾結(jié)一事,是為了借沈萬霄之手將這幾人繩之以法,還人間一個祥和平靜。

    石屋里燭火光影微弱,松晏借著忽明忽暗的燭光打量他,半晌,沉聲道:“我不信?!?/br>
    步重見狀欣慰一笑,風(fēng)晚明顯地愣了愣,而后拍手笑道:“這有什么好不信的,我有什么好騙你的?”

    “若只是為人間國泰民安,你大可以直接與沈萬霄說這件事,他不會不幫忙?!彼申塘滔虏璞劢沁€有些泛紅,“你是想解開我身上的封印?!?

    第88章 春潮

    風(fēng)晚定定瞧了他片刻,少頃,勾唇笑語:“不錯,我確實想解開你身上的封印?!?/br>
    松晏心里一空,他半垂下眼皮,望著自己的腳尖有些出神。

    以前在駱山時,師父扶緲便與他說過,他不能修習(xí)法術(shù),是因為身上有惡咒。

    那時扶緲端著酒坐在山洞前那把破爛的竹椅上,醉醺醺地朝著他笑:“小晏啊,你知道這咒法一旦解開,便會有人因此而死嗎?”

    松晏叼著果子搖頭,扶緲探身摸他的腦袋,他頓時跳著躲開:“財寶都說了,這就是個普通的封印,師父,你就別唬我了!”

    “不行,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那個人不死,誰都無法解......”扶緲爛醉如泥,話只說了半截他便身子一歪連帶著椅子一起翻倒在地。

    思及此,松晏不自知地掐住自己手背,痛意順著筋脈一直爬到心口,在那兒生根發(fā)芽。

    沈萬霄死過一遭,是以九轉(zhuǎn)紅蓮咒得解——原是他種下的因。

    “我解開你身上的九轉(zhuǎn)紅蓮咒,是想救一個人?!憋L(fēng)晚未留意他的神情,攤開手將碎成千片萬片的長生蓮子珠擺到桌上,“但沒想到你身上神力竟如此強盛,就連這珠子也頂不住被弄碎了?!?/br>
    松晏聞言抬頭,只見那些碎片白慘慘的,絲毫不似先前那般碧綠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