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生產(chǎn)，果然都如此險象環(huán)生，竟讓他比在戰(zhàn)場上殺敵時，都更緊張后怕。

    有那么一瞬，他恨不能替她受下那所有的痛苦。

    更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后悔讓她懷了這一胎。

    幸好最終母女平安。

    他慢慢將臉自雙掌間抬起，又禁不住輕手輕腳將女兒抱在懷里，腦中又開始想象往后的日子。

    妻子將女兒作心肝似的疼愛，而他，則將妻子捧在手心里呵護珍愛……

    他因后怕而緊抿的唇角微微松開，揚起個溫柔的弧度。

    女兒在他臂彎里微微掙了掙手腳，咂了咂嘴，繼續(xù)沉睡。

    這小嬰孩，自出世后，只啼哭了那一聲，示意自己健康茁壯，便雙眼一閉，不聞外事了。

    生來就該是享福的孩子。

    他小心圈著臂，輕手輕腳往外去，招翠微進去守著，將女兒抱往劉夫人處。

    劉夫人近來本就十分憔悴，跟著這樣折騰了一夜，已是疲倦不已，方才見兒子平安歸來，心中的大石便落下一半，后來又聽兒媳順利誕下女兒，終是徹底安下心來，也等不到進產(chǎn)房去看一眼，便由董娘等服侍著先到隔壁屋里去歇下。

    郗翰之進來時，她才用了兩口后廚送來的熱湯餅，正歪在長榻上小憩，聽見動靜，拉著董娘起身，待模糊的視線恢復清明，望見兒子懷中的襁褓時，臉上立刻笑開了。

    她下意識將兩邊衣袖捋平，才伸出手去，道：“我家小女郎來了，快讓祖母抱一抱?！?/br>
    她知道孩子正睡著，說話的聲音也亞得極地，可蒼老面容間的疼愛之意卻怎么也掩不去。

    郗翰之跪在母親身邊，將女兒交出去，微微笑著道：“這孩子貪睡得很，方才哭了一聲便睡過去了?！?/br>
    劉夫人已笑得合不攏嘴。

    她未生養(yǎng)過，只撫育過郗翰之這一個男娃，此刻見到個小女娃娃，正稀罕得不得了，聞言斜睨兒子一眼，道：“你幼時也是如此，不但嗜睡，還頑皮得很，我瞧著我孫女乖巧，比她父親要好上許多?！?/br>
    心事沒了，她胸中郁結(jié)一掃而空，平日的精神正漸漸恢復。

    郗翰之未料母親會忽然揭自己的短，一時錯愕，可轉(zhuǎn)而又笑了。

    不必問也知，母親如今已真的將阿綺當作女兒來疼愛，二人間的關(guān)心再不似從前一般疏遠。

    劉夫人抱了一會兒孩子，便覺手臂有些酸了，生怕手上控制不住磕碰了，忙將孩子交給董娘，教她送回阿綺身邊：“才出生的孩子，最是離不了母親的，快些送回去吧?！?/br>
    董娘小心翼翼抱著走了，屋里余下母子二人。

    劉夫人撫過兒子微微泛紅腫脹的眼眸，柔聲道：“翰之大了，已有了女兒。”

    郗翰之仍雙膝跪著，抬眸去望眼前的繼母，恍惚間仍是當年那個少年郎君。

    “兒子能有今日，除了生母的生恩，更多虧母親多年的養(yǎng)育恩情。兒子這一回，教母親擔憂了?！?/br>
    他說的是這一回外頭的流言讓劉夫人惶惶不安多日的事。

    劉夫人笑了笑，多了幾分不好意思：“你回來前，我慌得很，連阿綺也不敢見，只怕教她見了我那副模樣也跟著急。如今想來，卻是我多慮了，你從來是有成算的，怎會如外頭傳的那樣？”

    先前兒子多次同她說過，千萬莫隨意聽信旁人的話，她到底還是沒忍住。

    想到這，她又望向墻壁。一墻之隔處，便是阿綺正睡著的屋子。

    “幸好你回來了，你媳婦一人待產(chǎn)，心中不安得很，有你在身邊才好?！?/br>
    郗翰之替母親按揉酸痛的膝處，想起沉睡的妻子，道：“也多謝母親，替我好好照顧著阿綺?！?/br>
    劉夫人輕嘆一聲，話里是說不出的心滿意足：“我呀，沒受過生養(yǎng)的痛，卻享到了兒孫的福，也不枉我來這世上走一遭了……”

    ……

    產(chǎn)房之中，阿綺自清晨陷入深睡，過了整整三個時辰，直到午后十分，才悠悠醒來。

    她神思仿佛遲鈍了不少，睜眼片刻后，方回過神來，側(cè)目往旁邊去望。

    屋里靜悄悄的，她的床邊是個新架起的圍欄，圍欄之中，睡著她才養(yǎng)下的可愛女兒。

    隔著床半丈處，則是一張矮榻，榻上臥著個正補眠的人，是昨夜匆匆趕回，陪她生產(chǎn)的郗翰之。

    她驀地想起臨盆之時，朦朧間見到他飛奔入內(nèi)的身影時，心底的那一陣悸動，就像當初初見他的時候，那一道似曾相識的背影，令她從此便認定一般。

    她記得，正是那一陣悸動，將她渙散的精神一下拉回籠中。

    身邊的孩子似有所覺，無意識地揮舞了下手，將拇指伸如口中嘬了嘬，雙眼睜開一條細縫，咧嘴哭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啼哭雖短促，卻中氣十足，格外響亮，將一旁仍睡著的郗翰之一下驚醒。

    他倏然睜眸，一下便對上那雙正望過來的晶瑩眼眸。

    孩子只啼了一聲，便有嘟著嘴繼續(xù)沉睡。

    二人對視片刻，忽然都笑了一聲，齊齊移開視線。

    郗翰之自榻上起身，取了兩個軟墊給阿綺墊在身后，一手繞過她頸后，攬著她起身坐好，柔聲問：“醒多久了，怎不叫我？可餓了？”

    “不久。”阿綺開口答了句，才發(fā)現(xiàn)喉間有些干澀，隱隱還有些苦，應是參片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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