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窗外傳來一聲破鑼般的凄厲喊叫

    塵塵，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常淑：

    *

    睡夢壓得人喘不過氣，慕輕塵有點(diǎn)喘，掙扎著醒來。

    第一眼看到的是高高懸起的床頂，她眼皮又沉又重，踉蹌起身，靜靜地坐著。

    密布在額頭的冷汗?jié)L進(jìn)眼睛，辣辣的，疼得人牙關(guān)打顫。

    她許久才緩過氣來。

    彼時(shí)，游移不定的神思也剛定住，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想起她故意墜入孟河，為得是逃離常淑，再往前，又想起塔珊告知她傾慕之意，贈(zèng)她系魂繩還有還有，她是穿越來的

    哦，對對對，她是穿越來的，來自牛頭村。

    嘶，好像有哪里不對勁啊？

    她仔細(xì)想了想，沒想出個(gè)所以然來。

    哎喲，是不是在河里不小心讓腦子進(jìn)水了？

    她甩甩脖子，瞥見枕邊趴著一個(gè)人。

    臉白白的，睫毛長長的，較好的面龐透出疲憊，鼻息很輕柔等等，這人有點(diǎn)眼熟。

    媽呀！是常淑！

    為何還是常淑？

    說好的逃跑呢？是不是沒逃掉！

    慕輕塵手足無措，發(fā)現(xiàn)這間屋子也分外眼熟，咋那么像建州驛站呢？

    她屏息凝神，四下打量著，沉吟良久才終于接受現(xiàn)實(shí)這就是建州驛站。

    *

    院子里。

    石桌還是那個(gè)石桌，涼棚還是那個(gè)涼棚。記得昨日她和常淑就是在這吃的散伙飯，本以為此生都不覆相見，所以她吃得甚是難受，心尖澀澀的，喉間干干的，鼻尖酸酸的

    現(xiàn)在想想，酸個(gè)屁，計(jì)劃失敗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轉(zhuǎn)，下定決心必須逃，甭管有計(jì)劃沒計(jì)劃，先逃就對了，她的耐心早就消磨殆盡，沒那閑工夫重新等待時(shí)機(jī)。

    說干就干，她走到墻下，仔細(xì)觀察墻面，從左墻根觀察到右墻根，再從右墻根觀察到左墻根，最后選定位置。

    就這了，她拍拍墻中央，發(fā)現(xiàn)這一區(qū)域的磚頭碼得或凹陷或凸起，多么明目張膽的豆腐渣工程呀。

    話不多說，翻出這面墻再說。她撩開袍角，抬腳踩上凸起，三兩下騎上墻頭。

    恰逢一陣微風(fēng)吹來。

    她暈靄的眼眸霎時(shí)重獲清明，一串問題在腦海里蹦噠出來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再一低頭

    靠，我怎么爬這么高的??？

    慕輕塵自幼恐高，兒時(shí)，小伙伴們爬樹掏鳥窩總是不帶她，理由是她一上樹就哆哆嗦嗦腿發(fā)軟，像只樹袋熊一樣，抱住樹干好半天才挪一寸。

    淑淑兒慕輕塵嚇壞了，趴下身子，雙手死死扣住墻沿。

    淑兒，你在嗎

    該死的，為何眼下一個(gè)人也沒有，平日里明明一大堆宮人跟屁蟲似的黏著她不放。

    有沒有人吶，救命呀！

    總是神氣活現(xiàn)的慕輕塵，此刻像一只抖抖瑟瑟的小貓咪，縮成一團(tuán)，嚶嚶的呼救。

    再不來人，本駙馬就要被風(fēng)干啦?。?/br>
    常淑聞言，從睡夢中醒來，一抬眉便瞧見慕輕塵不見了，未做猶豫，欲要出門去尋。因?yàn)樯碜悠鸬锰?，眼前染上幾片黑醫(yī)，眨眼的功夫又盡數(shù)褪去。

    她緩步向前，來到廊蕪下，咦？墻頭上好似趴著個(gè)大耗子！

    淑兒，你可來了，我叫你許久，你怎的不理我！慕輕塵雙唇慘白，一臉幽怨。

    原來是慕輕塵。常淑放下心。真要是個(gè)這么大的耗子，估計(jì)也是成精的，她可應(yīng)付不來。

    你爬那么高做甚？不是恐高嗎。

    不愿低下高貴頭顱的慕輕塵撒謊道：我上來抓耗子！

    常淑：

    果然，慕輕塵的嘴，騙人鬼！

    那你抓住了嗎？

    還還沒

    行，我回房接著睡，你繼續(xù)抓。常淑轉(zhuǎn)身往回走。

    別別別！淑兒！好淑兒！

    常淑頓住腳，云淡風(fēng)輕地問：還有何事？

    你幫我找把梯子來吧我要下墻來。

    耗子都沒抓到一只，你有臉下來嗎？

    有慕輕塵弱弱道。

    常淑：

    第45章 番外相識（2）

    常淑近來心情煩悶, 一連幾日都未見笑顏, 也悶悶的不愛出呼蘭殿。

    除了每天去楓和宮向太后晨昏定省外，她哪都不再去，缺了弘文館的功課也不在乎。

    宮人們個(gè)個(gè)如驚弓之鳥, 伺候起她來格外小心。

    初月姑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公主, 院內(nèi)的小雛菊一夜間全開了, 您不去看看？

