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在乎就越慎重，這本身其實是合理的，小肯恩也向來懂事，因著上次的事，龐德夫婦特意幫小肯恩換了個幼兒園，換到了租界里華國孩童多的幼兒園，在華國孩童多的幼兒園里，肯恩憑著這張明顯偏西方還長得十分可愛的臉明顯受到了優(yōu)待，還交了幾個感情不錯的好朋友，因此龐德一家對于手術(shù)治療神經(jīng)梢瘤導致的聲帶麻痹這件事似乎并不那么迫切了。

    直到昨天，肯恩聽到爸爸mama在房間里的談話，龐德太太懷孕了，龐德先生激動地將太太抱在懷里在空中轉(zhuǎn)了個圈，“上帝，這一定會是個受到上帝寵愛的正常的孩子?！?/br>
    龐德先生有口無心，但停在小肯恩耳朵里，這話就猶如晴天霹靂，原來最愛自己的父母也認為自己是一個被上帝厭惡的不正常的孩子，恍恍惚惚地回了自己的臥室，五六歲孩子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隨即第二天趁著龐德夫婦不注意，肯恩就跑了出來。

    “你們馬上就要有正常的孩子了，還管我做什么！我要做手術(shù)！我不要被人說是一個被上帝厭惡的不正常的孩子，我要做手術(shù)！”肯恩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喊出這些話，但可以由于聲帶的原因，即使他已經(jīng)竭盡全力去喊了，聲音也僅僅到正常人說話的程度。

    龐德夫婦面色大變，“不，不是的，肯恩，你聽mama說，爸爸mama愛你，永遠愛你，即使以后有了弟弟meimei，我們對你的愛也不會改變。”

    肯恩執(zhí)著地拽著葉一柏的衣角，不肯松手。

    葉一柏蹲下身子來，和小肯特的目光平齊，“想手術(shù)？你知道什么叫手術(shù)嗎？”

    “知道，拿刀，往這里戳?！毙】隙饔眯∈肿隽藗€“割頭”的動作。

    葉醫(yī)生：……

    “是這樣，我會在你的這里割一刀?！比~一柏指了指小肯恩氣管的位置，“然后把一根管子沿著這里插進去，然后再在這里開一刀，把你的皮膚掀開來，然后去找你那個神經(jīng)梢瘤所在的位置，從x光片看，你的神經(jīng)梢瘤已經(jīng)幾乎嵌入喉返神經(jīng)里了，所以我大概會截掉那段有神經(jīng)梢瘤存在的神經(jīng)，然后兩個斷端再吻合。聽得懂嗎？”

    肯恩誠實地搖搖頭。

    “所以要聽爸爸mama的話，你爸爸mama肯定是愛你的，你看看你mama，她聽到你的消息穿著拖鞋就來了?！?/br>
    肯恩的目光瞥向龐德夫婦的腳，不僅是沈娜，連龐德先生都是直接穿著拖鞋就出來的，這對于一個英國紳士來說，已經(jīng)是極其失禮和難以忍受的事情了。

    小肯恩的態(tài)度稍稍軟化了稍許，葉一柏對龐德夫婦眨了眨眼，獲得兩人感激的目光。

    “可是，我想笑，像正常人一樣笑，至少……”肯恩快速瞥了龐德太太的肚子一眼，“至少在弟弟或者meimei出聲的時候，能讓他們聽到哥哥的笑聲?！?/br>
    五六歲孩子的話帶著nongnong的稚氣，但在場的大人卻沒有一個會將這話當做普通的童言童語，這是一個擁有完整的獨立的人格的個體，在表達自己的意愿。

    龐德先生看著自己的兒子，約莫過了三五秒，他突然開口道：“做，我們做?！?/br>
    “葉醫(yī)生，我們想做手術(shù)，我們請求您主刀，幫肯恩.龐德達成他的愿望?！?/br>
    第186章

    “里維！”

    “好了，娜。手術(shù)遲早要做的，早點晚點罷了?！饼嫷略诼牭娇隙髂欠挼臅r候，就知道自己和妻子在房間里那番沒有經(jīng)過腦子的話被兒子聽到了，他心中滿是歉意。

    他和葉一柏一樣蹲下身來，平視肯恩，用一種平等的態(tài)度道歉道：“抱歉，我的寶貝，爸爸的無心之言傷害了你，但是請你相信，我們對你的愛不容置疑，爸爸mama擔心你在手術(shù)臺上出事，所以才遲遲下不了決心，但今天，爸爸看到了你的堅持和勇氣，你很棒，很了不起，比爸爸mama勇敢。”

