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圓和松枝對望一眼，不敢吭聲。

    孟嵐看這房間逼仄，三人都站在其中實在有些活動不開，主動說道：“盛公子，我真的已無礙了，讓我出去吧。”

    欒昇不準：“瘀血豈是一時半刻能消盡的？你好好這里休養(yǎng)些日子，等瘀血散盡了再說?！?/br>
    這人真是個呆的！哪有讓未婚的女子在外男家休養(yǎng)的道理！更何況這硬梆梆的床，咯得她不舒服極了，怎能休養(yǎng)好。

    桂圓松枝倒是和她心意相通，立刻反駁：“公子，小姐怎能在外男家休養(yǎng)，煩請你安排人手去府上知會一聲，孟府自會安排?！?/br>
    欒昇心想確實如此，雖說此地?zé)o人，但她身為女子，幾日不回家實在太過于招惹口舌，于是頷首同意，踱步出去吩咐此事。

    桂圓乘勢湊到榻前，剛握住孟嵐一只手，潸然淚下：“我可憐的小姐，何時吃過這種苦頭，就為了找一個男子。若是他以后對您不好，我可不答應(yīng)。”

    孟嵐嘴角一抽，怎么感覺在桂圓口中，她是個色令智昏的傻子呢。

    她只得安撫道：“這只是湊巧罷了，而且我也沒有大礙呀。”

    桂圓還想說什么，就瞄到欒昇回來，她只得起身又退到一邊，給欒昇挪出位置。

    孟嵐給桂圓松枝使了個眼色 ，讓他們趕快出去。待兩人走了，她才開口道：“其實你那護院警惕點也沒有問題，我確實是專門來尋你的?！?/br>
    尋他？欒昇不解。

    孟嵐頓了頓，盡量嚴肅道：“咱們相熟時間不長，談婚論嫁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但我家中如今有些事情，父母格外急迫我的婚事，你是我遇見的最適合我的男子。我和家中父母商議后，還是希望盛公子能再考慮考慮，也不逼迫于你?！?/br>
    見欒昇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在聽，孟嵐又繼續(xù)說：“公子先前說想給自己找個合適的營生，又言道你有許多親眷，若是可以的話，盡可以由我來安排此事，也算我對公子的一點誠意?！?/br>
    欒昇還未答話，外間便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桂圓松枝的聲音混在其中：“唉！你們不能進去！你們公子和我家小姐正在說話呢！唉！拽我們干嘛！”

    聽聲音不僅沒攔住，還被人帶走了，曹守尉王正兵等人的聲音一齊在內(nèi)室外響起：“主子！有要事稟告！”

    孟嵐揮手讓他去：“找你定是有要緊事，你先去吧，回來我們再談。”

    欒昇也不多做停留，大步而出。

    曹守尉見欒昇一人獨自出來，一瘸一拐的上前，交給欒昇一封書信，向內(nèi)室瞥了一眼，做出口型道：“信鴿?！?/br>
    欒昇了然，打開一看，赫然是謝參將的字跡，他在信中寫道：“老賊驕奢yin逸，國庫入不敷出。太傅探到去年的撥給江南賑災(zāi)銀兩未曾下?lián)埽盍藝鴰焯澘?，殺江蘇太守以愚弄天下。望主子善加利用此事。另：已探得剩余信物下落，由內(nèi)侍典當(dāng)后流入嵩陽孟府。”

    嵩陽孟府，竟然在嵩陽孟府。

    欒昇合住書信，看向內(nèi)室。內(nèi)室門后正躺著嵩陽孟府的大小姐，而她是要與他商議嫁娶大事的。

    世上怎么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他正因銀錢而發(fā)愁，孟家小姐和夫人就三番兩次贈予他財物，他正愁尋不到另一半信物，便得了消息信物在孟府。

