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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貍 第64節(jié)

    百里輕舟疾速退身,避開瘋狂撲來的水草。她眸光一凜,顧不上其他,拔腿朝著那幾個被水草牢牢裹纏起來的人奔去,手里一支玉笛快如利刃,裊裊樂音擊退水草。

    奈何這些水草數(shù)量太多,斬殺不盡,再加上這么些年來百里輕舟忙著做人,疏于修煉,如今又有孕在身,故而沒一會兒便有些體力不支。

    但她不愿停下動作,固執(zhí)地攥著長笛,一面拽著水草,一面用力將人從水草里剝出來:“你沒事吧?”

    那人沒回答,百里輕舟眼圈微紅,顫抖著手探他的鼻息,才知他被裹在水草中太久,已然窒息而亡。

    眼看著水草以鋪天蓋地之勢向岸上爬去,漸漸伸向城中,百里輕舟暗暗咬牙,提起玉笛放至嘴邊。

    但剛吹出一個音節(jié),唐煙便卷起水浪打斷她,吼道:“祭神曲耗修為損壽命,你不要命了???”

    百里輕舟看他一眼,不做理會,執(zhí)拗地繼續(xù)吹奏。

    她不想要京城那么多百姓死于非命,不想要三界因她一己之私而亡,祭神曲雖損耗修為,易折命,卻能抵抗雙梅咒之力。若是可能的話,興許能撐到天界諸神有所察覺,前來相助。

    “花盼兒!”唐煙氣急,又苦于無法離開念河,情急之下?lián)]起數(shù)十條河水朝著百里輕舟打去,卻又怕傷著她,收著力被她輕易避開,急道,“花盼兒!你給我停下!”

    百里輕舟垂目不語,笛聲所至之處水草受驚一般退縮,發(fā)出凄厲的喊叫聲。

    風晚匆匆趕來,抬頭見百里輕舟已經(jīng)雙目已經(jīng)赤紅,已然撐不了多久。他欲上前相助,余光里念河中的水倏然開始往上翻騰。

    他心中一顫,喉間干澀,看著那河水緩緩聚成一個人形。

    第69章 祭燈

    見到花遲時,風晚神情激動,急切地想要上前,卻又在抬腳前猛然駐足——時候還未到,不可cao之過急。

    眼前的花遲只是一縷殘魂,一個虛影。他要花遲原原本本地出現(xiàn),不再被囚禁于那黑暗潮濕的寒潭之下,而不只是這一縷魂魄。他會讓花遲再一次看到四季風光,看到錦繡山河。

    思及此,他攥緊雙拳,閃身躲到樹后,避開花遲環(huán)視四周的目光。

    百里輕舟吹著玉笛,疾風暴雪幾乎將她淹沒,但她無路可退。那些潮水般生長,數(shù)不勝數(shù)的水草卷土重來,攻勢比上次還要勇猛,讓她難以招架。

    唐煙勸不住她,無奈之下只好同她并肩而戰(zhàn)。隨著他念咒的聲音,成千上萬條小魚自河底飛躍而出,身上鱗片張合,如利齒一般將水草咬斷。

    但水草殺不盡,斬不絕。千萬年來,念河里埋葬了無數(shù)冤魂厲鬼的枯骨。而今,它們都成了水草最好的養(yǎng)料,只要有怨氣,水草就能茁長生長。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百里輕舟面色凝重,鮮血順著嘴角滑落。

    她感受著腹中胎動,凄然一笑:“阿娘對不起你?!?/br>
    唐煙扭頭,見百里輕舟將琉璃燈高高舉起,四周奔涌的風雪如漩渦一般盡數(shù)朝她涌去,頓時瞪大眼睛:“花盼兒!”

    她竟想以身祭燈,用血rou之軀喂養(yǎng)長明燈中的厲鬼,平息琉璃燈中幽魂的怒火。

    百里輕舟緊緊抓著琉璃燈,燈上長出無數(shù)指頭粗細的水草,草上一個個指甲蓋大小的人臉堆砌在一起,嬉笑著咬向她的手掌。

    狂風迅疾,以至于她掌心落下的血尚未滴落,便被拽入漩渦中,將潔白的雪粒染紅。

    四肢百骸的神力被琉璃燈吸食。百里輕舟臉色愈見發(fā)白,汗?jié)耦~發(fā)。她有些發(fā)抖,但始終死死攥住琉璃燈,掌心薄薄一層皮rou已被咬爛,幾乎可以露出森白的手骨。

