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宣戰(zhàn)
傍晚,殘陽如血。洛陽皇宮九州池瑤光島上,升起一陣稀薄的黑煙,偶有碎屑飛上天空。 爆殿后方的一處荒地里,劉冕蹲在一個火盆旁,往里面投著紙錢。火盆旁邊燃著香燭,擺了一些果品點心的貢物。 上官婉兒侍立在他身邊,靜默無語的看著劉冕做這些事情。在眾人的印象之中,劉冕一直都是一個內(nèi)斂際又穩(wěn)重的人。可唯有上官婉兒這些與他親近的人才知道,其實在劉冕的內(nèi)心深處,他一直都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而且非常的感性。 就好比現(xiàn)在。他將撕好的紙錢一頁一頁的扔進火盆的時候,動作很遲緩很認真,異常的虔誠。 許久。二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劉冕將最后一頁紙錢擲進了火盆,然后起了身來彎腰作了幾個揖。上官婉兒這才走到他身邊來,輕語道:“完了?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免得宮門關(guān)閉了,麻煩?!?/br> “沒完?!眲⒚岜臣羝鹗郑鲱^看天長吸一口氣“婉兒,身為一個男兒,是不是應該恩怨分明?” “那是自然。”上官婉兒不知道劉冕想說什么,只得小心翼翼的回答。 劉冕咬了一下牙,眼中透出一絲哀傷與憤怒夾雜的神色,淡淡道:“幫我,滅了武三思,以及他手底下的一群狗腿子!” “你說什么!”上官婉兒驚詫道“天官,這不像平常的你!” 劉冕側(cè)過頭來,臉上泛起一絲冷峻的微笑:“婉兒,我很少將我的心跡表露出來,也從來不記恨誰??墒俏淙?,他必須死、必須萬劫不復!” “為、為什么!”上官婉兒有點瞠目結(jié)舌。 她從來沒有見過劉冕這樣地眼神。 那雙眼睛之中。寫滿了憤怒與恨意。甚至是惡毒與殺戮! 以往。不管劉冕如何生氣。展現(xiàn)在上官婉兒面前地永遠是溫柔地神采。可是現(xiàn)在。他仿佛一瞬間就變了。就如同被惡魔附了體。從骨子里發(fā)生了改變。 劉冕沒有說話。轉(zhuǎn)頭看向了煙波浩渺地九州湖泊。 上官婉兒有點緊張地道:“就因為他殺害了為你報信地杜四和那個宮女嗎?”上官婉兒看了一眼那個火盆。尚有余燼未滅。 劉冕今日進宮來特意到了九州島,就在當日杜四被殺的地方,把他和那個宮女祭奠了一回。 “也許吧?!眲⒚岬淖齑捷p輕翕動,淡然道“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武三思這樣觸及我的底線。多少次了?他欲圖置我于死地、陷害我的親人、殺害我的恩人和朋友。我永遠不會原諒他,誓與之不共戴天?!?/br> “可是天官”上官婉兒猶豫的道“你明明知道,武三思深受陛下寵信,不管他犯了多大的事情,皇帝也會竭盡全力死保他。雖然皇帝也重用于你,可是自古疏不間親,他們畢竟是親姑侄一家人哪!你還是不要隨意輕舉妄動的好?!?/br> 劉冕面沉如水,淡然道:“他必須死。” 上官婉兒愕然一怔,呆呆的看著劉冕鍍上了夕陽血色的臉龐,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劉冕說得對。他還從來沒有真正恨過誰,也很少像現(xiàn)在這樣表露出自己的心跡來。一但他決定的事情,那任憑旁人如何勸說,也無法更改。 看來這武三思與劉冕之間只能有一個活下去! 上官婉兒的心中泛起一陣陣寒意與恐懼。兩相選擇,她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讓劉冕活下來??墒莿⒚嵋獨⑽淙?,那不就等于是在向皇帝叫板嗎? 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上官婉兒越想越害怕,身上也一陣陣泛寒,情不自禁的伸出雙手抱住了雙肩有點瑟縮起來。 劉冕伸出一手攬在上官婉兒的肩頭將他輕擁在自己身邊,繼續(xù)看著遠方道:“婉兒,我這一生,虧欠了許多人,做下了許多承諾。有些恩情,永遠也無法償還;但是有些承諾,我必須在有生之年做到。