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1節(jié)
云沉一時猜不透他的意思,小聲道:“殿下,您看這事兒……” 松晏在他袖子里滾一遭,道:“那位老神仙既然讓你到白玉城找狐貍,那指不定狐貍就在溫世昌府上,不然他又怎知你要找的狐貍有九條尾巴,毛色如冬日覆雪,尾巴上染著墨色?” 聞言,沈萬霄半垂下眼。 誠然,城中百姓都知他在找一只九尾狐,但知曉狐貍尾上垂著墨色的,溫世昌卻是唯一一個。正因如此,沈萬霄才信了他,自刎入棺。但如今,他大抵是找到了狐貍。 尚不敢確定,是因為這只狐貍實在是蠢笨的可以。何況他只有一條尾巴,尾巴上未有墨色,唯有那一縷不算明顯的、淺淡似無的龍息,護著這只狐貍的心脈。 “殿下?” 沈萬霄回神:“去溫家。” 云沉松了口氣,心說這祖宗可算是應(yīng)了。觀御在天上時便喜怒無常,叫人捉摸不透,如今被罰下界,那更是得寸進尺,行事乖張,就連……強取豪奪這等傷風(fēng)敗俗之事都得心應(yīng)手,若是讓天帝知道了,只怕要氣昏過去。 這般想著,他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沈萬霄袖子上,更是一副牙疼的表情。 沈萬霄注意到他的視線,將手往身后一背。 袖子里松晏摔了一跤,腦袋磕上一塊堅硬的東西。他縮著耳朵淚眼朦朧地抬頭去看,差點被嚇到尖叫—— 一個巨大的人偶!他的肩上趴著一只雙眼狹長的狐貍,頭與身體幾乎差不多大,慘白的臉上暈著兩團重重的腮紅,而漆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瞪著松晏。 “啊!”看清這東西的模樣后,松晏忍不住尖叫起來,退身往后險些從袖子里摔下去。 沈萬霄及時兜住袖子,聽見他帶著哭腔的聲音:“沈萬霄!你混蛋,找這么個丑東西嚇我,你報復(fù)我!” 沈萬霄:...... 袖子里明明沒什么東西,只有先前夜市上買的一個糖人。 若不是松晏吱聲,他早就將這糖人忘了。之前買糖人,純粹是因為直覺告訴他要買,有人要是吃不到糖人,會哭鼻子。但等他買了糖人,才又一次發(fā)現(xiàn)那個人只存在于夢中,沒有五官,不會說話,連身形也是模糊的,唯有身后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清晰可見。 好一陣子,松晏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是糖人。只是現(xiàn)在他與糖人差不多大,所以看起來有些可怖。 他才不要承認(rèn)自己被一個糖人嚇到掉眼淚,于是在云沉好心發(fā)問時哼唧道:“沒事,就這么個丑八怪,嚇不到我?!?/br> 沈萬霄垂眸,眼角微彎。 見狀,云沉頓時噤聲,大氣也不敢出。 這俗話說得好,閻王一笑,生死難料。太子殿下吧,雖不是閻王爺,但一旦笑起來,那多半也是要人命的。 - 溫家地處白玉城城北,距姻緣山有一段距離,需得過街市,渡念河。 松晏伏在袖中,餓得頭暈眼花,經(jīng)過朱雀街時嗅到陣陣rou香,肚子便咕嚕嚕地叫起來。他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便撓撓沈萬霄:“我想吃東西,你放我出去成不成?” 沈萬霄腳步微頓,有些不解。 “殿下,”云沉也聽見了松晏的聲音,微微嘆氣,“小公子不會法力,想來也未辟谷,與凡人別無二致,需得進食才有力氣。” 聞言,沈萬霄睨了一眼云沉。 后者訕訕地摸摸鼻子,聽見他問:“他吃什么?” “?。俊痹瞥零蹲?,呆呆道,“小仙辟谷已久,并不知人間有何美食……殿下還是問問小公子想吃什么吧?!?/br> 沈萬霄尚未發(fā)問,松晏先自覺道:“這是不是有賣烤魚的?我想吃烤魚?!?/br> 沈萬霄抬眸掃一眼街市,果真見不遠(yuǎn)處有家酒樓,樓前紅幡上寫著一個“魚”字。他稍作思考,而后抬腳往酒樓走去。 酒樓中人來人往,座無虛席。 沈萬霄剛踏進酒樓,便有小廝笑著迎上來:“二位客官,里面請里面請……??!妖、妖——” 松晏從他袖中探頭,將那店小二嚇了一跳。 云沉急忙施法捂住店小二的嘴,臉上笑瞇瞇的:“小兄弟莫怕,這不是妖,是……呃,是我家公子養(yǎng)的靈寵,不吃人。” 小二狐疑地打量他,張嘴卻說不出話,只發(fā)出些“嗬嗬”的氣音。 云沉心說得罪得罪,臉上依舊笑盈盈的:“這是從西域胡人那兒重金買來的,咱們中原不常見,也難怪小兄弟你誤會。” “我家公子行事低調(diào),不大愿意叫人注意,”他睜眼說瞎話,“畢竟這小靈寵確實容易叫人誤會,在下才不得不捂你的嘴,還請海涵。” 店小二唔唔應(yīng)聲。 云沉見他不像是會再大喊大叫,這才解開法術(shù),又往他手里塞了一角金子:“得罪,得罪?!?/br> 松晏愣愣地趴在袖口看向云沉,不免納悶,這人不是沒了香火供奉么,怎么還那么有錢? 云沉注意到他的目光,悄聲說:“方才殿下給我的?!?/br> 松晏郁悶地縮回去:這人既然這么有錢,干嗎非得逮著他要那五萬兩……還想要長命鎖。 