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饒是如此，她心底也總有幾分難掩的欣喜愉悅。

    倒也并非是能解相思之苦的慰藉，而是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收到家書，教她有了幾分被人牽掛珍重的感覺。

    郗翰之十分孝順，自找回劉夫人后，每回出征，都會每月給母親寫一封家書?？上惹胺蚱薅岁P(guān)系并不和睦，有時甚至稱得上冷漠疏離，是以那一封封家信中，從無單獨寫給她這個妻子的。

    她笑著自那仆從手中接過來信，一面拆一面問：“郎君可也給婆母寫了？”

    才離開不過一日便傳書，著實令她莫名地羞赧，雖如今與劉夫人關(guān)系日益近了，她仍下意識地不愿讓婆母知曉。

    那仆從早得了命，聞言搖頭道：“老夫人處并無。使君說了，老夫人處仍照從前的例，每月一封家書，不必教她老人家擔(dān)憂。至于夫人處，若無急事，使君大約每十日會送一封來?！?/br>
    阿綺想了想，軍中當(dāng)每日有往來的軍報送出，發(fā)往建康，上報戰(zhàn)況，她這一封家書，大約便攜在其中一同送出，只經(jīng)壽春時留下便可，并不額外多費人力，遂點頭應(yīng)下，低頭去讀信。

    信中所寫，未如她所料，并無表思念牽掛之意的話，只是略述了這一日的行程與預(yù)備歇腳扎營的地方，又囑咐她記得按時加餐飯，若身上仍是酸脹，也記得多走兩步，讓身邊的婢子替她揉一揉，字字句句，語氣如常，似他就在她耳邊低語一般。

    不知為何，阿綺心中除了有幾分新奇外，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怯，讀至近末尾時，白皙的臉蛋邊竟隱隱浮現(xiàn)一抹紅暈。

    翠微趁她走神時，已將筆墨都備好了，見狀語帶促狹，嬉笑道：“女郎可是在想如何給使君回信了？”

    阿綺本有些出神，經(jīng)她這般一問，才回過神來，便見眼前已經(jīng)鋪陳好的筆墨與縑帛。

    她稍稍一愣，指著那信道：“不必這樣急著回信。”

    郗翰之那信的末尾分明說了，他每回照常地寫，卻不必她一一回復(fù)。

    傳遞家信這樣的事，她只在前世時偶爾做過，如今早已記憶模糊，一時望著那空白的縑帛，也不知該寫些什么。

    翠微卻掩唇輕笑，指著門外道：“女郎今日若不寫出一封來，他今日只怕也不走了?！?/br>
    阿綺抬眸望去，果然見那送信來的仆從雖出去了，卻仍立在門檻外，時不時朝里張望一眼，仿佛正等著什么。

    她低頭瞧一眼信中的話，又瞧一眼那不肯離去的仆從，思來想去，只得嘆一口氣，提筆要寫。

    起初，她愣了許久，提筆的手懸在空白的縑帛上不肯落下，許久才堪堪寫下“郎君”二字。

    翠微在旁干瞧著，替她出主意：“女郎若不知如何寫，不妨便說說今日做的事，讀的書?！?/br>
    阿綺想了想，深以為然，又翻開郗翰之寄來的信，見其中也多是行軍期間的瑣事，雖細碎，卻也不覺枯燥。

    她抬眸望向窗外庭中，忽而想起今日庭中一株桂樹已經(jīng)開了數(shù)朵，香氣雖不濃郁，卻若隱若現(xiàn)，格外宜人。

    她抿唇想了想，提筆寫：

    今庭中早桂初綻，暗香宜人……

    如此起了頭，后面的話便自然接上，不多時，已寫了封百余言的回信來。

    她細看了看，雖不多，到底也非言之無物，便將縑帛疊起，收入信筒中，交給那等候多時的仆從。

    那仆從早得了命，定要得了夫人回信才好，此時見阿綺果然寫了，欣喜不已，雙手捧著連連躬身行禮后，方下去歇息，等著將信送出。

    恰戚娘自劉夫人院中回來，見那仆從離去，便多問了句，知阿綺得了郗翰之的信，才回了一封去時，面上便已笑開了。

    她快步進屋至阿綺身邊，替其將綰起的烏發(fā)解下，披散在腦后，十指插入發(fā)間，一點點按揉，驅(qū)散疲憊，道：“女郎近來倒與郎君越發(fā)和睦了，婢看在眼里，實在是高興?！?/br>
    阿綺聞言有些怔愣，抬頭望著戚娘，略帶迷茫，道：“戚娘高興嗎？可我……我總還是猶豫，我總怕眼前的光景都不過是過眼云煙。”

    她曾自云端跌落泥潭，如今每行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瞻前顧后。便如眼下，她分明已感到心意漸動，卻似再拿不出上一世初嫁給郗翰之時，那種孤注一擲，全心投入的勇氣。

    戚娘望著眼前雖已有了數(shù)月身孕，卻仍純稚如初的年輕女郎，心中生出一陣溫情。

    她年歲長，陪在阿綺身邊亦是最久，幾是自她出生起，便看著她一點點長大，雖是主仆，情誼卻格外不同。

    “婢自然是高興的。”她伸手撫著阿綺烏黑柔軟的發(fā)鬢，微微笑著，眼角彎起細微紋路，“不知郎君先前做錯了什么，教女郎這般抗拒，可婢了解女郎的性子，知道定是事出有因，如今見郎君是真心待女郎好，女郎也已有所改變，自然更好?！?/br>
    她鼻間忽然有些酸澀，眼角也閃出濕意：“我家阿綺女郎啊，從小孤身一人，就要比旁人更謹慎小心些才好，咱們不急，安下心來，慢慢的?！?/br>
    阿綺明白，戚娘說的，是指自己自小未得過母親關(guān)懷，父親也常年不在身邊，十歲上便已父母雙亡，身邊的親人，除了堂姊崔萱外，也無真心待她好的。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去環(huán)住戚娘的腰身，將臉靠在戚娘的胸脯處，微微閉目，努力放寬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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