    這真是天要助他登上大寶，天要亡那弒兄弒嫂的賊人！

    欒昇露出一個微笑來，這是離開皇宮后，再也不曾出現(xiàn)在他臉上的表情。

    眾人雖不知信中是何內(nèi)容，見他笑了，也興奮起來，只是顧忌著有外人在，不敢表現(xiàn)太過。

    欒昇揮手讓大家先退下，準備推門進去，青竹般的指節(jié)已經(jīng)放在了門上，腳下卻遲疑了。

    對他來說，復(fù)國殺賊才是人生意義所在，而他相信自己和手下將士，必定能完成此事。現(xiàn)如今，入贅孟府似乎百利而無一害，可娶妻生子一事從未在他的計劃里，他一時不知如何去面對屋內(nèi)的少女，或者說，如何去欺騙那少女。

    他的人生經(jīng)歷是摻假的，他說過的話的是摻假的，甚至連他告訴她的名字，也是假的。

    他將用這個虛假的身份與她立下字據(jù)，言明入贅，也要用謊言來完成這姑娘的終身大事，也許日后，還要用謊言，去欺騙他們的孩兒。

    但欒昇最終還是堅定地推開了面前的門，就像無數(shù)次堅定地斬殺那些附庸著老賊的蛀蟲一樣。

    沒有人能夠阻擋他的復(fù)仇大業(yè)。

    孟嵐見他進來，有些擔(dān)憂：“可是有什么急事？”

    欒昇已恢復(fù)了平靜的模樣，道：“喜事，有位親眷捎來書信，說那奪了我家業(yè)的歹人命不久矣?！?/br>
    “那可真是喜事！上天有眼?。　闭f到此處，她的眸子又黯淡下來，孟家基業(yè)說不定何時就被人奪了，奪走的人十有八九是大鄴朝最尊貴、最能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皇上，到時她難道也要祈求上蒼開眼嗎？

    欒昇沒注意到她在想別的，信物更是掌握他能否重回大統(tǒng)的關(guān)鍵。太傅和將士們陪他輾轉(zhuǎn)多地，就想和他一起奪回江山，他自然也要對得起這些忠義之士。

    興許孟小姐，孟家，就是上天看他這些年太過辛苦，給他送到手邊的寶物。

    他既已做了決定，便沒有再反悔的道理。

    待欒昇回過神來望向孟嵐時，孟嵐也已整理好了心緒，神情自然。

    欒昇坐到床榻沿上問出了他的疑惑：“你為何覺得我合適做你的相公？”

    孟嵐望向他，似是沒想到他為何要這么問。

    “不愿說？那我便不必考慮了?！睓钑N起身欲走。

    “說！我說！”孟嵐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結(jié)果因為著急沒把控力道，把他本就破破爛爛的衣袖又撕下來了一大塊。

    她拽著撕下來的布不好意思，欒昇又坐下來，再次催促：“說吧。”

    孟嵐咬唇，嫩如白玉的手指將那塊布料攪來攪去，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道：“因為你容貌俊美?！?/br>
    “就因為這個嗎？”他未曾想到，原來她僅僅是因為這張臉。

    “也不是。”小娘子的聲音還是很?。骸笆扛F見節(jié)義，你窮困而不短志，單這一點就勝過天下男子萬千，更何況你還淡然從容，面對萬兩黃金也不動心，氣度不凡，比世家公子還要舒朗大氣?！?/br>
    孟嵐飛快的瞟了靜靜聽她說話的欒昇一眼，有些猶豫這些話要不要說出來：“還有一點，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br>
    “不生氣，你說?！甭犓哉Z真摯，欒昇心中愉悅了些許。

    孟嵐微微低下了頭：“你雙親已故，我沒有婆母公爹侍奉，能省心不少。”說完后，她又急急抬頭看他：“我沒有因你失去雙親而高興的意思，只是我這人從小自在慣了，要是真有人給我天天立規(guī)矩我受不住?！?/br>
    孟嵐盯著欒昇沒什么神色變化的俊顏，有些疑惑：“你沒有生氣吧？”

    “沒有?！睓钑N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他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父母已故的事實，早已學(xué)會了淡然面對。只是沒想到，這造成他顛沛流離、窮困潦倒的根源，竟然有一天，能成為一個小娘子甘愿嫁他的理由。