    常淑安坐在書案后, 捧一本《詩經(jīng)》懨懨地讀，讀來讀去連頁都沒翻而且書還拿倒了。

    不看。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音色微不可聞，甚至不帶一絲起伏。

    初月姑姑慶幸自己還沒到眼花耳聾的地步，否則是萬萬聽不見的。

    聽說梨園又出了新曲兒, 還有新舞, 奴婢把她們招來, 給您解解悶子吧？

    不悶。

    初月姑姑：

    一臉的生無可戀，還叫不悶？

    那便吃點(diǎn)東西吧, 尚食局剛送來的糕點(diǎn), 廚娘們手巧得很, 甚是好看她朝捧著食盒的宮婢打了個(gè)眼色，示意她將食盤取出來一一擱好。

    不吃。常淑把手里的書往上抬了抬, 遮住眉眼。

    初月姑姑曉得，那是她心煩意亂時(shí)才有的小動(dòng)作。

    哎，罷了罷了，不吃就不吃吧。

    她嘆息一聲，將食盤挨個(gè)拾掇好, 盡數(shù)擱回食盒，攜宮婢退了下去。

    翌日，常鳶一邊甩著披帛一邊蹦跶到常淑跟前，彼時(shí)，其正在花圃邊，執(zhí)一葫蘆瓢給小雛菊澆水，目光所及之處，黃澄澄一片，明亮又醒目。

    皇姐？常淑歪起腦袋喊她，見她不應(yīng)，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常淑渙散的眸心恢復(fù)清明，驚訝常鳶不知何時(shí)來的。

    皇姐你怎的了？

    沒事。她還是惜字如金著。

    常鳶嘴角往上一斜，指指腳下道：你一桶水全澆在這處了，還叫沒事？這朵小雛菊都快淹死了！

    常淑低頭看過去，呀，還真是。

    常鳶嘿嘿一笑，故意頓了一頓：皇姐，你是不是病了？

    沒病。

    你肯定是病了！宮里的人都在說！

    都在說？常淑收回邁出的腳步，回身看著她。

    說本宮什么？

    說你常鳶跳開幾許，拔高聲音道，得你相思??！

    你！常淑又惱又羞，她堂堂長公主居然被扣了這么大頂帽子，女兒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鳶兒，看我不縫上你的嘴！她把葫蘆瓢扔進(jìn)木桶，搟上袖子去抓常鳶。

    常鳶見勢不好，跳進(jìn)花圃，兔子似地竄遠(yuǎn)了，抵達(dá)到對岸還不忘回頭吐舌頭。

    直氣得常淑腦仁疼。

    相思??？

    笑話！

    她怎會(huì)思念一個(gè)欺i辱她的混蛋，光想想都能生出一肚子氣，竟敢拿棍子抽她，還罵她是野豬，簡直膽大妄為無法無天。

    她何故日日低迷，還不是受此大辱無從宣泄。

    找，必須找到這混蛋，然后將她丟進(jìn)刑部，受那千刀萬剮抽筋剝皮碎尸萬段之苦，再株連她九族！

    *

    阿嚏。

    慕輕塵冷不丁地打了個(gè)噴嚏。

    位于學(xué)堂上首的夫子被迫停下，慍怒地瞪她，下一刻，堂內(nèi)響起他渾厚的嗓音：慕輕塵，你對老夫的講授有何異議呀？

    慕輕塵：

    我課都沒聽，能有啥異議。

    老夫問你話呢！他把教尺狠狠砸在案角。

    學(xué)子們皆渾身一震，視線全凝在慕輕塵一人身上，偶有兩聲嘲弄。

    慕輕塵沒轍，咂咂嘴，費(fèi)了好半天功夫才站起來，余光往右瞥了瞥，想問問亦小白夫子講到哪里了，卻見其藏在書后的腦袋一磕一磕的，嘴邊還掛有兩滴亮晶晶的口水。

    可惡，關(guān)鍵時(shí)刻總是打瞌睡！

    慕輕塵：

    夫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怒上心頭，牙齒咯咯響，拍案而起：亦小白！

    亦小白猛地彈起身，打出個(gè)大大的呵欠：嗯？下課了？

    下你個(gè)頭！飽讀圣賢書的夫子話一出口便愣了，天哪，他潔身自好多年，從沒口無遮攔說些污言穢語嗚嗚嗚，今日算是晚節(jié)不保了呀。

    你們兩個(gè)他整個(gè)人抖若篩糠，你們你們

    他一口氣噎在咽喉，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皇姐，聽說了嗎，國子監(jiān)的康夫子被氣暈了。常鳶在御花園里蕩起秋千。

