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5節(jié)
沈萬霄抬眼。 虛影斟酌片刻,接著道:“我去駱山時,山上的兔子精說松晏剛來時就戴著長命鎖,但扶緲一直都說那長命鎖是他給松晏的......松晏那會兒年紀尚小,想必也不清楚這長命鎖到底從何而來?!?/br> “至于他的尾巴,尾巴……嗯,”他支吾半晌,終于說,“這事一時半會兒還查不清楚。但是,哥,他體內(nèi)有龍息,就算他不是你要找的九尾狐,那、那他也是和你睡過的人,你總不能始亂終棄吧???” 沈萬霄盯著松晏,他看了許久,卻始終不記得自己與他有過魚水之歡。上次相見,這狐貍分明還小,毛都沒長齊,丑不拉幾的,那時他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虛影在屋里左晃右晃,溜達一圈后又回到沈萬霄面前,傾身說:“哥,我說你就別糾結(jié)了。這狐貍肯定是你要找的那只,不然怎么可能有龍息?眼下要緊的,還是得找到鬼仙,他偷偷放走了付綺那只大紅蟲子,將白玉城搞得一團糟也就罷了,只怕他賊心不死,再整出其他幺蛾子來。” “他難以維持人身,身為狐妖卻沒有法力,為何?” 虛影往上一飄,看上去有些無奈:“這得問你啊,指不定是你封過他的命脈,才讓他修不了法……哥,那鬼仙……” “可有解法?” “……哎……難怪父王要斷你情根,在你身上種......” 沈萬霄抬頭,虛影僵在半空,吞吞吐吐:“呃,那什么,父王不是都讓我們修無情道么?這也算是斷了情根了……至于解法、解法,哥,你要不再渡些龍息給他,說不定龍息認主,自然而然就解開封印……” 虛影正同他說著,房門忽然被敲響:“殿下,小仙找了些傷藥來,您手上的傷口——” 房門被拉開,云沉直愣愣地看向沈萬霄,他的掌中干干凈凈,先前的傷口早已愈合。 “多謝,”沈萬霄合上門,掃了一眼云沉斷臂的地方,“走吧,找支新藕?!?/br> “找新藕……殿下,是小公子想吃么?小仙早先聽說長青街那家食樓燉的排骨蓮藕湯味道鮮美,油而不膩,小公子若是餓了,我這就叫若風買去?!?/br> “不必?!鄙蛉f霄攔住他,目光落在他的臂上。 云沉疑惑不解,須臾,方才頓悟沈萬霄是想將新藕接成他的胳膊。 他急忙道謝,沈萬霄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倏然改變主意:“排骨蓮藕湯……買些回來,其他吃食,若有合適的,也可帶些回來?!?/br> 這一覺睡得太沉,松晏迷迷瞪瞪從睡夢中醒來時身旁空無一人,天邊已然泛起魚肚白,屋里點著的燭燈已經(jīng)快要燒盡,微弱的燭光藏匿在天光之中,略顯黯淡。 他賴在暖和的被褥里,許久,才掙扎著坐起身,動作間扯到肩背上的傷口又覺疼痛難忍。 “小公子,”云沉見他出來,擱下手里的雞湯,“怎么醒這么早,可是有哪里不適?” 松晏搖頭,留意到云沉的胳膊,眼里一片詫異,比劃道:“你這胳膊……” “噢,這是殿下幫我修的,”云沉摸摸鼻子,“對了,殿下今日也起得早,這會兒正在后邊院子里練劍,小公子要去看看么?” 松晏懶懶地打哈欠,捂著肩膀搖頭,隨后無聲問道:“趙可姿在哪兒?我有事要問她。” “趙姑娘還在歇息,昨日步公子廢了她法力,這會兒氣虛體弱的,估計難醒?!?/br> 松晏頷首,想著既然要見的人沒醒,那他回去再打個盹。不成想,推開房門,只見云沉說在練劍的人正站在屋子里,手里握著好幾只小瓷瓶。 這人一大早的來這兒做什么……不會是來要債的吧? 松晏狐疑地打量他,猶豫要不要進去。 聽見動靜,沈萬霄回頭,見他衣衫單薄地站在門口,忍不住皺眉:“過來,把藥換了?!? 第16章 換藥(2) 溫熱的指尖碰到傷口邊緣紅腫的肌膚時,松晏微不可見的顫下身子,略有瑟縮。 他長這么大,還從未與人這般親近過……雖然以前,步重也經(jīng)常幫他上藥,但步重總是咋咋呼呼的,很少會讓他有心思落在其他地方。 