    他在肯恩的目光中慢慢直起身子，隨后對著葉一柏深深彎下了腰，“那么麻煩您了，葉醫(yī)生?！?/br>
    葉一柏點點頭，他再次揉了揉肯恩已經(jīng)干透且顯得蓬松柔軟的頭發(fā)，他總算是明白后世為什么這么多長輩喜歡揉小孩子的頭，這軟乎乎的觸感真的是挺好的。

    “放心，龐德先生，我會竭盡全力的?！?/br>
    小肯恩的運氣不錯，葉一柏前兩天剛剛把堆積的手術(shù)處理完，手術(shù)排期并沒有前陣子那么緊張，而且明天早上原本第一臺手術(shù)的病人因為數(shù)據(jù)有些反復需要推遲手術(shù)時間，葉一柏給了他們兩個時間作為選項，明天或者兩個星期后，小肯恩毫不猶豫地選了明天。

    龐德夫人對于這個選擇有些異議，但是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說服了她。

    “現(xiàn)在是晚上7:49，明天要做手術(shù)的話，8點之后禁水禁食，病房的話，我看你和楊東，就是剛剛那個小朋友處得不錯，他那邊正好空了一個，把你們安排到一起吧。”

    肯恩疑惑地抬起頭來，葉醫(yī)生是從哪里看出他和那個沒禮貌的傻小孩處得不錯的？

    龐德夫婦倒是很感激，濟合的病房向來緊張，像他們這樣臨時的病人一進來就有病房，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面子了。

    “去護士臺辦手續(xù)吧?！?/br>
    “謝謝，真的謝謝您?！?/br>
    葉一柏笑笑，和他們點點頭，走出門去。

    因為剛剛幫小肯恩洗澡的緣故，葉一柏的褲腿被水沾濕了，即使已經(jīng)卷起來了但還是有些黏糊糊 ，不太好受，他想趕快回宿舍也沖個澡。

    葉一柏出去的時候正好遇到裴澤弼從病房里出來，他拿著一個主編外殼的熱水瓶，看到葉一柏有些狼狽的模樣，挑了挑眉，大步走了過來。

    “葉醫(yī)生，不知道貴醫(yī)院哪里可以打熱水？”

    七點多八點不到，正是病人們洗漱準備休息的時候，而從救護中心走向公共盥洗室就一條路，因此這個時間點，走廊里來往的人還真不少。

    裴澤弼一本正經(jīng)地問葉一柏熱水房的位置，眼睛卻盯著葉醫(yī)生被水打濕的襯衫和因為卷起褲腳而露出來的纖細腳踝。

    “從這里往前直走，走到頭往右拐就是?！比~一柏也是一本正經(jīng)地回應(yīng)道。

    “那能不能請葉醫(yī)生賞臉陪我走一趟呢？”

    葉一柏有些無奈地看了眼裝模作樣的裴澤弼，“裴處您開口了，我自然不能拒絕，走吧?！?/br>
    兩人一前一后朝熱水房走去，走過人多處，裴澤弼腳步加快幾分，走到葉一柏旁邊，左手伸手在葉一柏被打濕的襯衫上摸了一把。

    因為被水打濕的緣故，葉一柏右側(cè)的襯衫幾乎完全黏在了他的腰間，裴澤弼掌心的溫度透過潮濕的襯衫滲到葉一柏腰間肌膚的紋理中，一陣酥麻感從腰間一直蔓延到腳底，“裴澤弼！”

    “你衣服濕了。”裴大處長顯得有些無辜地說道。

    “葉醫(yī)生?！?/br>
    “葉醫(yī)生?！?/br>
    熱水房里，有幾個病人家屬打了熱水出來，看到葉一柏紛紛和他問好。

    葉一柏強壓住心頭怪異的感覺，臉上掛上一貫溫和的笑容對他們點頭。

    裴澤弼見好就收，見再鬧葉醫(yī)生恐怕真要生氣了，便咳了一聲，換了個正兒八經(jīng)的冷肅表情，隨即走到熱水房灌了熱水。

    灌完熱水，兩人往回走，走到樓梯口，葉一柏停下了腳步，“我回宿舍休息了，明天見。”

    裴澤弼眨了眨眼，非常利索地說了一聲，“好?！?/br>
    葉一柏沒想到裴澤弼應(yīng)得這么利索，心里輕輕松了一口氣，但看到裴澤弼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離開，他心底竟隱隱有一絲失落感產(chǎn)生？

