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是暴君之子，因忤逆君主被問斬于世，死時正巧遇到上一任四季神花遲，便死皮賴臉地跟著花遲去了九重天；有人說他根骨清奇，聰明睿智，年少飛升，是千萬年來唯一化神的凡人，花遲欣賞他，收他為徒；有人說他無父無母，是街頭與野狗搶食的乞丐，陰差陽錯救下了歷劫的花遲，花遲感激不盡，賜予他神力......

    總之是花樣百出，難辨真假。

    不過花遲收風(fēng)晚為徒倒是真的，后來花遲銷聲匿跡，風(fēng)晚承襲他的位子成為四季神也是事實。

    松晏探頭打量風(fēng)晚，問：“他怎么在這里？”

    耘崢緩緩搖頭，沈萬霄也未作出什么反應(yīng)。

    “娘娘?！憋L(fēng)晚“咚”的一聲跪倒在地，他瘦小的身子打著顫，連語氣都抖如篩糠。

    被稱作“娘娘”的女子自簾后徐徐走來。她雍容華貴，身姿豐腴，一張臉卻堪比天仙，膚若凝脂，唇如朱砂，眉似彎月，眼如黑玉，舉手投足間無處不顯露出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瞬間，松晏與耘崢不約而同地露出詫異的表情。

    大周的皇后，竟然長著一張與應(yīng)柳兒一模一樣的臉。無論是眉眼還是神態(tài)，都好似一只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

    她在風(fēng)晚面前駐足，玉指上鑲金嵌玉的護甲抬起風(fēng)晚下巴，聲如清泉淙淙：“人找到了么？”

    風(fēng)晚低下眼不敢直視她，而后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回、回娘娘的話，找、找到了?！?

    第47章 心思

    沈萬霄睨視松晏一眼，道：“她與應(yīng)柳兒是雙生子，名空青?！?/br>
    “應(yīng)空青？”松晏仰頭，“應(yīng)、姥姥身形瘦削，應(yīng)空青卻長得豐滿......兩人雖長相如出一轍，但也好辨認?！?/br>
    遽然，那邊應(yīng)空青輕笑一聲。她緩緩收回手，狹長的眸子里滿是陰狠的笑意：“他在哪兒？”

    風(fēng)晚幾乎將頭埋進青玉地板，裝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樣：“回娘娘的話，林伏生一路奔逃，今日已到城西憶遲居落腳?！?/br>
    “憶遲居......”應(yīng)空青長眸微瞇，她思量片刻，將一把帶血的彎刀扔到風(fēng)晚面前，“去，殺了他?！?/br>
    被扔在地上的彎刀血跡斑斑，刀刃已然長出鐵銹，一掌長的手柄上綠瑩瑩的水草交錯縱橫。

    耘崢盯著彎刀瞧了片刻，臉色驟然一變：“積海刀！”

    松晏不曾聽說過積海刀，便虛心發(fā)問：“這彎刀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像是從海里撈出來一般......是積海刀么？”

    耘崢頷首：“積海刀是玉佛常年攜帶的武器，雖然長相丑陋了些，但卻是殺人殺妖的利器。

    我記得以前他還未被貶下界時便最喜歡這把刀，去哪兒都要帶著。那時無需他出面，京城的妖怪見著這把刀就嚇得屁滾尿流，桃之夭夭了。”

    而如今，這把刀竟落入一個凡人手里，原先的主人不知去向。

    松晏從沈萬霄袖子里跳出來，忘了捎上小白。他在沈萬霄身邊站穩(wěn)，眉頭輕皺：“積海刀怎么會在應(yīng)空青手中？”

    沈萬霄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繼而伸手拉攏他動作間扯開些許的衣襟：“積海刀是神物，若非主人消隕，不會輕易易主?！?/br>
    玉佛竟已死了么？松晏駭然。

    應(yīng)空青將積海刀扔下后便轉(zhuǎn)過身，她的眼神一動，身旁伺候的侍女便識趣地將茶水呈上。

    她端起清茶，輕抿一小口，慢條斯理道：“你若還想救他，便去殺了林伏生?！?/br>
    聞言，風(fēng)晚神情頗為痛苦掙扎，搖擺不定。

    應(yīng)空青唇角輕勾，眼中寒意逼人：“你莫要忘了，大人曾說過什么。”