    哦，是甘愿“娶”他。

    孟嵐見他確實沒有生氣的樣子，放下了忐忑，帶著幾分希冀問道：“那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欒昇湊近她，深邃的鳳眼牢牢盯著她的眸子，那眼睛的顏色太深，像吃人的漩渦一般，直把她往里吸。孟嵐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吸進去的時候，面前的人移開了臉。

    她松了一口氣，又微微有些失望。

    “我家如今，就剩了我一人。剩下的旁支血親，都不怎么親近?！?/br>
    欒昇把眼神移到墻上一個模糊的黑點上，不去看她：“我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被奪走的祖業(yè)搶回來，讓盜取它這些年的賊人生不如死?！彼D(zhuǎn)過臉來，又望著她的眼睛：“你我相識太短，但誠如你所言，興許我是最合適你的贅婿。現(xiàn)下我問你，我并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男子，你還愿意‘娶’我嗎？”

    第13章 窮人乍富？   孟嵐忍痛大出血，欒昇得意……

    孟嵐心想，他問的這問題實在多余。

    打理生意這幾年，見了不少爾虞我詐勾心斗角，血親之間為了利益反目成仇的也不是沒有見過，想報復(fù)傷害過自己的人，都不能稱得上惡毒，只能說是人之常情。

    他問了幾次說自己不了解他，但他又何嘗了解自己呢？

    若不是因為她產(chǎn)業(yè)難保，他太過貧窮，他們也許只是偶然相遇的過路人，是絕不可能到談婚論嫁這一步的。

    孟嵐收起心緒，露出一個笑來：“又不上你的心胸里行船，我也不需要你心胸寬廣?！?/br>
    欒昇看著她彎起的杏眼，居然感覺到一絲寧靜。

    他起身，朝仍在榻上的孟嵐伸出手：“你既然如此說了，那便隨我來?！?/br>
    孟嵐不明所以，但還是將手遞給了他，由他帶著自己走出了昏暗的內(nèi)室，走過了擺著堂案的大廳，走到了廟觀外。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欒昇住的是久未修葺的破舊廟觀，這廟觀三面環(huán)山，另一面也被重重疊疊的灌木遮蓋。要是無人指引，著實難以發(fā)現(xiàn)。

    欒昇示意孟嵐在此稍候，見她點了頭，才又轉(zhuǎn)身進了廟觀。

    不一會兒，欒昇便出來了，身后跟著二十余人，桂圓松枝也在其中。他倆看孟嵐在外站著，急忙快走幾步先上前來，立在孟嵐身旁。

    欒昇也站到孟嵐身邊，不急不緩地掃了桂圓和松枝一眼。不知怎地，雖然小姐才是他二人的主子，可公子這一眼的壓迫倒比小姐的還要強烈，桂圓和松枝因為被人強行帶離而委屈的臉?biāo)查g被嚇得板正了。

    那二十余人瞧著欒昇停了步子，便也立在了原地，王正兵扶著受了罰的曹守尉站在前面，眾人面上都有些困惑，不知要做什么。

    孟嵐見到先前打暈自己一行的漢子也在其中被人扶著，行走間齜牙咧嘴的，一看就受傷不輕。

    她心有所感，仰起臉看向身旁的男子。

    不過欒昇沒有看她，他待大家都站穩(wěn)了步子才說道：“各位陪伴我已有十余年，我盛巒不勝感激?！?/br>
    言罷，他拱手抱拳致意。

    其他人聽他稱呼自己為盛巒，又給臣子行禮，一時間慌張起來，急忙作揖回禮。王正兵和曹守尉兩人不方便動作，直挺挺的杵著，顯得格外不同。

    欒昇望向身邊的孟嵐，隔著衣袖虛虛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繼續(xù)道：“這是嵩陽孟家的小姐，前些日子也是她破費請大家吃了酒。日后各位仰仗孟小姐吃酒的日子還多，便都把她認清楚些，別把她當(dāng)成外人了。”