    回到宿舍，先是快速沖了一個澡，換上張素娥幫他買的睡衣，純天然全棉質(zhì)地，白色的褂子和長褲，樣式頗有古風，寬寬松松加上，前頭是復雜的盤扣，盤扣的質(zhì)地軟，極不好扣，因此葉一柏從不解開底下的扣子，每每都是解開最上面的兩顆，然后套頭進去。

    因著這軟扣子扣起來實在麻煩，有時候晚上急癥病人來的，一時半會都解不開，久而久之，葉一柏上面兩顆扣子就直接不扣了，雖說有些松垮，但穿得著實舒服。

    將頭發(fā)擦得半干，葉一柏在窗邊坐下，拿起寫到一半的稿紙繼續(xù)寫了起來，這是他寫了一半的關(guān)于“磺胺”的論文，醫(yī)學要進步，人類平均壽命要增強離不開磺胺、抗生素這些抗菌藥。

    從人類誕生以來，人體和細菌的戰(zhàn)爭就一直在持續(xù)，在磺胺、抗生素這類抗菌藥誕生之前，人類一直處于這場戰(zhàn)爭的下風，1935年民國平均壽命不超過35歲，而磺胺、抗生素這類抗菌藥的誕生，直接把全球人均壽命增加了十年不止，后面隨著各種抗生素被發(fā)現(xiàn)，醫(yī)療水平的不斷提高，平均壽命直接翻了一番。

    有史可尋的，人類上一次壽命翻番花了整整三千年，而自從磺胺、抗生素一類抗菌藥誕生，不到一百年人類壽命就又翻了一番，由此可見抗菌藥在人類發(fā)展史上的重大作用。

    葉一柏在鼠疫發(fā)生之前，一直在猶豫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將磺胺的作用提前公諸于世，畢竟按照歷史，磺胺的作用在兩年后就應(yīng)該會被公諸于世，其發(fā)現(xiàn)者還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獎。

    如果說手術(shù)術(shù)式之類的只涉及技藝，醫(yī)學界里手術(shù)術(shù)式天天在更新，今天你找到一個小技巧，后天他又改良了手術(shù)術(shù)式，撇去醫(yī)學對人類的特殊意義不談，其本身就跟奧運賽場上滑雪、跳水比賽中發(fā)明一個新動作的意義差不多，都屬于技藝范疇。

    但藥物的發(fā)現(xiàn)這就涉及到科研成果了，在鼠疫發(fā)生前，以葉一柏的想法并不打算提前將磺胺的作用公諸于世，畢竟區(qū)區(qū)兩年，無論在醫(yī)學史上還是在人類發(fā)展歷史上都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鼠疫的發(fā)生，吳洪浪的離開讓葉一柏改變了想法，區(qū)區(qū)兩年，或許在醫(yī)學史和人類發(fā)展歷史上確實可以忽略不計，但在這兩年里，可能因為他小小的心理潔癖，有無數(shù)人會因此喪失最后的求生機會。

    就好比后世那個故事，海灘邊的小孩，被沖上海灘的魚蝦，在別人看起來毫無意義的事，對那些魚蝦來說，就是生死一線，就是唯一生機。

    不僅是磺胺的作用，還有磺胺的制備，怎樣用最廉價的材料制備出磺胺，還有磺胺嘧啶之類的多種磺胺類藥物，洋洋灑灑已經(jīng)寫了好幾頁。

    葉一柏打算寫一份華文的一份英文的，分別發(fā)給國內(nèi)和國際的醫(yī)學期刊，不署名。

    “砰砰砰”剛坐下寫了不久，門口傳來敲門聲。

    葉一柏下意識地神經(jīng)緊繃起來，他快速起身，打開門。

    不是喬娜，是裴澤弼？

    “你不用陪床嗎？”葉一柏緊繃的神經(jīng)松懈下來，稍稍側(cè)身，讓開了位置讓人進來。

    裴澤弼有些驚訝地看著葉一柏此時的打扮，不過他只是驚訝了一會，隨即輕笑出聲來，“睡衣？是我穿過的那件。”

