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一生的對手
事情,有些不對勁。 此時除了林熙,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愛穿白衣,但誰也不想在六藝大典這樣的事情上,在各國使臣面前還穿著白色,在圍獵也穿白色,換來一件衣服而已,沒人敢說些什么。 卻沒人想到,明明前日的宮宴和昨日鳳凰臺上也是會見天下人,墨玦卻沒有因此而換一件別的顏色的衣服。 林熙咬了一下唇瓣,眼底一抹幽暗瞬間劃過,從她騎馬出現開始,墨玦的眼神還沒有一次落在她的身上,他曾經薄涼卻暗含炙熱的視線,一次,都沒有看向自己。 再結合啟宣今日一早得到的消息,他派的人在承祿殿守了一夜,卻得知今日一早,留守的探子親眼看見夜玨和墨玦是一同在承祿殿內走出來的。 她原本還心存的懷疑,只能暫時無奈的壓在心底。 不過,讓林熙驚訝的是,阮北北竟然也出現在隊伍之中,但不是出現在北墨的貴女中,而是就如莫念跟隨著云星一般,出現在南疆使臣的列隊之內。 她本是沒有資格前來的,但若是依附著司徒嵐,也沒有人多說什么。 阮北北一身天青色的皮質軟甲,肩頭覆蓋著鋒利又光亮的盔甲,一看就是全新打造的,騎在一匹灰白色的駿馬上,將頭高高的束起,顯得英氣勃勃,只是她過分柔弱的身體,好像一陣風吹過就要被掛倒,讓人看見就忍不住想去憐憫一番。 林熙皺眉,只見到阮北北跟在司徒嵐身邊,如弱柳一般的身子搖曳生姿,司徒嵐面帶柔和的笑意,不知在和她說些什么,讓她捂著唇笑了起來。 司徒嵐極少這樣笑,他的笑大多數時候都是爽朗不羈的,或者也是傲然冷冽,此刻面對阮北北,卻是少有的柔和。 林熙垂下眼簾不再看他,他是不是喜歡了阮北北與自己無關,不過身為朋友,林熙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司徒嵐,阮北北并不是阮家唯一還活著的英烈后代,而是踏著前人尸體前行的毒婦,有朝一日,她還要為阮家還債…… 六國的隊伍都井然有序,列隊先后從宣德門駛出,行走在寬敞的街道上,一個個昂首闊步,走起路來,身上穿著厚重的鎧甲相互摩擦,出沉悶的聲音。 沿街的百姓們都走出家門,踮著腳盡力的眺望著,或抱著孩子的婦人,或背著竹簍的樵夫,或沿街的大小商販門,穿過銀安街,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林熙勒住手中韁繩,另一只手緊緊的握著斬夜劍的劍柄,后背還背著一柄墜著紅纓的長qiāng。 玄奕和滄瀾兩人都策馬跟在她的身后,滄瀾仍舊是如往日一樣的沉默寡言,一身青衣如松,眼中布滿冰霜,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和他套近乎。 而玄奕,今日少有的穿了一身暗金色的勁裝,手下牽著他的馬走在前面,而他則反復的擦拭著自己手中的巨大的銀色彎弓,一遍又一遍,直到那長弓的弓身,銀色通體透亮的折射出一層如寒月般的冷光,一道銀色的龍影在好似被封印在彎弓內,不停的長吟咆哮。 “你爹這是舍得把藏羽弓交給你了?”林熙見到玄奕手中的巨弓,不禁挑了挑眉問道。 那次在淮州刺殺自己和墨玦的人,不用玄奕說,她也知道就是玄奕。 這藏羽弓身為玄家鎮(zhèn)族的寶貝,只有玄家家主和長老同意,才能給下一任繼承人所用,看來,玄家如今十分注重玄奕這個長子。 玄奕本來只是眾人印象中一名普通的貴公子,直到今天,很多人才恍然間想起來他乃是玄家下繼承人,都在心中暗自算計著,玄奕在這六藝大典之中,又要扮演著什么身份。 “我爹說了,此次若是還像上次一樣,什么名次都拿不到的話,若是書絕再被憐兒得到,那我還不如媳婦,就沒有臉面回玄家了,他要認憐兒當干女兒,讓我改姓孬……” 玄奕悶悶的說道,繃著一張俊臉,眼眸如蒼鷹一般銳利深沉。