    謝參將的書信未曾被他人拆看，欒昇也不打算將另一半信物在孟家之事講出。人多口雜，手下們衷心無二，可就怕誰不小心說漏了此事，讓孟小姐知曉，反而彼此難堪。

    手下們聽得他言語，宛如被雷擊中一般，一個個呆若木雞。沉穩(wěn)如曹守尉，也沒能控制住自己驚訝的表情。

    嵩陽孟家？首富孟家？主子言下之意是要與嵩陽孟家結(jié)親？眼前這個被他們扛到廟觀中的美貌女子是以后的夫人？

    欒昇自從離宮后，日日勤學(xué)書籍、苦練武功，以復(fù)國報仇為己任，從未接觸過任何女子。這怎么不聲不響就要結(jié)親了？還是如此美貌富裕的年輕女子。

    眾人緩過神來倒是覺得在情理之中，主子此前對男女之事嗤之以鼻，如今年歲也不小了，應(yīng)該開竅了。以主子的容貌氣度，想要知心的美貌女子不是容易至極？這女子家盡管富裕，但非爵非公的，他日主子登上大寶，倒是這女子占了原配的位置，可不是一朝成鳳？

    似是聽見了手下的心聲，欒昇又轉(zhuǎn)頭面向他們，冷聲道：“日后見孟小姐即是見我，不可怠慢?！?/br>
    將士們心下一凜，急忙齊聲應(yīng)是。

    孟嵐看他鄭重其事的模樣，心知他是在眾人面前給自己臉面，倒也不扭捏，大方說道：“誠如盛公子所言，以后請大家吃酒的日子還多，我仰仗各位的日子也不少，若是有什么沖撞了各位的，也請多多擔(dān)待。”

    欒昇剛說過見她如見他本人，又有哪個敢沖撞孟嵐，讓她擔(dān)待的？也都明白她是客氣話罷了。

    桂圓松枝看欒昇鄭重，也為自家小姐感到喜悅。美貌女子想找到如意郎君不難，可想找到適合的贅婿可太難了，更何況現(xiàn)在孟府氣氛焦慮，他們雖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可從老爺夫人小姐最近的行為，怕是出了大事，甚至老夫人最近都開始在府里活動了，之前她可從來不管庶務(wù)的。

    在這種境況下，小姐覓得夫婿，真是一件大喜事。不管相識多久，結(jié)了契就是一家人，府中多一個有些學(xué)識的男丁總是好的。

    于是桂圓松枝向欒昇行了禮，意為此后在他們心中，欒昇也是孟家主子了。

    欒昇頷首受了他倆的禮，揮手讓手下眾人散了，桂圓松枝知曉這是有話要單獨和小姐說，便識趣的退下了。

    四下無人了，欒昇才對孟嵐道：“我失了雙親，由老師教養(yǎng)，如今老師外出未歸，也無正經(jīng)長輩在此。但禮節(jié)不可廢，入贅也罷嫁娶也罷，還是要按禮儀規(guī)矩來。”

    孟嵐自然是同意的，她本就是急著招婿的，更要把禮節(jié)上做的妥當(dāng)，才不會再多遭口舌。

    欒昇還要再說，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隔著衣袖拉著孟嵐的手腕，他輕咳一聲，不著痕跡地放開手掩住口鼻，罕見的有些尷尬。不過被拉著的女子沒有留意，她默默回憶了一下娘之前給她講過的定親步驟，還真是麻煩。

    “無事，過門之后，我父母便是你父母，我雙親即是你雙親?！钡€沒見過他，但是娘卻極為滿意這女婿，少不得好好疼愛他。

    思及此，孟嵐又道：“娘原先給我講過，成親要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你是贅婿，自然我需行男子之禮。送名貼、合生辰、納吉下聘，總到這廟觀中來也不是回事兒。我名下有一宅邸，日日都有仆役打掃，你今日便攜著門客親眷隨我回城中住下吧，若有事商議，找你也方便些?！?/br>
    這倒也是，廟觀太過偏僻，來此不便是其一，惹人好奇是其二，不若住到嵩陽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