不似現(xiàn)在,偌大的屋子里悄然無聲,呼吸交錯間,他甚至能感受到沈萬霄潮濕發(fā)燙的氣息輕灑在身上。這讓他或多或少有些坐立難安。 可不安的似乎也只有他,沈萬霄的目光始終落在那道傷口上,垂著眼認真仔細地將膏藥涂抹上去。 冰涼的草藥抹上血rou外翻的傷口,松晏驀地蜷著身子往后一縮。他眼底漫上水霧,在沈萬霄抬頭看過來時比了個唇型:“疼?!?/br> “別動,”沈萬霄挨近他,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頸不讓他退,另一只手蘸著藥往傷口上抹,“先忍一忍?!?/br> 松晏嘶氣,微微掙扎卻沒能掙開。他咬著唇細細地打顫,只覺搭在后脖頸上的那只手手掌寬闊,掌心guntang。 太奇怪了。 他不住地想。 沈萬霄這家伙,給別人上藥也是靠的這么近么,也會強勢地握著后脖頸不讓他退么? 兀的,傷口上傳來一陣涼意,好似輕風吹拂。 松晏淚眼朦朧地偏頭去看,只見沈萬霄一邊擦藥一邊輕輕吹著氣,那雙漆黑的眸子半闔著,睫毛在眼下暈開一片水墨清影,臉上的神情辨不出悲喜。 這也太...... 他揪著沈萬霄的衣袖,忽然別開臉,又往后縮縮身子,企圖鉆進被褥里,躲起來。 “很疼?”沈萬霄察覺到他的動作,問話時語氣淡漠,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忍一忍,一會兒便不疼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傾身往傷口上呼氣,涼絲絲的,卷起莫名其妙的癢意。 松晏怕癢,他實在忍受不住,猛然伸手將沈萬霄推開,抬頭對上他不解的目光時欲言又止。 而沈萬霄被他推的微愣,垂下薄薄的眼皮:“抱歉,我以為吹一吹會沒那么疼?!?/br> 他游蕩世間多年,看到小孩受傷的時候,他的父母都會吹一吹,好像這樣就能將疼痛吹走。但看松晏的反應,似乎一直是他想錯了。 他看上去有些不合時宜的委屈,松晏連忙低頭,不再敢看他,慌里慌張地想要將衣裳穿上。 沈萬霄卻先按住他的手:“還沒包扎。 ” 松晏被他抓著手,許久都未出聲,呼吸有些急促。 “你……”沈萬霄察覺到不對勁,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目光微怔,“哭什么?” 太可怕了。 松晏張口說不出話來,只好在沈萬霄掌心里寫道:“我好像要死了?!?/br>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傷口的疼和癢讓他呼吸艱難,他像是一尾被迫離水瀕死的魚。 聞言,沈萬霄有片刻的沉默。他捧著松晏的臉拭去他眼角的淚水,目光落在傷口上時,終是難得的嘆氣。 這些傷口其實不深,都只是些皮外傷。只不過興許是看起來太過唬人,竟將這小狐貍嚇哭了。 松晏覺得丟臉,低下頭扯著衣裳自己抹眼淚。淚眼朦朧間,一個糖人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這是...... 他微微怔住。 沈萬霄將糖人放至他的掌心:“這一個放的時間有些長,顏色不太好看,但現(xiàn)在天色尚早,想是未有人賣......晚上再帶你去買個新的?!?/br> 松晏揪著糖人胳膊,認出是那天夜里沈萬霄買走的,之后又無意中嚇到他的那一個。 “噓,”沈萬霄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頭,聲音放的輕柔,“別哭了。” “松晏!” 話音未落,房門忽然被踢開。 步重拎著燒鵝大步走進來,見到沈萬霄捧著松晏臉時愣住,再一看松晏衣衫不整眼里帶霧的,當即大叫起來:“觀御!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沈萬霄眸色微冷,起身避開飛來的鳥羽。