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忙把抹額拿開，血珠滾落到玫瑰紫千瓣菊紋小襖上，氤氳成一塊暗漬。

    老夫人忙回頭看了甄妙一眼，見她整個人呆呆的，心中一酸。

    要是鎮(zhèn)國公世子真出了事，四丫頭可就毀了。

    女兒不比男子，未過門就死了未婚夫，會被人說克夫，將來就難嫁了，更何況四丫頭名聲原本就不大好的。

    這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這種事！

    老夫人瞪了老伯爺一眼

    老伯爺這才發(fā)現(xiàn)里邊安靜坐著的甄妙，亦是露出懊惱神色，沖老夫人努努嘴：“我去書房歇了?！?/br>
    等老伯爺離開，老夫人走到甄妙身邊坐了下來，拉住她的手：“四丫頭，現(xiàn)在別多想了，既然皇上派了人去，很快就有消息了。”

    說到這里神色堅定下來，緩緩道：“不管消息是好是壞，我們都還得好好活下去?！?/br>
    甄妙扯出個笑容：“祖母，我沒什么事，倒是您別太憂心了，府里離不開您?！?/br>
    老夫人點點頭：“四丫頭，你就睡在暖閣里吧?！?/br>
    甄妙洗漱好在暖閣歇下，軟榻鋪著厚厚的毛褥子，舒適無比，她卻睡不著了。

    二伯出了事，她雖跟著擔(dān)憂，可因為對這人幾乎沒什么印象了，這種感覺并不強烈。

    就好像聽說一個人不幸的遭遇，會同情，會希望他好好的，但要說多么傷心，是沒有的。

    可今日乍然聽到羅天珵出事的消息，甄妙承認(rèn)，那一瞬間她有些心慌。

    想著前幾日還見面，愛生氣愛黑臉的人，要是真的就這么沒了，甄妙發(fā)現(xiàn)，她一點都不高興。

    至少沒有她以為的因為可以擺脫這段婚姻而產(chǎn)生的解脫感。

    就在翻了數(shù)十次身后，甄妙承認(rèn)，她還有點難受。

    一室黑暗中坐了起來，雙手抱膝，目之所及處，窗外的雪光映得一切朦朦朧朧的。

    甄妙不由自主盯著那扇小窗。

    他要是出了事，從此后再不會有人半夜從窗子跳進(jìn)來，讓她心驚膽戰(zhàn)了吧？

    甄妙下了床，踩著鞋子走到窗邊，不知怎么想的，不由自主把窗子推了開來。

    冷風(fēng)卷著雪花一下子灌了進(jìn)來，把人吹得透心涼。

    甄妙一下子清醒過來，搖頭失笑。

    那人脾氣又壞，行事又狠辣，想來老天也不敢收的吧。

    默默關(guān)了窗子，重新爬上床，不多時就睡著了。

    鎮(zhèn)國公世子被困的消息很快傳了開來，相反，許多人并不知曉建安伯府二老爺?shù)氖隆?/br>
    畢竟二老爺離京多年，什么時候回來，有誰會關(guān)注呢。

    這樣一來，甄妙竟收到了兩張?zhí)印?/br>
    一張永王府的，下帖子的人是初霞郡主，一張昭云長公主府的，下帖子的人是重喜縣主。

    看著兩張?zhí)樱缑羁扌Σ坏谩?/br>
    她們是想安慰自己吧？

    可是，她就是有種預(yù)感，那人不會出事的。

    饒是如此，這個時候也沒有會友的心情。

    甄妙提筆寫了回帖，婉拒了。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日竟又收到一張?zhí)樱淇顓s是初霞和重喜兩人。

    這一次不是邀她去做客，而是約她一起去大福寺上香。

    大福寺就在皇城邊上，富貴人家的女眷常去的。

    捏著帖子想了又想，甄妙去請示了老夫人。

    老夫人心里掛念二兒子，可她是有了重孫、經(jīng)歷無數(shù)風(fēng)雨的人，這兩日坐鎮(zhèn)府中等消息，越發(fā)沉穩(wěn)了，連帶的二房都沒了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時的絕望。

