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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著,又輕嘆一口氣:“如此說來,若女郎這一胎是個女孩兒,也不知要如何。使君大約還好,老夫人處,恐怕又有埋怨?!?/br> 先前阿綺執(zhí)意要走,她與翠微未多加阻攔,一來是清楚阿綺的秉性,旁人輕易不能動搖,二來便是看透了這位劉老夫人耳根子極軟的性子。 有如此婆母,稍一經(jīng)挑唆,便輕易聽信,兒媳往后的日子定是不好過的。 如今,她只盼有使君在,能漸漸約束著老夫人改一改這性子才好。 …… 眾人在驛站中多留一日,到第二日方重新啟程,改道往壽春去。 大約是記得昨日醫(yī)家所言,郗翰之顧及著阿綺懷胎,一改先前的疾奔,將行進速度壓至最低,一路走走停停。 不僅如此,因恐她在車中覺悶熱,他便在行囊中尋出大小合意的木箱來,每到一城,便令驛丞備了碎冰,裝在木箱中,藏在車廂中的軟墊之下,不但化得慢,更令車中漸漸有了涼意。 車中不再悶熱,阿綺連孕吐的反應也好了許多,先前因飲食不佳而日漸剝落的蒼白面頰,漸漸又回復往日顏色。 這一去數(shù)日,眾人便在尋陽與大軍匯合,經(jīng)新蔡往北行去。 期間除了趕路,建康附近亦每日有消息傳來。 檄文傳入朝中時,蘇后與蘇裕等皆大驚失色,未料掩蓋多年的罪行竟被人揭穿,當即便是一番怒斥。 蕭明棠身為天子,本也與蘇后同氣連枝。然待不久后,見袁朔輕而易舉便毫無阻礙地突破江州境內(nèi)防線,進入揚州,他驚駭不已。 原本被士族大臣們寄予厚望的郗翰之,也在此時出乎意料地因崔大司馬之故,退兵踞守,上書請?zhí)熳討吞幾锶恕?/br> 一時間,建康以外的防線,幾算被破,余下雖還有揚州各郡縣抵擋,在袁朔大軍面前,卻都如螳臂當車。 情急之下,士族大臣們也漸漸開始聲討蘇后之過,紛紛要求天子下令懲處。 無奈之下,蘇后被逼主動去太后之位,幽閉宣政殿中。 蕭明棠亦將蘇裕等一干蘇氏子弟或罷免,或降職,以示懲戒。隨后,他下罪己詔,向百姓悔過,又親自向袁朔示好,不但授其原本屬于蘇裕的尚書令一職,更令他鎮(zhèn)守京口重地,幾乎是將建康門戶大開,任由其掌握都城之命脈,遙控朝政。 如此,不過月余,晉室的土地上,便生出這樣翻天覆地的劇變,人人都道,蕭氏江山危矣,民間孩童皆唱:“晉祚盡信昌。” 信昌乃是蕭明棠的字,民間如此直白譏亡國將近,足見天子威信日下。 ☆、拒絕 眾人在路上行了半月有余, 方近壽春。 郗翰之事先寫了書信回來,告知阿綺有孕, 與他同歸一事。 劉夫人不知夫妻二人間的種種, 見原本道自小體寒, 恐難懷胎的兒媳竟突然有孕, 一時欣喜不已。 她原想趕緊替阿綺張羅日后生產(chǎn)事宜, 將接生的婦人、醫(yī)家、安胎湯藥等都備好, 可轉念又想起先前的種種不快, 遂又歇了心思。 左思右想,她心中仍是高興的,便干脆在兒子與兒媳回來這日,親自乘車往城外去迎。 待隊伍行至城門處時,阿綺仍坐在車中,不曾料到劉夫人來, 經(jīng)外頭的仆從來提醒, 才要起身下車去問候。 劉夫人心中正記掛著她, 又憐她體弱,料這一路奔波, 定是累了,忙親自拄著拐, 拖著笨重的雙膝上前, 牢牢握住她手,垂眸望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滿面喜色, 道:“你快別忙,眼下正是該千般當心的時候,定要好好看護著?!?/br> 劉夫人出嫁不久,郗翰之父親便故去了,為養(yǎng)育亡夫獨子,此后多年,她始終寡居,也未曾懷過一兒半女,前幾日才尋了府中生養(yǎng)過的婢女仆婦們來問過。 阿綺頭一回見劉夫人未顧得上兒子,便先迎上來關心她這個兒媳。 她心知婆母如此,自然是為她腹中這一胎,遂也未多謙讓,令婢子們趕緊來將老夫人攙到陰涼處飲水后,便依言重回車中去。 劉夫人心中記掛,不肯上車,直見阿綺先入了車中,才拄著拐慢悠悠回車中去,命人將兒子喚來。 母子兩個坐在車中,俱是喜悅不已。 尤其劉夫人,方才見人多,還稍掩飾著,此刻一雙渾濁雙目已濕了,當著兒子的面,雙手合十,仰面不住道:“多謝佛祖天神開眼,令我兒有后了!” 郗翰之望著母親不知是向佛祖還是別的神明道謝的模樣,眸中也掠過溫柔之色。 他始終記得,過去的十幾年里,劉夫人為了撫養(yǎng)他這個并非親生的兒子,幾乎是嘔心瀝血,費盡心神。 從前因丈夫故去,繼子年幼,家中無勞力,她只能靠著每日起早貪黑地做針線活,替人浣衣來換些口糧,母子二人常有食不果腹的時候。 每至腹中饑餓時,她卻總將自己的那一份省下給兒子。 如此多年,她方得了鄉(xiāng)鄰們的交口稱贊??绅埵侨绱耍杂腥嗽诒澈笞h論這一對并非親生的母子。 劉夫人素來易受旁人言語左右,便也恐他這個兒子聽了旁人的議論,生出芥蒂,于是對他越發(fā)關懷備至,甚至比尋常人家的親生母親都更好些。 后來二人在南下時失散,經(jīng)過多年,好容易尋到,劉夫人自然更多了慶幸,越發(fā)事事以他為重。 因早早沒了夫君,她這輩子便只盼著能見到唯一的繼子能生活順遂,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