    “可是......”風(fēng)晚欲言又止，微抬起的頭復(fù)而低了下去，“遵命?！?/br>
    他說完便未再做停留，起身弓著腰退出寢殿。

    寢殿的門合上。應(yīng)空青將茶杯擱下，臉色一瞬間變得溫柔起來：“啾啾，出來吧?！?/br>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松晏猛然抬頭，還以為應(yīng)空青瞧見了自己。

    沈萬霄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小白忽然從他袖子里爬出來，沖著松晏喊道：“啾啾！”

    松晏滿頭霧水，忍不住伸手捏捏小白的肩膀：“你這小東西，別的說不清楚，這會兒倒是跟著她念得字正腔圓的。”

    耘崢暗暗忍笑，正欲說些什么，便見對面的錦簾動了動，一個身高剛過應(yīng)空青膝頭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走了出來，小聲支吾：“母、母后?！?/br>
    原是姬如躲在簾子后面。

    應(yīng)空青似乎并不計較他偷聽偷看一事，接過侍女手里那盤果實飽滿的紫葡萄，朝著姬如招了招手，臉色柔和：“來，啾啾，這是你父王特意差人送來的葡萄，嘗嘗看甜不甜。”

    松晏見狀了然。心想原來姬如的小名也是“啾啾”，應(yīng)空青并未瞧見他。

    但姬如并不敢上前。他抓緊略長的衣袖，身子細細地打著顫，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他神情閃躲，仿佛面前站著的應(yīng)空青不是他慈愛的母后，而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

    應(yīng)空青從來都沒有什么耐心。她的臉色在姬如的害怕和恐懼之中漸漸冷了下去，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厲聲道：“過來?！?/br>
    可姬如依舊沒上前，甚至往后退了幾步，后背抵上方才藏身的柱子。簾子上點綴著的玉珠子撞在他的腦袋上，硌得他滿眼是淚。

    松晏見勢不對，心下難免一緊：“她想做什么？”

    耘崢挑眉，將雙手抱在胸前，道：“放心吧，她不會拿姬如怎么樣，畢竟姬如是她的親骨......”

    一句話尚未說完，應(yīng)空青便疾步上前拽住姬如胳膊，用力將他從柱子后面拽出來，目眥欲裂：“你給我滾出來！出來！”

    姬如怕她，抱著柱子嚎啕大哭。

    見狀，松晏頓時氣上頭，抬腳便想要上前阻攔，沈萬霄及時拽住他：“松晏。”

    他從小便喜歡小孩，尤其是姬如這種跟糯米團子一樣長相可愛的小孩，是以見著應(yīng)空青不由分說地動手，難免感到憤怒。

    但沈萬霄攔著他，他即使氣得牙癢也什么都做不了，于是更加郁悶，憤憤不平地說：“哪有她這么欺負人的？”

    耘崢嘖聲：“其實這種事天底下多了去了，當(dāng)娘親當(dāng)?shù)模瑹o緣無故將氣撒在自己孩子身上?！?/br>
    松晏一聽，頓時急得連臉色都白了幾分：“他們怎么能這樣？我們妖怪都知道要愛護幼崽，那些凡人怎么......”

    “松晏?！鄙蛉f霄伸手輕碰他的肩，捋順狐貍身上炸起的毛，“善惡終有報，他們總歸會付出代價。”

    耘崢點頭附和：“我瞧司命那老頭都拿本子記著呢，放心吧，那些人遲早自食惡果?！?/br>
    即便知道會遭報應(yīng)，但松晏還是生氣，連小白做鬼臉哄他他都沒搭理。

    姬如的哭聲撕心裂肺。而應(yīng)空青的臉色也漸漸變得猙獰可憎，她抓起一把葡萄，毫不留情地塞進姬如嘴里，像對待畜生一般心狠手辣：“我讓你哭！讓你哭！”

    葡萄滾進喉嚨，姬如被噎得失聲。他想吐卻吐不出來，只能無力地掙扎著去抓應(yīng)空青的手，但瘦小的身體被輕易制住。他流著淚，求救地望向一旁伺候應(yīng)空青的婢女。

    可侍女麻木不仁，仿佛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景，只在一盤葡萄被浪費干凈后畢恭畢敬地遞上另一盤。

    松晏咬著腮幫子，暗暗捏緊拳頭。

    耘崢抱著手看了一陣，忍不住也皺起眉：“這可是她懷胎十月誕下的孩子，應(yīng)空青怎么這么惡毒？嘶，不行，我得給她點教訓(xùn)?！?/br>
    話音未落，一條火蛇遽然咬上應(yīng)空青衣角。