下一瞬,承妄劍劍鞘抵上步重喉嚨。 松晏一驚,急忙起身攔到步重身前。他扒拉開劍鞘,手腳并用地比劃起來:“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沈萬霄睨他一眼,收起承妄劍。 但步重本就不是甘愿受氣的性子,作勢還要再打。 見狀,松晏急忙拉住他。 他怒不可遏,戳著松晏腦門,咬牙切齒:“這狗賊占你便宜你還護著他!” 占、占便宜……松晏啞然,心說大家不都是男子么能占什么便宜,若是照他這般說,那以往步重可也沒少占便宜。 好在云沉來得及時,說趙可姿醒了。 松晏這才從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里脫身,連忙拽著步重去找趙可姿。 沈萬霄落在兩人身后,臉色有些陰沉。 云沉摸摸鼻子,干笑兩聲:“殿下,小公子他年紀還小,有些事還不是很懂……您莫要氣壞了身子?!?/br> 沈萬霄五指微蜷,年紀小么......也是,面前這只狐貍沒心沒肺,連什么是情愛都不知道,也分不清心動與緊張害怕,理不清思緒就掉金豆子,確也是年紀小。 “我說他這人還真是有意思,”前頭步重與松晏不知在說些什么,扯七扯八最后扯到沈萬霄身上,“面上說著修無情道,卻又非得找九尾狐,甚至忤逆天道被罰為罪神。就他這么自欺欺人,遲早要遭報應!你拽我干嗎?我說的都是事實?!?/br> 松晏恨不能伸手捂他的嘴,他滿是歉意地朝著沈萬霄微微欠身,隨后急匆匆拽著步重往院子去。 “你少拽我!”步重心不甘情不愿,但還是被拖著走。 松晏飛快寫著:“你怎么知道他是因九尾狐而違抗天命成為罪神的?” “這還用問嗎?”步重不屑地哼聲,“小爺我好歹也是從天上下來的,要不是弄丟了鎮(zhèn)玉珠,我早就重回神位了,誰稀罕和你一起找靈玉。” “那——那九尾狐當真是他心上人?” “當然,”步重順手勾著他的脖子,小聲比劃起來,“我可告訴你啊,你最好離他遠點。這家伙,平日里和那只狐貍關(guān)系好的不得了,但我聽說,那只狐貍被撥筋抽骨時求他相見,他卻連看都不愿意去看?!?/br> 乍然聽此秘聞,松晏霎時瞪大眼,狐疑地回頭打量起沈萬霄來:“可是,他看起來雖然高冷了些,但絕不會見死不救......” “哎,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步重也跟著瞧了沈萬霄一眼,悄聲道,“凡間有句話叫‘人不可貌相’,你別看他長著一張小白臉,心黑著呢!” 云沉蹭著鼻尖,咳了幾聲。 但步重依舊滔滔不絕,聲音還越說越大,直到松晏往他胳膊上擰了一下,他才憋屈地閉嘴。 沈萬霄抱著劍,目光沉沉,落在松晏的手上。 那只手膚色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隱隱可見,方才揪著衣領(lǐng)磨的指尖通紅,此時扯著步重身上叮呤當啷的銀飾珠串,指骨骨節(jié)不知為何微微發(fā)紅,腕骨上掛著的一串碧綠珠子更襯得皮膚盈白。 俄頃,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神情多有不悅。 三人走到院中時,趙可姿已經(jīng)在涼亭中坐著,遙遙的,瞧不清臉色。而若風懶懶地倚在柱子上,亭中獨獨不見趙江眠身影。 若風瞧見三人,便三步并作兩步奔上前來,徑直越過松晏和步重,一把抱住云沉:“哥哥,你總算來了,我一早上都沒見你。” 云沉輕拍他的背,隨后將他推開,耳根子一陣發(fā)熱,壓低聲道:“這還有人看著,你收斂點。” “好好好,都聽哥哥的,”若風黏著他,“我剛問過他們倆了,都說是溫世昌將他們逼到這一步的?!?/br> 又是溫世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