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雖然是女人的事，但男人也不能撒手不管。

    康熙貴為皇帝，日理萬機，也會分出心神平衡后宮。

    “佟家的后宅都不怎么樣?！笨滴跤值溃百〖业哪腥嗽谒绞律隙伎皯n。”

    佟國綱佟國維兩兄弟的后宅都混亂不堪。佟國綱的夫人覺羅氏去世前打好了基礎(chǔ)，所以別看鄂倫岱鬧得厲害，其實佟國綱的后宅比起看似平靜的佟國維后宅還干凈些。

    佟國維的兒子們有樣學(xué)樣，有些還未婚配，后院便已經(jīng)亂起來了，惹得佟貴妃三番兩次傳口諭回去敲打。

    可憐的佟貴妃，又憔悴了不少。

    “鄂倫岱看著混了些，本性不壞，還知道給庶弟找老師?！笨滴醯溃叭萑?，朕幫佟家當(dāng)個說客，你有空就教一教法海。你家家風(fēng)不錯，有些內(nèi)宅之事，你可讓你額娘教給法海?！?/br>
    納蘭性德苦笑：“臣遵旨?！?/br>
    康熙揉著額頭。

    唉，赫舍里家消停下來了，佟家又開始令他頭疼了。外戚真是不消停。

    說起外戚……

    “常泰辭官回家侍疾，也不給朕遞折子說說老丈人的病情。”康熙抱怨道，“罷了，他不說，朕自己去看。”

    于是正蹲在牛棚里，完成胤礽吩咐的“牛痘實驗”之事的常泰，毫不知情地迎來了偷偷出宮的康熙及小太子。

    一身稻草泥污的常泰蹲在地上觀察生痘的牛，康熙抱著胤礽從墻角處探出頭觀察說是侍疾卻跑牛棚里的常泰。

    “你舅舅在干什么？”康熙小聲道。

    胤礽道：“想喝新鮮的牛奶？”當(dāng)然是觀察牛痘。不過牛痘接種實驗不需要觀察牛痘??！舅舅你在干什么！

    康熙氣沉丹田，大步從墻角跨出，大吼一聲：“常泰！你在干什么！”

    常泰嚇了一跳：“??？！”

    牛也嚇了一跳。

    它后腿一抬，當(dāng)朝國舅爺、后世驍勇名將常泰，被牛踹倒在地。

    第57章

    要走武將的路，常泰當(dāng)然思考過自己重傷時的場景。

    那或許是一個烏云遮蔽了明月的黑暗夜晚。

    他手握大刀，在簌簌細雪中偷襲敵人的營地。雪落在了他的刀背上融化，雪水和血水從刀背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仿佛雪中盛開的嬌艷紅梅。

    那或許是在大霧彌漫的山林中。

    他引弓射箭，對方也箭如雨下。裝飾著雕羽的箭每次落下都會帶走敵人的性命，但敵人的箭頭也沒入了他的身體。

    那或許是兩軍交戰(zhàn)時。

    遼闊的戰(zhàn)場上無數(shù)兵將分列兩端。一聲號令之下，他騎著駿馬沖入敵陣之中，手中長刀寒光陣陣，帶起的血雨已經(jīng)分不清是從自己還是從別人身體中噴涌而出。

    常泰既是武人，也是文人。他在為父親侍疾，待父親睡下之后，就常坐在父親門口的臺階上仰望天空，想象自己征戰(zhàn)沙場，身受重傷，甚至馬革裹尸的場景。

    常泰想了許多許多，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第一次重傷，居然是這種情形。

    當(dāng)御醫(yī)口中吐出殘酷無情的“骨裂”二字時，罪魁禍?zhǔn)卓滴趸实鄄坏珱]有半點愧疚，還一邊捶桌一邊哈哈大笑。

    常泰面無表情，眼神放空。

    這是自他出生以后，人生遭遇的最大打擊。

    胤礽看不下去了。他扯了扯笑得眼淚都飚出來的康熙的袖子：“阿瑪，別笑了。再笑舅舅要哭了?！?/br>
    康熙笑得更厲害了：“好啊，朕看看他怎么哭！”

    常泰瞥了康熙一眼，表情淡然，十分平靜的移開視線，繼續(xù)發(fā)呆。

    康熙笑得喘不過氣，一邊擦眼淚，一邊搖搖晃晃走到常泰面前：“那頭牛真是太可惡了！居然敢踢傷你！朕現(xiàn)在就命令人把那頭牛凌遲了給你下酒！”

    常泰：“……”

    他想弒君。

    雖然只是想想，但他現(xiàn)在真的想弒君。

    康熙又笑著道：“不過最主要還是你的錯。你為什么會蹲在牛棚里看牛？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明白嗎？你要好好反省。”

    常泰：“……”

    他不是只想想了，他的拳頭已經(jīng)捏緊。

    康熙還在肆無忌憚地笑：“你說你啊，難道真的是想直接喝牛奶？”

    常泰：“皇上，您再笑臣，臣要投擲床頭的香爐砸您了?！?/br>
    康熙立刻雙手穿過胤礽的腋下，把兒子提起來擋在身前：“你投?！?/br>
    胤礽表情茫然地被動展開手臂，小短腿無措地蹬了蹬。