人無信不立,有恩不能報有仇也不能報,我枉自為人。你說呢?” “”上官婉兒只能沉默,許久后她說道“天官,我知道一但是你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更改,會竭盡全力的去辦到??墒悄阋肭宄阋粑淙紟缀蹙褪窃谂c皇帝作對?!?/br> “未必?!眲⒚嵴f道“我知道,皇帝苦心積慮要培植武氏宗族,武三思就是武家的一面旗幟。想要除掉武三思,無論如何難過皇帝這一關(guān)。我也看到了,這一次武三思犯下的錯也不小,可是皇帝完全視而不見給予包庇,甚至還不惜拉下君王的架子出面為他求情討?zhàn)垺!?/br> “那既然知道,那為何?”上官婉兒很是不解,郁悶的皺起眉頭。 劉冕輕輕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詭譎的微笑:“我當然知道。就像武承嗣當年一樣。若非武承嗣和武攸暨觸犯了皇帝的底線,她也無論如何是不會對其痛下殺手的?!?/br> “底線?”上官婉兒苦笑,搖頭“武三思的膽子比武承嗣小多了。像他這樣的小人,是沒膽量犯出什么大事的。你想讓觸及皇帝的底線,談何容易?現(xiàn)在,武三思權(quán)傾朝野人人忌憚,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那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皇帝卻不聞不問視而不見。偶爾對他訓斥幾句,也不過是隔靴騒癢而已?!?/br> 劉冕道:“皇帝當然不會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的眼光永遠只放在大局之上。在她看來,武黨一脈在朝堂之上必須風聲水起完全蓋住李黨,武黨的領(lǐng)袖武三思,縱有小餅德行欠佳,那她當然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于是,武三思越來越咨意枉為。常此以往,惹下天怒人怨。日積月累,終會有爆發(fā)的一天的。到時候眾怒難犯,武三思必死?!?/br> “你既然知道武三思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毀滅,你何必又急著動手除他?”上官婉兒很是不解,又有幾分擔憂。 劉冕輕輕拍了拍上官婉兒的肩頭:“假如你有個仇人,是不是等到他老死就算報仇了?而且,就算我不找他的麻煩,他也永遠不會放棄對我的迫害。與其這樣坐等他出招了我來拆招,倒不如 為主動,以攻代守。婉兒,你是在擔心我斗不過他 “這倒不是武三思志大才疏難成大器,自然不堪當你的對手?!鄙瞎偻駜簯n慮的道“我只是擔心,皇帝那邊” “我會小心的?!眲⒚崦鎺Ш弯奈⑿Α盁o論如何,武三思必須死!” 上官婉兒芳心一顫,不再言語。 有誰會面帶微笑像說情人蜜語一般,立下殺人之誓的? 上官婉兒了解劉冕的性格若非胸中積攢了太多的恨與怨,立下了堅如鐵石的誓言,他是不會變成這樣子的。 看來,他與武三思之間的征伐,要正式拉開序幕了。 可是皇帝如何能夠視而不見,任憑他收拾武三思呢?他這樣,跟挑戰(zhàn)皇帝的權(quán)威有什么區(qū)別?難道,他就真的能夠?qū)⒁磺惺虑檗k得天衣無縫無隙可擊嗎? 上官婉兒有點痛苦的搖頭:“天官,你為什么總要想著去做這些異常困難和兇險的事情?你就不能安心的過兩天日子嗎?” 劉冕笑。 笑意之中透出許多的無奈和決絕:“我欲成佛天不允!生就這樣的一個時代,這樣的一個環(huán)境,我不殺人,人便殺我。如此這般,我能如何?” 上官婉兒低下頭,緊緊咬著嘴唇,搖頭。她記得這句話,劉冕曾經(jīng)跟她說起過的。 那是駱賓王臨終之前的吶喊。 不用想也知道,這句話已經(jīng)深深的烙在了劉冕的身心,深入骨髓。 “婉兒,我需要你的幫助。也許你會認為我是在利用你”劉冕咬緊了一下牙根,一字一頓道:“但是,武三思不死,我就不能活?!?/br> 上官婉兒深吸一口氣:“我?guī)湍恪?/br> 但是你萬事小心,不可魯莽。” “我知道?!