    誰氣的他？

    慕國公家的小女慕輕塵，聽說向來桀驁。

    嗯，十六歲破格入太學(xué)院那個(gè)，略有耳聞。常淑云淡風(fēng)清，一筆一筆的勾勒畫像。

    坊間傳聞她長相極好，比子珺還要美上幾分，父皇賞識她，外朝都在議論，猜測父皇要讓她尚主，慕國公為此推了好幾門說親咦，皇姐，你說她尚的主，會(huì)不會(huì)是你？

    常淑筆尖一滯，凝眉沉吟。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父皇共有五位公主，她最年長，已至適婚的年紀(jì)了。

    呀，常鳶跳下秋千，如此一來，向子屹可如何是好

    他與本宮何干？她打斷常鳶的話。

    皇姐你可真絕情，向子屹傾慕你多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何況你不也贈(zèng)他荷包了嗎？

    那是他撿到不肯還我！

    她不想提及煩心事，話頭一轉(zhuǎn)，讓常鳶來瞧她的畫：像不像？

    常淑糊里糊涂的：皇姐，你畫得誰呀，我好像在哪見過？

    笨，在驪山被我教訓(xùn)的那人。

    是她？皇姐你畫她做甚，想交給京兆府去找人。我看算了吧，她欺負(fù)你，你不都欺負(fù)回去了嘛。

    正說得起勁時(shí)，她們的母妃惠翼笑顏如花的來了，她擺擺手免了她們禮，拉住常淑的手說：淑兒，你父皇召你，快些去吧。

    父皇有說何事嗎？您竟這般開心？

    你呀，鬼機(jī)靈，惠翼點(diǎn)她的鼻子，那慕輕塵可聽過？她氣倒了國子監(jiān)的康夫子，你父皇正傳她問罪呢。

    問她罪，牽扯我去做甚。

    哪能真問她的罪，不過做做樣子，你父皇呀一直想讓你倆見上一見。

    常鳶驚喜道：我就猜到她會(huì)是皇姐的駙馬！

    常淑一記眼刀殺向她：閉嘴！

    常鳶嘟起嘴：嗚，母后，皇姐兇我

    *

    太極宮分前朝、中朝和內(nèi)朝，各有主殿，華帝下了早朝便會(huì)前往內(nèi)朝的宣笙殿批閱奏章。

    慕輕塵由人領(lǐng)著，上到那數(shù)十條臺階之上，再懷揣忐忑的心情跨進(jìn)殿內(nèi)，繞過富麗的前殿，來到富麗的中殿，終見到了穿得已無法用富麗來形容的華帝。

    她跪身叩拜，良久都未得他一句平身。

    無所謂，跪就跪著唄，只要不挨罰不挨罵，怎樣都行。再說了，地氈子厚實(shí)，膝蓋一點(diǎn)也不疼。

    不過四周圍太靜了，惹人緊張，只有華帝嘩啦嘩啦翻奏折的窸窣聲。

    常淑是從偏門進(jìn)的殿，小太監(jiān)豎起食指，向她比出一噤聲的手勢，在一鏤空的八折屏風(fēng)后停下，小聲道：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讓您從屏后看看那慕輕塵可還入眼。

    常淑恍然大悟，卻也無奈，心道，就當(dāng)是走走過場吧，于是緩步上前湊近屏風(fēng)。

    借著大大小小的洞口向左瞧去，看見她那正襟危坐的父皇伏案埋首著。

    他似是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偷偷從奏章里抬起臉，沖她擠擠眼。

    真是老頑童。

    常淑轉(zhuǎn)開臉，瞧向另一邊

    不瞧不知道，一瞧嚇一跳?。?！

    這人不就是欺i辱她的那個(gè)混蛋嗎？

    她她是？

    小太監(jiān)恭敬地答：是國子監(jiān)學(xué)生慕輕塵，父親是慕國公。

    常淑耳中嗡嗡作響，一種得來全不費(fèi)功夫的喜悅之情油然而生，琥珀似的眸子閃爍起狡黠的光：快去給本宮找些小石子來，越多越好！

    小太監(jiān)沒多問，乖巧的應(yīng)下，一炷香后捧了整整一大盤回來，俱都小巧，比豆粒大不了多少。

    常淑捏上一顆，在掌心掂量一息，再置于拇指與中指相銜之處，氣沉丹田，暗暗運(yùn)勁

    咻

    小石子彈飛而出，速度快如閃電，狠狠打在慕輕塵腰側(cè)。

    阿呀！慕輕塵猝不及防，因吃疼而驚呼，倉促后仰。

    華帝應(yīng)聲抬頭，見她齜牙咧嘴地捂住腰，嘴巴緊抿成一條線，像是在強(qiáng)忍著什么。

    他眨眨眼，滿腹疑惑，剛剛好似看到什么暗器飛過去

    咻

    暗器再次發(fā)出，正中慕輕塵的鼻尖，打得那處又紅又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