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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雙方竟也未現(xiàn)懸殊戰(zhàn)局,反似旗鼓相當。 袁軍中,將士們似乎漸漸看到了希望,越發(fā)賣力奮勇。 便在此時,立在高臺上的郗翰之極目遠眺。 只見對岸軍營外圍,忽而有一支鳴鏑破空而上,緊接著,又有四五支鳴鏑同時射入高空。 那聲音早被江上震天的聲響淹沒,無人聽見。 郗翰之遠望那數(shù)支箭,唇邊終于掠過一陣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俯瞰江中情況,沖身邊士卒揮手示意。那人心領神會,忽然變換鼓令。 隨之而來,便是高臺下數(shù)十個戰(zhàn)鼓同時整齊敲擊,將軍令傳遞而出。 北府軍中,駐守岸上者迅速反應,齊齊張弓搭箭,將數(shù)十鳴鏑射向空中。 袁朔立在高臺上,見狀心中一緊,下意識回身看去。 只見身后軍營中,仿佛收到了統(tǒng)一的指令,不出片刻,便猝然燃起熊熊烈火! 火勢迅速蔓延,營中留守者匆忙策馬而來,高聲疾呼:“大相公,北府軍不知何時潛入營中,眼下營中起火,糧草——恐要毀大半!” 周遭眾人皆聽到了,紛紛一驚,生出一種山窮水盡的壓迫感。 “北府兵——什么時候渡的江!” “糧草若毀,接下來還如何迎戰(zhàn)!” “定是前兩日陰雨,他們使了齷齪伎倆!” “兵不厭詐,兵不厭詐啊!” 有人沖袁朔拱手急道:“大相公,此時宜撤軍,調(diào)集人手,全力滅火,保下余糧!” 亦有人聞聲譏諷:“此時撤兵,豈不是直接讓北府兵渡江,攻去建康了?” 那人不甘示弱:“否則如何?余糧不足,又能堅持幾日?抑或是爾等愿將家中存糧盡數(shù)捐出,以解燃眉之急?我記得你王氏族中在廣陵就有私庫存糧,據(jù)聞其中所見之鼠,肥碩可比官倉更甚,想來給我軍中數(shù)萬將士吃上一兩頓總是夠的?!?/br> “你!”方才那譏諷之人忽而語塞,面紅耳赤瞪過去,“哼,你自己族中何不捐出一些?我王氏在廣陵有私庫,你們族中便沒了嗎?” 此言一出,數(shù)人竟隱隱有爭執(zhí)不下的態(tài)勢,似誰也不愿讓步。 袁朔俯望眼前情形,忽覺一陣可笑。 不堪用,當真是不堪用。 他沉默地側目,望向江面上之情景。 將士們此時也已注意到案上火光,好容易提起的士氣瞬間又被撲滅,緊接著便開始自亂陣腳,連戰(zhàn)鼓軍令都聽不入耳,排布出的陣型一下便亂了,豁開個空子令北府兵一下鉆入,緊接著,頹勢便蔓延開來。 他心口一陣絞痛,不由伸手捂住,隔江望向對岸那道挺拔鎮(zhèn)定,胸有成竹的身影。 十年經(jīng)營,付之東流,他終是要敗落了。 “使君自問,這些年來,追逐天下,為的到底是什么?是為了江山,為了百姓,為了民族尊嚴嗎?還是僅僅只為爭權奪利,享受至高之榮耀?” “若是后者,則與宮城中的太子與天子,又有何不同?” “宮城中那個位置,凡士族皆可圖謀,若沒有建立舉世矚目之偉業(yè),即使暫時得了權勢,往后又如何守得???” 那日夜里在帳中,阿綺鏗鏘的話語忽然在他耳畔回響。 他為何而起事? 當年,父親慘被害死,還落下惡名,他尚年少,卻在心中暗暗發(fā)誓,日后要為袁氏正名,要為父親報仇,要成為士族之最。 說到底,他的確是為了爭權奪利,為了享受榮耀。 以至于他忘了,多年來跟隨在他身邊時時追捧者,也多是為自己,為家族謀利者…… 心口絞痛越發(fā)劇烈,他面色漸白,強忍著立在高臺之上,沖一旁傳令的士卒道:“退兵?!?/br> “大相公……”那執(zhí)槌兵卒猛然愣住,瞪大眼望過去,卻見他蒼白面上,已多了幾分決絕之色。 那兵卒見狀,不再猶豫,肅了臉色,舉起紅槌,在巨大戰(zhàn)鼓上擂動出撤兵的號令。 余下戰(zhàn)鼓紛紛跟上,厚重鼓點聲響徹江上,激蕩不已,似重重敲在袁朔胸口。 他強忍著喉間腥甜之意,立在高處,于將士們錯愕又頹靡的注視下,搖搖欲墜。 “大相公!” 底下聲聲驚呼傳來,他只作未聞,眥目望向對岸,隔著數(shù)百丈的距離,隔著奔騰江濤,隔著廝殺怒吼,也不顧那人是否能聽到,提氣高呼:“郗鑒安,盼你——重振朝綱!” 說罷,他似已耗盡畢生氣力,立在高臺上,再支撐不住,生生吐出一口鮮血來,頹然倒地。 主帥轟然倒下,便如千里之堤,潰然垮塌,再沒什么能阻擋北府軍的腳步。 …… 二月初,北府兵終于入建康。 便如一年前袁朔大肆進入建康一般,仍是天子的蕭明棠親自攜朝臣來迎,那些曾高高在上的士族們,終是以前所未有的謙卑之姿,對著這個寒門出身的武將彎下腰來。 蕭明棠又下旨意,將郗翰之才得封的國公爵升為王爵,增十郡食邑,受九錫殊禮,使其成為有晉一朝以來,第一位受封的異姓王。 非但如此,郗翰之更領大相國、總百揆、揚州刺史等職,總領朝政大事。 一時間,他的風頭竟已比先前的袁朔更盛,朝中尚存的朝臣們紛紛動了心思,欲來試探這位年輕的權臣究竟如何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