眲⒚嵛⑿Α跋嘈盼遥夷苄械?。” “告訴我,你打算怎么做?”上官婉兒憂急的追問。 “首先”劉冕微然一笑“讓武三思當太子?!?/br> “什〔么?”上官婉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 “別急?!眲⒚崂^續(xù)微笑“他武三思處心積慮做盡一切事情,不就是覬覦東宮之位嗎?我們想辦法成全他就是?!?/br> “為什么?” 劉冕意味深長的笑,看著遠方不言不語。 “告訴我,為什么!”上官婉兒情急的追問。 “婉兒,你如此聰明,還想不明白嗎?”劉冕說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眼下朝堂之上風起云涌,東宮之爭進入了白熱化的狀態(tài)。不管是誰成功的奪得太子之位,都必將成為眾矢之的。武三思是顆大樹,根在皇帝那里。我們誰也不能動他的土砍他的枝。那么,就讓風去摧之吧!以他武三思的德性才能,是不可能在東宮呆得住混得久的?!?/br> “你是要借皇帝之手,殺之?”上官婉兒目瞪口呆。 “也不盡然如此。”劉冕說道“只要武三思能夠入主東宮,他就會暴露在一切輿論與監(jiān)督的面前。他的所作所為,當受盡刁難與非議,遠比現(xiàn)在當個快活王爺要困難得多。而且,皇帝對待一個當王爺?shù)闹秲号c一個東宮的太子,那也不會是用相同的標準來衡量。以他武三思的卑劣德性,不可能不犯錯誤。這種錯誤犯得多了,皇帝那里就會容不下他了。他也就必須要從東宮滾蛋了。這廢了的太子,也就沒有可能再回歸到現(xiàn)在一個快活王爺?shù)娜兆恿?。他也就完蛋了?!?/br> “天官你竟能想得如此深奧?”上官婉兒簡直難以至信,乍舌的搖頭“太不可思議了!若非親耳聽到,沒有任何人會愿意相信你劉冕會愿意讓武三思當太子!” 劉冕高深莫測的微笑:“奪嫡之爭,兇險異常。而我們的皇帝身份,又是古往今來最為特殊的?,F(xiàn)在這種時候,東宮充滿了誘惑,也布滿了層層的殺機。不管是誰住進去,都將面臨層層劫難朝不保夕。既然如此,這個人為什么不是武三思呢?他那種志大才疏的貪婪之輩,只要進了東宮必然小人得志忘乎所以。那么,他也就離死不遠了?!?/br> “呃也是”上官婉兒卻聽越驚愕,都只能呆呆的點頭了。如今看來,原本就城府很深洞悉天機的劉冕,現(xiàn)在的智術(shù)已經(jīng)變得越來精深,令人難以捉磨了。轉(zhuǎn)念間,上官婉兒又想起了一事,忙道:“可是天官,你該如何勸服李黨眾人,贊同皇帝立武三思為儲?自古皆無皇位傳于外侄的道理呀!” “我只需要勸服三個人就夠了。其他的人沒必要知情,就讓他們保留自己的意見、加深對武三思的憤恨吧!” “哪三個?” 劉冕的嘴角再度泛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太平公主,狄仁杰,以及潞王賢!” “可怕!” 上官婉兒的腦海里,頓時蹦出這樣的一對字眼。 太可怕了! 這樣一來,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莫不都是在被劉冕當槍使??! 她的身體,情不自禁的有點瑟瑟發(fā)抖,一股寒意從心底油然而升。她感覺到了恐懼和心悸,不由自主的轉(zhuǎn)過身來抱住劉冕的腰身,投入他的懷中。 “天官,這樣大的一盤棋,你下得贏么?” “有難度,我盡量?!?/br> 上官婉兒的嘴唇,被她的貝齒咬得有點發(fā)白了。她只能緊緊的抱著劉冕,不肯松手。就怕這一松開,彼此就要天人永隔無法相見一般。她喃喃的道:“那你打算什么時候收手?我好害怕,真的!朝堂之爭,實在太過可怕!我怕我們都會粉身碎骨?!?/br> 劉冕伸出一手,輕輕梳攏著上官婉兒鬢角有幾綹發(fā)絲,淡然道:“我不知道也許到我粉身碎骨的那一天,我才會真正收手。因為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縮的余地!” “你這無異于是在向武三思宣戰(zhàn)、甚至有可能是向皇帝宣戰(zhàn)了呀!” “就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