    一旁的侍女尖叫起來。應(yīng)空青動作一頓，回身瞧見著火的衣擺，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再顧不上姬如：“水！快去找水！”

    寢殿內(nèi)頓時亂成一鍋粥。姬如趁機從應(yīng)空青手里掙脫開，他一邊干嘔一邊跌跌撞撞地朝殿外跑。

    這火燒的莫名其妙，松晏不由得愣住。

    耘崢打了個響指，嬉皮笑臉地湊到沈萬霄面前：“哥，你這招厲害啊，用九天業(yè)火燒人，這可夠她喝上一壺的了?！?/br>
    松晏抬頭望向沈萬霄，后者的視線匆匆從他臉上掠過：“業(yè)火燒魂，身上不會留下傷痕，但會痛上幾日?！?/br>
    出了這口惡氣，松晏身心暢快，轉(zhuǎn)眼間就將憤怒拋到腦后，朝著沈萬霄笑彎了眼：“謝謝?！?/br>
    沈萬霄不看他，抬腳去追姬如。

    殊不知，慌亂之中姬如完全顧不上辨認方向，踉蹌著左拐右拐，最后一腳踏空跌進無邊無盡的黑暗里。

    松晏聽見他的尖叫聲，臉色陡然一變：“出事了。”

    三人急匆匆順著姬如方才逃跑的方向找去，不多時，眼前赫然出現(xiàn)一間茅草屋。

    它突兀地立在那兒，在周遭高大恢弘的宮殿中是那么格格不入。茅草屋破敗，屋頂甚至空了一大塊，滾滾黑煙從豁口里一涌而出，一張又一張模糊的面容在濃煙中顯形，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門口三人。

    “是他，是他呀。”

    “他來干什么？他旁邊的人又是誰？”

    “唔，我認識左邊那個，小五?！?/br>
    “我想起來了，是他呀，他怎么也來了？”

    ......

    松晏茫然不解，仰頭望向空中那一朵朵黑云，云上的人臉千奇百怪——有的沒有眼睛，有的長著五只眼睛，有的嘴巴裂成了峽谷，有的半張臉都潰爛......

    他稍稍退步，不巧正撞上身后的沈萬霄。他猶豫片刻，裝作并未察覺，緊緊挨著沈萬霄，并未起開，然后開口問：“這些是什么？”

    沈萬霄垂眸，見松晏半闔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在眼下照出一片的陰影，便打消了將他推開的念頭。

    耘崢并未留意兩人。他專心盯著頭頂漂浮成云的人臉，笑道：“誒，你說你認識我，那你是誰啊？”

    “我是誰？你問我，我是誰？”

    “我是誰啊，我問誰去......我是誰？我是......”

    人臉神神叨叨。

    耘崢挑眉，沖沈萬霄和松晏一笑：“這些是祭品。”

    松晏藏下那點雀躍的小心思：“祭品？”

    “嗯?！痹艒槾蟛缴锨埃_踹開房門，震落滿屋子的灰塵。

    他掩著鼻子走進去，悶聲道：“把人殺了裝進罐子里，讓雪蟲咬干凈他們身上的rou，三日后再砍下他們的頭顱，將頭骨拆下釀酒，然后用骨酒祭祀蛇王?！?/br>
    松晏跟在他身后進屋，入目即是滿地或完整或破爛的酒罐子，上千根白骨凌亂地鋪在地上。屋中酒香四溢，若非眼前景象駭人，只怕會被當(dāng)成藏酒的窯子。

    耘崢撿起一根白骨，上下掂弄幾下，環(huán)視四周道：“這是上古時用的法子，一般是皇帝求蛇王保佑自己長生不老的。”

    松晏被酒氣熏得直犯惡心，深感以后不會再那么喜歡吃酒。他捂住口鼻，皺緊眉頭：“你是說大周的天子冒天下之大不韙用這邪術(shù)求自己長生不老？”

    “不是他?！痹艒槗u頭，“我和他相識已久，他每天都巴不得早點下黃泉，絕不會干這種蠢事求長生?！?/br>
    松晏呆了呆：“你還認識皇上?。俊?/br>
    耘崢得意洋洋：“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單舟橫，二十香單家的公子。他打小就是在單家長大的，我和他熟一點那不很正常嘛！”

    松晏被他逗笑，還想說些什么，沈萬霄先道：“姬如跌進了幽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