    唐煙焦頭爛額,一面忙著捏訣應付遍地亂爬的水草,一面緊盯著百里輕舟,抓起水柱朝她砸去,但那條水龍尚未碰到百里輕舟,便被瘋狂旋轉(zhuǎn)的漩渦攪碎吞沒。

    金烏高懸于空,但不過須臾,黑壓壓的云便自四面八方咬來,眨眼間將金燦燦的陽光吞噬,天地間立時一片昏暗。

    城中百姓抱頭鼠竄,人仰馬翻,連皇宮之中亦是亂作一團,人人都像是無頭蒼蠅一般亂竄,著急忙慌地收拾財物逃命。

    水草殘忍無情地撕咬而上,尖叫聲里金子珠寶掉了一地,卻無人敢撿。

    百里輕舟聽到鋪天蓋地的嘶吼聲和哭喊聲。她低頭望去,滿目瘡痍——腳下尸體橫陳,堆積如山,幾乎將念河填滿。

    血染積雪,遍地觸目驚心的紅。

    花遲立于河畔,彎腰將一個坐在尸堆里嚎啕大哭的孩子抱起。他輕聲嘆氣,任由那個孩子將眼淚鼻涕蹭到身上。

    風晚藏在黑暗之中,看著那個孩子,心下一緊。

    當年花遲也是這般將他抱起,但不是從尸山血海中,而是從彌天的大火里。

    那邊花遲抬頭望向百里輕舟,兀自嘆息。

    千年前,花遲還是神的時候,桑女便告誡過他,若是執(zhí)意帶走寒潭下的嬰孩,人間遲早會生靈涂炭。

    那時他在佛前坐了一宿,怔怔望著佛前的香火燃盡。翌日,只身一人去往寒潭。

    佛在他離開后睜眼,垂眸望著他落在蒲團上的平安符,嘆息道:“此劫難逃,避無可避。”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自百里輕舟執(zhí)意嫁人后,花遲還未來得及與她好好說說話。

    花遲的目光太過凄然。

    百里輕舟遙遙回望,強撐著朝他一笑,有氣無力:“哥哥?!?/br>
    花遲將懷里的兩三歲大的孩子遞給唐煙,仔細幫他擦去臉上的血污,聲音有些沙?。骸坝^御留我一魂在外,便是為這一日。唐煙,每月十四,別忘了去看看他。那兒那么冷,你記著替我多陪陪他?!?/br>
    唐煙呆呆愣住,抱著孩子的手僵硬無比。

    不等唐煙回答,花遲的腳尖便在被血染紅的河面上輕輕一點,他縱身躍起,撲向琉璃燈時身體化成晶瑩剔透的水珠。

    “花遲——”唐煙幾乎失聲,倉促伸手卻什么都沒抓住。

    百里輕舟瞳孔驟縮,水珠輕飄飄落在她的眉心,熟悉的氣息在靈海中漫游,好似他在耳邊低語:“盼兒,好好照顧自己。”

    下一瞬,一股強大的力量奪走琉璃燈。泛著涼意的水珠子將百里輕舟團團圍住,擋住水草侵襲。

    “哥——哥哥、哥哥!”百里輕舟雙眼紅腫,哭喊不已。她將雙手貼在水珠上撕心裂肺地喊著“哥哥”,卻再無人應答。

    風晚眼睜睜看著花遲變成一場暴雨,蕩清大地上所有血水。那些兇殘的水草在這場雨里變得格外溫順,在土地里生根發(fā)芽,開出滿地的藍色花朵。

    他朝著雨滴伸手,雙眼濕透。

    琉璃燈碎裂,金色的光芒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驅(qū)散天際的烏云,露出那一輪金色的圓日。

    時光倒轉(zhuǎn),萬物復蘇。

    碎裂的尸骸重新拼起,浣衣的人重現(xiàn)于世,念河重歸平靜,好似方才只是一場幻夢。

    大雨漸漸停歇,遍地的藍色花朵開始枯萎。地上潮濕的雨水也在眨眼間干透,所有事物都恢復原樣。

    “咦?我剛想說什么來著?”河邊擰著衣裳的女子疑惑地皺眉。

    旁邊有人笑著提醒道:“你剛才不是說你家那位連雞都不敢殺嗎?”

    女子恍然大悟:“噢,對,我剛說這個來著,別說殺雞了,讓他捉雞他都不敢!”

    眾人哄然大笑,你一言我一句談笑風生,歲月靜好。

    百里輕舟站在河邊,將雪恥遞給唐煙。

    唐煙垂眸望著那對狐貍樣子的耳環(huán),不禁雙手顫顫,掩面而泣。百里輕舟悄然落淚,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好似這樣一切就都沒有發(fā)生。

    她沒有哥哥了。

    帶她下河撈魚,教她詩書禮樂,授她法術,贈她嫁衣的哥哥。

    擁漁竄過人群,飛快跑來,張嘴咬住百里輕舟的衣角:“阿娘!阿娘,我剛剛抓到魚了,我們今晚別回去吃了,在外面烤魚吧!”