    常泰深呼吸，深呼吸。他閉上眼睛別過頭，不去看康熙。

    康熙收起手臂，把兒子抱懷里揉了揉：“哈哈哈哈哈?！?/br>
    少年郎常海扒著門框看到這一幕，悄悄回臥病不起的噶布喇處，癟著嘴報告所見所聞。

    常海含著兩泡眼淚：“皇上笑得好猖狂，大哥看上去好可憐?！?/br>
    噶布喇一邊咳嗽一邊道：“這是皇上和你大哥感情好的表現(xiàn)?！?/br>
    常海道：“大哥肯定不想和皇上感情這么好?！?/br>
    噶布喇嘆氣。

    那肯定不想?；噬虾湍愀星楹昧?，處事就容易模糊君臣的界限。

    就像是史書中分桃的典故一樣。當(dāng)你吃到一個很甜的桃子，立刻給皇上吃。你和皇上感情好的時候，皇上會說你有什么好東西都急著和他分享；當(dāng)皇上厭惡你的時候，便說你吃過的東西都敢拿來，是侮辱他。

    捧殺和僭越總是相輔相成。等皇上走后，他得再叮囑叮囑常泰。

    噶布喇又咳了幾聲。

    久病成醫(yī)。噶布喇隱隱約約察覺到自己應(yīng)該活不過今年的冬天了。他要趁著自己還能說話的時候，多多叮囑常泰和索額圖。免得等他一死，兩人脖子上沒有了韁繩，被皇上的寵愛蒙住了雙眼。

    小太子或許能提點他們，但小太子已經(jīng)夠累了，不能老依靠小太子。

    常海還在絮絮叨叨抱怨皇上原來這么頑皮，比他還頑皮。

    噶布喇笑了笑。

    確實，私底下皇上頑皮的一面真的很令人驚訝。若皇上對女兒也是這種態(tài)度，女兒活著的時候，日子應(yīng)該不會太難過。

    噶布喇躺回床上。常海代替受傷的常泰，伺候生病的阿瑪。

    可憐的常海，一夜之間成長起來，承擔(dān)起家中大小事務(wù)。究其原因，是常泰被牛踢了。

    這件事不知道被誰傳了出去——大概率是康熙皇帝本人。只幾日時間，常泰就成了京中笑柄……笑談。

    皇上去探望常泰的時候，常泰正在觀察家里的牛，小太子的聲音驚動了牛，導(dǎo)致常泰被牛踢了。

    莫名背鍋的小太子胤礽：“？？？”

    胤礽幽怨道：“阿瑪，你好意思嗎？”

    一邊四處散播常泰被牛踢了的小道消息，一邊把鍋推兒子身上的康熙皇帝干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沒想到常泰養(yǎng)牛還養(yǎng)出預(yù)防天花的心得了。若種牛痘真的能預(yù)防天花，給常泰一個單獨的一等公爵位都夠格?！?/br>
    胤礽幽怨道：“阿瑪，這單獨的一等公爵位，有一半是為了補償舅舅骨裂吧？”

    康熙裝不下去了，他繼續(xù)捧腹大笑。

    這幾日他想起這件事提起這件事就笑個不停，實在是太好笑了。

    自家小舅子的性格非常嚴(yán)肅謹(jǐn)慎認(rèn)真，有時候康熙都嫌棄常泰恪守禮儀到固執(zhí)木訥，十分無趣。

    所以常泰鬧出這種笑話，才更好笑。

    康熙一想到常泰受傷時不敢置信的神情，心情就好得不行。

    “對，的確如此?！笨滴跏止⒅钡?。

    胤礽聳肩，嘆氣。

    皇帝就了不起嗎！皇帝就可以在害得臣子受傷鬧笑話之后不但不愧疚，還火上澆油嗎？！

    是的，皇帝就是了不起。

    胤礽爬上康熙的膝蓋，康熙往后靠了一點，讓胤礽坐得更舒服。

    “牛痘啊?！必返i道，“要是有用，先給宮里的兄弟姐妹種，好不好？”

    康熙揉了揉胤礽的腦袋：“當(dāng)然。唉，要是當(dāng)年……”

    康熙想起了順治皇帝。

    現(xiàn)在也能種痘，種的是人痘，仍舊比較危險，且人痘非常稀少。若換成牛痘，不僅危險程度大大降低，種痘成本也會直線下降。甚至普通民眾自家有牛又不怕危險的話，可以自己嘗試種痘。

    “阿瑪，推廣牛痘這么大的功德，民間肯定會給您立功德碑。”胤礽道，“恭喜阿瑪朝著千古一帝邁進了好~大一步?！?/br>
    康熙得意地挼了挼兒子軟乎乎的臉蛋。

    沒錯。他不會搶常泰的功勞，但他的臣子兼小舅子的功勞，自然也是他這個皇帝的功勞。

    預(yù)防地震加推廣牛痘兩個功勞，足以把他在民間的聲望推向頂峰。接下來他做什么都會容易許多。

    那些窺伺他皇帝權(quán)力的勛貴和宗親，也得掂量掂量了。

    接下來只需要平定三藩、□□，掃平國內(nèi)諸事，就能大展拳腳和世界其他國家爭一爭世界霸權(quán)了。

    華夏的皇帝，當(dāng)再好也只能和以往朝代明君持平?？滴蹩粗澜绲貓D，一點一點查清世界各國勢力分布時，野心不由越來越大。

    那些國家原本比起大清國、比起華夏差之遠已。就因為他們有了殖民地，富裕程度居然逐漸趕上了大清。

    他們有用不完的金銀，數(shù)不清的糧食，耗不盡的人口。

    我大清本就不是漢人政權(quán)，自有國情在。他們能做的事，大清也能做。

    康熙看著常泰在骨裂養(yǎng)傷期間給自己呈上的折子，目光炯炯，閃爍著熊熊野心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