許是沈萬霄給的錢多,店家上菜飛快。不過半柱香的工夫,桌上便整整齊齊地擺上全魚宴。 云沉在廂房外劃下結(jié)界,松晏這才被從袖子里放了出來。 他剛得自由,便齜牙咧嘴地朝著沈萬霄胳膊咬去。 “小公子!”云沉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就連天帝都不敢輕易朝這個陰晴不定的嫡子動手,他好大膽! “嗚……”松晏咬上瓷碗,碗口硌得牙疼。 沈萬霄冷冷地看著他,握著碗的手松開:“不餓了,是么?” 松晏小聲哼哼:“餓?!?/br> 無人留意到,對面的雅間之中,一只紅狐貍化為人身。她朝著立在窗邊的男子拱手:“公子,是他?!?/br> 被稱作“公子”的人唇角微勾,按在玉扳指上的手指微動:“知道了,下去吧。” 待松晏酒足飯飽,三人再動身行至溫家時暮色四起,紅霞彌天。 云沉在那扇朱紅大門前停步,見門口空蕩蕩的,除了梁上掛著兩只紅燈籠,再無旁物,不由得疑惑起來:“奇怪,前日我來時門口還有人守著的,怎得今日一個人也沒有?” 松晏跟在沈萬霄身后,縱身躍上門口的石獅子:“里面似乎也沒有人,我聽不見任何說話聲?!?/br>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余光偷看沈萬霄,見他未注意自己,偷偷摸摸就要溜走,卻被云沉躬身抱了起來:“小公子,你是不是走累了?我抱著你走吧?!?/br> 聽見動靜,沈萬霄往這邊望來。 松晏瞪著云沉,壓低聲問:“你這是做什么???” “得罪得罪,”云沉也壓低聲音,十分愧疚,“小公子要是就這么走了,殿下必定也要走,那就沒人救若風(fēng)了,還望小公子海涵?!?/br> 兩人正說著,一道劍光忽然自身側(cè)劈來,擊碎云沉身邊的石獅子,碎石飛濺,卻無一顆石子砸在二人身上。 云沉悚然,渾身上下汗毛直立,放開松晏。 “過來。”沈萬霄道。 松晏未動,偏頭見云沉也未動,納悶道:“你家殿下叫你呢,怎么不應(yīng)?” 云沉沖他眨眼,緩緩擠出氣音:“殿下是在叫小公子。” “叫我?”松晏一愣,隨后轉(zhuǎn)身背對著他,“他叫我過去我就過去,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云沉呆望著那碎了一地的石獅子,忍不住嘆氣,心說要完,硬著頭皮抬腳朝沈萬霄走去,裝糊涂道:“殿下,有何吩咐?” “此陣已破,可入溫府?!鄙蛉f霄話是朝著云沉說,目光卻落在地上那團背對著自己的雪球上。 云沉聞言看向那堆碎石,默默松了口氣,原來是在破陣,還好沒動怒。 陣法消除,三人便嗅到府里陣陣腥味。云沉臉色一變,大步上前推開朱紅大門,眼前碎rou血沫,斷肢殘手,他忍不住干嘔起來。 松晏跟上去,但還未看清楚,便被沈萬霄撈進懷中,只看得見他繪著暗紋的衣裳。 “怎么了?”松晏問。 沈萬霄垂眸,按著狐貍腦袋的手有些僵硬。 少頃,他松開手。 松晏從他懷里跳下去,看清眼前景象,目光微滯:“這……他們怎么都……” 第12章 朱蟒 “若風(fēng)!若風(fēng)?”云沉緩過神來,心一橫踏過門檻,白靴踩進血中被染紅。 見他走遠(yuǎn),松晏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但他前爪剛踏上門檻,沈萬霄便將他抱起來,隨后一腳踩進血里。 松晏不由呼吸一滯,他這是—— 怕我被弄臟么?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沈萬霄道:“血海有毒,沾之即發(fā),你沒穿衣裳,最好不要接觸?!?/br> 松晏:! 這說的什么話!?狐貍有毛,冬暖夏不寒,和衣服一個道理,又怎么能說是沒穿衣裳? 但是—— 他確實不想弄臟自己的爪子,于是決定沉默,不與沈萬霄爭辯。 云沉幾乎翻遍整座宅子,卻都未見若風(fēng)的身影,不禁焦躁起來:“他到底去哪兒了?不會出什么事吧?” “小山神,”松晏叫他,“你先別急,找不到他興許是件好事,至少他不在這堆碎rou里?!?/br> 云沉有些失控地吼道:“可他不在這兒,我現(xiàn)在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松晏被他兇的微怔,忽然意識到若風(fēng)對他而言極其重要,興許就如步重對他十分重要那般。 現(xiàn)在步重找不到他,難說也與云沉這樣焦急……不行,得抓緊時間去找步重。 “云沉。”沈萬霄語氣平淡,叫人也跟著平靜下來。 云沉頗為懊惱地抓抓頭發(fā):“抱歉,是我太著急了。” 松晏湊過去,蹭蹭他以示安慰。心有掛礙,由是生疾,由是生悲,這是師父教予他的道理。 夕陽西下,天色昏暗。 三人立于溫家長亭之中,庭外血水浮動,殘尸遍布。 遽然,滿院子的血水晃了一晃,撲到亭子邊緣,濺上沈萬霄衣角。他微垂下眸子,見那血水之中有一條暗紅的影子飛快游過,動作迅疾,攪起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