    當初舞獅后，裴澤弼在葉一柏這兒休息，因為天氣太熱，衣服被汗水打濕，他暫借了葉一柏的衣服，第三天才送回來，看樣式好像差不多。

    “不是?！比~一柏想都不想就答道。

    “哦。”裴澤弼哦了一聲，走了兩步，在葉一柏的床上坐定，“老爺子說看著我心煩，讓我滾，他那有瞿哥陪著，不會有問題。”這算是回答了葉一柏剛剛問他為什么不用陪床的問題了。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剛沖完澡，卻覺得背后好似又開始出汗了，“那你不快點回去休息嗎？”

    裴澤弼目光灼灼地看著葉一柏，“我這不是回來休息了，男朋友?！?/br>
    房間里十分安靜，書桌上的鬧鐘“滴答滴答”地響著，醫(yī)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混著剛從浴室里帶出來的皂角香，裴澤弼站起身來走到宿舍門前，將門反鎖了起來。

    “咔嚓”門鎖的聲音不大，卻好似重重敲在葉一柏的心上。

    從確立關(guān)系開始，葉一柏就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但是兩人工作性質(zhì)特殊，每見一次面都顯得匆匆忙忙，好像與時間賽跑，所以除了那兩個吻，兩人之間幾乎是柏拉圖似的精神戀愛。

    裴澤弼走到葉一柏身后，將人環(huán)抱在懷里，寬松的睡意就被裴澤弼的手臂輕輕一壓，就立刻貼在了主人身上，就像一個大的奶油蛋糕，用手輕輕一壓，奶油就會毫不費力地被擠開，露出松軟的蛋糕胚。

    “舅公對你印象很好，他說，如果我?guī)Щ厝ヒ粋€亂七八糟的人，他直接拿槍崩了他，再廢了我，我問他有什么標準，他說至少得葉醫(yī)生這樣的?！?/br>
    葉一柏的睡衣最上面兩?？圩記]有扣起來，裴澤弼居高臨下，白色睡衣里面的美好風景幾乎一覽無遺，“腰真細?！彼Я艘~一柏的耳朵，在他耳邊輕輕說道。

    第187章

    “裴澤弼！”

    葉一柏只覺得腦袋里嗡嗡的，紅暈一直從臉蔓延到脖子，甚至隱隱有向脖子下面蔓延的趨勢。

    體內(nèi)的荷爾蒙、多巴胺迅速分泌，像開了閘似的水庫水，迅速席卷全身，葉一柏的頭發(fā)剛剛才擦到半干，還有潮意的頭發(fā)和枕頭想接觸，一種又濕又潮的涼意和一陣陣涌起來的熱意糾纏在一起，讓葉一柏的腦子幾乎成了漿糊。

    口唇交纏，在空中拉出一根銀絲來，“我明天有手術(shù)，而且晚上可能有急癥病人。”葉一柏借著喘氣的功夫急忙開口道。

    “知道了?！迸釢慑鲟硢≈韲?，幾乎說完話又低頭咬住了那張張合合的嘴，八月中下旬，天氣炎熱，哪怕到了晚上，還是稍稍運動就會有汗珠冒出來。

    葉一柏的睡衣已褪了大半，松松垮垮掛在腰上，裴澤弼的襯衫也早已落在了地上，兩個人都出了不少汗，皂角香、消毒水的味道和汗液的酸澀味混雜在一起。

    頂上老式電風扇咔吱咔吱轉(zhuǎn)著，遮蓋了床搖動的聲音。

    “行了，不能做下去了。”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塊，葉一柏側(cè)頭，“我明天上午連續(xù)兩臺手術(shù)，第一臺還是神經(jīng)吻合手術(shù)，要站很久。”

    裴澤弼伏在葉一柏身上粗粗地喘著氣，“真的不行?！?/br>
    “真的不行?！?/br>
    裴大處長抬手想要重重砸一下床板，但到了葉一柏身側(cè)卻又輕輕落下，“我明天要看看你的排班，看看你哪天沒手術(shù)?！闭f完，他赤腳從床上跳下去，快速走進了浴室。

    葉一柏側(cè)過身子輕輕地喘了兩口氣，緩緩穿上衣服，一粒一粒將盤扣扣起來，浴室里傳來細密的水聲，葉一柏心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動著。

    兩人其實沒有做什么，只是兩個血氣方剛的男兒，僅僅是簡單的肌膚相接就能讓兩人激動非常。

    浴室的水聲停下，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左右，裴澤弼拖著拖鞋從浴室里走出來，他頭發(fā)上還在“滴答滴答”滴著水，順手從椅子背上拿過葉一柏曾經(jīng)用過的毛巾擦了擦頭發(fā)，“有沒有貼身的褲子，大一點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