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沒翻出來，翻出了些陳年往事，邵明子年輕時的一本相冊。

    葉海寧坐在書房沉悶古板的紅木椅上，把相冊上的灰彈掉，叫肖亦群過來：“艾倫，你mama的這些照片，你看過沒有?！?/br>
    肖亦群正幫她收拾書架，脫了手套過來看。葉海寧遞過一張，他接起來，照片中邵明子穿一件墨綠色的女士西裙，頭上也帶著同款的貝雷帽，手上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她眼神深邃，直視前方，透著與年紀及不相稱的沉靜，臉上并無太多初為人母的喜悅。

    葉海寧手指在小嬰兒胖嘟嘟的臉上：“那是你吧?！?/br>
    肖亦群坐在她身側(cè)，葉海寧一張一張的把照片遞了過來，大多是邵明子在女子中學念書的那會，穿著白色襯衫黑色短裙，偶有和家人一起的合影。

    “這些我都沒看過，aunty長得真好看，像極了80年代的香港明星?！?/br>
    邵明子是邵家長女，一直都是邵慶滿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還被寄予厚望，送去念教會學校。她五官大，輪廓深，一雙眼睛又圓又長，十八*九歲的少女，稍加打扮后站在相機前，三分嬌憨，剩余七分都是卓爾不群。

    肖亦群沒有出聲，手上一直拿著邵明子抱著小嬰兒的照片。葉海寧則在旁邊輕聲說：“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想不明白，aunty為什么不要爹地，會喜歡肖伯父。我沒有別的意思，他比她大那么多。”

    肖景行大邵明子整整二十歲，兩人認識時，他就是有婦之夫。肖亦群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心想別說葉海寧不明白，就連他也不曾明白過mama的心意。一個呆在浮光掠影的繁華世界里，念名校、有幫工叫她大小姐、父母等著她念完書就嫁給世家公子的年輕靚麗的女孩，何以會喜歡上一個被專*制思想束縛得死板正統(tǒng)，還帶著神經(jīng)質(zhì)強迫癥的退役軍人肖景行。

    在那個年代的他們，就應該如同橫跨在這兩個城市、甚至是兩個國界之間的海峽，在各自的生命軌跡中前行，奔騰不息，再無相交。

    她為他耗盡了一生，面對所有人的質(zhì)疑和指責，除了沉默便是決絕。可他給過什么，愛？照顧？還是守護？什么都沒有，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軟件帝國，他留給前妻和子女一大筆財富，卻只因為常年高壓緊繃的神經(jīng)不堪重負，留給邵明子一個殘破不堪的軀殼。

    今年他七十三歲，邵明子五十三歲。

    是否真有愛只管愛，就可以無欲無求。

    葉海寧合上相冊，頭靠在肖亦群肩上，說：“住在一起的那幾年，我就覺得aunty有些不好親近，嗯，她很少說話，所以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這兩年看她照顧肖伯父才懂得一些，是她的愛太深沉?！?/br>
    肖亦群睜開眼睛看著她，葉海寧抬頭端詳了他一陣，笑道：“看aunty年輕時的照片，才發(fā)現(xiàn)你長得真得很像她?！?/br>
    接下來的一周，肖亦群出差北京，正趕上七月暴雨，帝都轉(zhuǎn)眼成為汪洋大海。他在首都機場滯留十五個小時后，終于在這天晚上的十一點半抵達S市郊外的機場。

    他搭乘出租車回市內(nèi)，靠在車座沙發(fā)上，眉間蹙著，然后開了手機，給李慕雪掛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到了S市，還有周一的例會必須請研發(fā)的高層也過來，都交代完了后，象征性的問了句：“你這邊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來處理？”

    有這樣主動交代自己行蹤、安排事情，還能設身處地的為下屬解決難題的老板，世間能有幾個？李暮雪每念及于此，都不經(jīng)感慨肖亦群的溫柔。

    其實這得感謝她的前任。陸琪的性子毛躁、不拘小節(jié)，自己的一日工作都安排不妥，更別說來規(guī)劃上司的行程。在做肖亦群秘書時，就忘事忘得厲害。

    肖亦群也就養(yǎng)成了習慣，只要一出差，飛機兩邊落地，他就會反射性的拿起手機，先打電話給陸琪?？衫钅窖┎皇顷戠?，她今年三十歲，一進公司做的就是銷售管理，基本功扎實，不知比陸琪要沉穩(wěn)多少倍。不過難得有和上司在電話里單獨聊聊的機會，她也就把這兩日經(jīng)手的事情簡單告訴了肖亦群。

    肖亦群點頭：“做得不錯?！?/br>
    最后李慕雪加了一句：“肖總，陸琪下班時來過電話，說和航運那邊的客戶約好了，有個飯局，想要你過去?！?/br>
    “市場維護不都下放給了分公司，如果都要總部出面的話，設市場部干什么？以后不管我在不在，都直接回掉?！?/br>
    李慕雪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明白了。我就是聽她語氣，好像挺急的?！?/br>
    機場離半山閣很遠，出租車上的收音機已經(jīng)報時過了零點。肖亦群撥通了厲恒電話，想問招待客戶的飯局散了沒有。厲恒說他今晚有事，S分去的只有陸琪和賀良暉。

    要是別人陪著去的，肖亦群也就不擔心了，可這個賀良暉，雖然也是做市場的，但卻是從一家外企空降過來的，對信軟的這種本土化銷售風格有點看不上。他赴飯局不喝酒不抽煙不唱歌光聊天，基本也就是個擺設。

    估計應酬的大半活兒都落在了陸琪身上。厲恒見他不做聲，便道：“十點多，我打過一個電話，他們吃完飯后又去唱歌了，在帝豪?！?/br>
    肖亦群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紅色的出租車在深夜的馬路上急速轉(zhuǎn)彎，掉頭。

    在錯綜復雜的包廂格局中，肖亦群終于找到了陸琪在的那間，一推門，竟看到陸琪笑瞇瞇的在幫一個年輕男子點煙，點完后，打火機就塞在了自己的腰帶中。在場有七八個男人，只有她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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