他輕輕的撫摸著自己手中的長弓,眼神在遠處楚驚塵的身上掃過,暗藏狠厲。 “那你爹還是蠻聰明的,現在還知道抱緊憐兒的大腿。”林熙煞有其事的點頭,瞥了一眼另一邊的玄昱,后者見到她的視線掃過來,身體一震,朝她尷尬的頷首。 林熙的語氣戲謔,伸手拍了拍玄昱的肩膀:“只是,你現在既然已經是本將軍手下的兵,就別給本將軍丟臉,玄家嫡子,可不能真的是個廢物紈绔?!?/br> 玄奕用力的點頭,表面上仍舊冷漠,臉上飛過一抹漲紅,攥著巨弓的手死死的攥緊。 “將軍,您參加這次箭絕,對吧?” “自然是要參加的?!绷治跗届o的回答,引來周圍人的側耳,“放心,本將軍不會放水的,所以你可要全力以赴了?!?/br> 全力以赴,就是對另一個對手最大的尊重。 大約行了一個時辰,一眾人等終于到達了墨都城外的獵場。 圍獵前是御絕的比試之一,最終的御絕兩名擂主要在圍獵和在此之前的馬術比試上的成績相結合,共同決出。 將長qiāng掛到踏血上后,林熙從馬上躍下,站在馬前眺望,開闊的草地和校場一望一望無垠,嫩綠的草泛著柔嫩的新芽,長風驚掠而過,簌簌如薄薄的雨吹拂人間。 夏季的日光溫柔明媚,投射在身上一陣和煦的溫暖,一縷縷金色的陽光傾灑世間,好像能看到空氣中浮動的細碎塵埃,都打著轉飄飛,旗幟在清風之中獵獵鼓起,讓人的身心開闊起來。 各自安頓好了之后,一眾人齊聚在寬闊無邊的校場上,這個校場比起息羽部的校場還要大很多,一圈就足足有三里地,一眼都望不到盡頭。 見到林熙前來,司徒嵐快步走到林熙身邊,笑著朝她打了個招呼,一下子引來眾人側目。 阮北北在司徒嵐身邊小心翼翼的跟著,見到林熙本就極為緊張,又看到林熙身后的滄瀾,瞬間身體一顫,柳眉緊蹙,嚇得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 只是,或許是因為她極少穿馬靴的原因,這一挪,竟然讓阮北北的身體一抖,差一點摔倒在地上。 司徒嵐下意識的便接住阮北北,寬大的手掌撫過阮北北瘦弱柔軟的后背,阮北北似乎極度惶恐的瑟縮了一下,這下,徹底的縮到了司徒嵐的懷里。 司徒嵐眼中浮現一抹深沉,順著阮北北的眼神掃過冷若冰霜的滄瀾,皺了皺眉,并沒有多說什么。 他是認識滄瀾的,漠南軍之中的雪將,總是跟在林熙身邊的冰山,但阮北北為何要害怕他? “北北,小心一些?!彼就綅沟吐曢_口,撐起手掌將她扶起來,“既然身體不好,這圍獵,你還是不要參加了?!?/br> “……不,北北可以的,我,我想陪著嵐大哥?!比畋北币е齑剑蓱z的解釋道。 “來人,帶北墨的雎棲郡主先下去營地休息,找人保護好她?!彼就綅沟难壑须m然有一些不耐,還是耐著性子吩咐,語氣很是堅定,不容阮北北繼續(xù)反駁。 阮北北眼中一抹淚花閃過,但被她壓下去,顯得更加可憐柔弱,默默地站到身后,任由南疆的幾名士兵將自己帶走。 臨走前,她瑟瑟抖的望了一眼滄瀾,卻看見滄瀾的眼中淡漠至極,好像根本沒有在意自己,那漆黑的眼底,反射不出一點光芒。 阮北北的一口銀牙幾乎咬碎,恨得好像能聞到自己口中的血腥氣息。 她不知道林熙是阮家人,卻知道滄瀾是阮家的人。 明明她也是阮家人,到底哪里不好?同為阮家人,憑什么她就像個透明人……她要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司徒嵐目送著阮北北離開,眼中的溫情一直沒有改變,隨后才轉過頭,有幾分訕訕的看著林熙。 兩人是朋友,但更是生死敵人,無數次在戰(zhàn)場上交鋒,如今因為六藝大典才能和平的站在一起,雖然默契,卻有幾分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 “太子殿下是喜歡我們北墨的雎棲郡主嗎?”林熙開門見山的問道,眼神直直的盯著司徒嵐的眼睛,不錯過他眼中任何一點情緒的變化起伏。 