    松晏本就難過不已,見此情形更是肝腸寸斷。他抬腳朝著百里輕舟走去,一句“阿娘”堵在喉嚨里上不去也下不來,像吞下了一塊冰,尖銳的棱角劃得喉嚨發(fā)疼。

    他好想抱抱百里輕舟,抱抱擁漁,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沈萬霄倚在樹上,半仰著頭,頸間裂紋時隱時現(xiàn)。他渾身上下都汗?jié)?,萬般痛楚如漲水,從頭澆到尾,燙的他體無完膚。

    “沈萬霄?!彼申袒仡^,卻只瞧見沈萬霄離去的背影。悲痛之下,他胃里一陣痙攣,于是忍不住捂著腹部蹲下身子,痛苦地喘息著、哀求著:“你別走,沈萬霄,別走......”

    可是沈萬霄在他的乞求聲里半步未停。

    他忽然難以遏制地干嘔起來,渾身上下都痙攣起來,心口鼻尖酸脹難忍。他哪兒哪兒都痛,金豆子銀豆子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淚眼朦朧中,沈萬霄的身影與夢里那個人重疊在一處,提著青燈,眼神冷漠:“我會殺了你?!?/br>
    周遭景象忽然開始變得模糊,雪景流水揉作一團,扭曲著將百里輕舟吞噬。

    “阿娘……阿娘!”松晏倉皇無措,焦急迫切地想要抓住她,伸手卻只撈到冰涼潮濕的空氣。

    夢境分崩離析,數(shù)道雷電轟鳴而下,遮天蔽日。

    松晏徒勞無功地挽留著夢里的人,淚水淌了滿臉,狼狽不堪。天雷接二連三地劈在他的身邊,割傷他的腰側,但他像是毫無知覺,麻木的追向百里輕舟,追向擁漁,并不知該閃躲。

    “松晏!”沈萬霄疾步折回,一把將他抱起,堪堪避開劈下的雷。

    松晏抽噎不已,緊緊抱住他的脖頸,淚眼婆娑間隱約瞧見他頸間通紅一片,但無暇細想,只顧著緊緊抓住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

    頸間的濕意好似一把利刃,狠狠扎進沈萬霄身體里。

    他做不到袖手旁觀,甚至后悔在這時與松晏把話挑明。但若他一直縱容下去,只怕以后松晏會更加難過,更難割舍。

    他想趁那株名為情愛的小草還沒在松晏心里生根發(fā)芽時,斬草除根。但他未曾料到,那棵小草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蒼天大樹,一動便牽連整片土地。

    他抱著松晏避開那些雷電,承妄劍揮出無數(shù)劍影,擊碎徑直奔著松晏而來的天雷。

    夢境被撕裂,天雷應召而來,要除盡夢境里一切妖魔鬼怪。

    “哥,”裂口之外,一道尖銳刺耳的嗓音傳來,“我還道你為何非要忤逆父王,強闖幽冥,原來是為了他。”

    沈萬霄抬頭冷冷注視著出現(xiàn)在裂口前的人,腳邊麒麟嗷嗷叫喚著,似乎很不喜歡止戈,隨時會撲上去撕咬他一般。

    松晏聞聲撒手,但依舊緊黏在沈萬霄身邊,攥著他的袖子半步也不肯離開,生怕他又頭也不回地走掉。

    他胡亂擦去眼淚,抬起頭見云端之上止戈扛著破日目光陰狠地站著,身后耘崢苦著一張臉,手腳被捆仙繩束縛住,嘴里被塞了棉布,嗚嗚亂叫著發(fā)不出聲。

    沈萬霄未作聲。

    止戈不悅地皺眉,從裂口里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趦扇嗣媲?,沖著松晏一抬下巴:“幽冥界那么多邪魔,竟然沒把你給吃了?!?/br>
    語罷,他也不要松晏接話,轉(zhuǎn)向沈萬霄接著道:“哥,父王得知你差使麒麟撕裂結界,勃然大怒,特意命我前來捉你歸案。我昨日夜里沒睡好,今日懶得動手,你便也別犟著了,乖乖跟我回去吧?!?/br>
    第70章 弒神

    止戈一邊說,一邊笑,余光里映出無光幽暗的幽冥界里十六渺小的身影。

    他佯裝不曾看見,直勾勾盯著沈萬霄,又道:“哥,我記得上回父王讓我?guī)慊厝?,嘶,不對,”他瞥了耘崢一眼,摸摸下巴接著說,“應該是上上回,那時你也是為了他——”

    話音戛然而止。止戈偏頭,承妄劍自臉側擦過,劃開一道口子。

    松晏一怔,急忙抓住沈萬霄的袖子:“你別和他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