讓她失望的是,司徒嵐在聽到阮北北的時候,眼中的確閃著光亮,并不似偽裝出來的,更何況,阮北北也沒有什么資格能讓司徒嵐陪她演戲。 “不算很喜歡,但說不出的……”司徒嵐好像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沒有隱瞞,皺著眉答道,“算了,說不定是喜歡吧,本太子至少不討厭她,若說喜歡,本太子當然最喜歡林熙將軍你了,聽說將軍在北墨深受皇帝的喜愛,如今看來,也并沒有多受寵,要么,將軍你放棄你們的那個皇帝,考慮考慮本太子?” 林熙皺眉,默默后挪一步:“說著她,不要扯到我。司徒嵐,本將軍只是提醒你一句,你真的了解了阮北北嗎?” 司徒嵐一愣,眼中幾分復雜劃過:“本太子知道將軍的意思,她的過去,本太子不是沒有派人去調查過,這人的確不配稱為那阮家人,一點阮家的風骨都沒有,可是,林熙你忘了嗎,阮家可是和我們南疆有仇,她正合我意?!?/br> 林熙眼底寒光一閃,眼眸之中的光亮漸漸地黯淡了下來。 是她多事了。 司徒嵐是南疆太子,這阮北北看他,還真是王八看綠豆。 “林熙,對不起,我……”司徒嵐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沖動,剛想解釋,便被林熙打斷。 “沒有什么對不起,司徒嵐,你我只會是在戰(zhàn)場上的敵人,多說無益?!?/br> 既然是敵人,那么便注定,做不成朋友。 司徒嵐聽到這句話,胸口一疼,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自認為自己絕不會喜歡男人,但不可否認,自從那年在漠南驚鴻一面的見到林熙之后,司徒嵐就從心底感嘆,這世上,竟有如此對他胃口的人,可惜,是個男子。 他不是沒見過美的男子,也見過北墨的那個大名鼎鼎的妖孽王爺花無岸,卻沒有林熙這份清冷和干凈,不同于那些看著生的一副男兒身,實際上是陰柔的妖孽,林熙好像能徹底的挑起他心中的征服欲,她仿佛一只野性無比的獵豹,時刻保持清醒,時刻勾人心魄。 獵人與獵豹,在相互的角逐之中,逐漸迷失了彼此的身份,生出一抹惺惺相惜的情分來。 林熙的迷人在于,看似冷酷無情,但當他窺見了她的一份心思,就會現,自己了解到的不過只是她的冰山一角,越深入的了解他,便越會被這個人所吸引。她寡淡冷漠的情緒之下,是如火山般燃燒炙熱的感情,一旦點燃,便能星火燎原。 司徒嵐擰著眉,想到自己多年前在云州城上見到的銀甲少年,迎著紅日與長風,騎烈馬,著銀甲,持長qiāng,墨黑瞳,好像在一瞬間驚艷了他一生的時光。 天下英雄,唯有林熙,足以令他重視,令他折服,令他當做畢生尊敬的對手。 曾經他覺得林熙在漠南當個將軍,實在是北墨皇帝不識人才,為林熙惋惜,他也慶幸著皇帝沒有現林熙這個將才,直到林熙因為翰沙城一戰(zhàn)大捷,被調回了墨都,司徒嵐雖然為她高興,但他趕到那已經沒有這個人的翰沙城,才恍然驚覺—— 原來,追尋這個人,將這個人視作對手,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貫徹了他的半生。 如今的南疆太子妃英姿颯爽,貌美又高貴,是南疆大國師的女兒,與司徒嵐郎才女貌,深受南疆子民的愛戴,卻沒人察覺,太子妃喜歡一身月白長衫,做男裝打扮,流蕩市井之劍,騎著一匹棗紅烈馬…… 司徒嵐深吸一口氣,盯著林熙,慢慢的移開視線。 他們也只會是對手了。 北墨與南疆之敵,持續(xù)了幾百年的時間,其間堆積著尸山血海,白骨累累,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平息兩國的血海深仇。 曾作為北墨世代軍門的阮家,更是斬殺了無數的南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