    整個伯府，還是有條不紊的生活著。

    可她卻擔(dān)心甄妙年紀(jì)輕受不住，見初霞郡主二人約她去大福寺，立刻就答應(yīng)下來：“四丫頭，去一趟大福寺給你二伯和羅世子祈福也好。去吧，早去早回?！?/br>
    甄妙這才回了帖子。

    沒等多久，外面來報說永王府的馬車來了，就在外面等著。

    甄妙帶了阿鸞和青鴿兩個出去了。

    一上了馬車，發(fā)現(xiàn)初霞郡主和重喜縣主二人都坐在里面，忙打了招呼。

    初霞郡主湊過來，盯著甄妙仔細(xì)看了看。

    “怎么了，郡主？”甄妙有些納悶。

    初霞郡主坐直身子，道：“我是看看，你這兩天在家里有沒有哭死?！?/br>
    甄妙抽了抽嘴角：“還活著。”

    初霞郡主不滿的嘟了嘴，伸手扯扯甄妙的臉：“行了，別擺出這副難看的表情。大福寺的和安大師教過我一點相術(shù)，你臉上rou多，不是沒福氣的樣兒?！?/br>
    “多謝郡主安慰了?！闭缑顩]好氣的道。

    這真的是安慰，不是插刀嗎？

    初霞郡主覺得自己安慰還不到位，又補充一句：“再說，就算羅世子真的有什么事，不是還有我們嗎？”

    這下子連重喜縣主都忍不下去了，涼涼道：“我們能娶甄妙嗎？”

    “你當(dāng)然不能。”初霞郡主下意識的反駁，然后反應(yīng)過來，悻悻的道，“我也不能?！?/br>
    一副扼腕嘆息的樣子：“可惜我不是個男人，呃，對了，表姐，沐宇表哥不是還未定親嗎，實在不行，要是羅世子真出了事，就讓他娶甄四好了?！?/br>
    說著覺得這個主意可行，拍拍甄妙肩膀：“甄四，你別擔(dān)心了，無論如何，你肯定能嫁出去的?！?/br>
    甄妙忍不住扶額。

    羅世子，你人緣這么差，自己知道嗎？

    “初霞，你再亂說話，我?guī)д缑钕萝嚵恕！敝叵部h主實在受不了初霞郡主的胡言亂語，警告道。

    “我沒有亂說了?！背跸伎ぶ鞑环獾泥止镜?。

    要不是她哥哥定親了，沐宇表哥還排不上隊呢。

    “羅世子一定不會有事的?！闭缑畈幌朐俸蛣e人扯在一起，微笑著道。

    初霞郡主口中的沐宇表哥就是昭云長公主的次子韓沐宇。

    又有才學(xué)身份又高，不知多少京中貴女垂青，在羅天珵生死未卜的時候，這番話要是傳出去，她也沒法活著了，一人吐口唾沫都會把她淹死。

    看著甄妙皎月般的笑容，重喜縣主一愣，忍不住問：“甄妙，你這么相信羅世子嗎？”

    還是不敢承認(rèn)他會出事？

    甄妙點頭，神色淡然的道：“我相信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不會這么輕易出事的。”

    雪崩是天災(zāi)，非人禍，一個人再有能力，在天災(zāi)面前也是渺小的。

    重喜縣主心中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要是他真的出了事，我就自梳，終身不嫁人了。”甄妙在二人面前袒露了心思。

    并不是她對羅天珵的喜歡已經(jīng)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只是來了這里，見了那么多男子的德行，她實在沒有什么嫁人的興趣了。

    這段婚姻她拒絕不得，那樣就成了叛經(jīng)離道的女子，世所不容。

    可要是因為男方?jīng)]了，守節(jié)不嫁，卻會得到廣泛的贊譽。

    這種贊譽她不需要，她要的是因此帶來的自由。

    想到這里，甄妙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問。

    羅天珵的生，和自由，你要哪個呢？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疑的，甄妙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她當(dāng)然期盼他活著。

    她從沒想著自己的自由要任何人的性命來換。

    這番隱秘的心事，重喜縣主二人無從得知，聽了甄妙的話都大吃一驚。

    初霞郡主難得的沒有再說什么。

    如果羅世子在甄四心中已經(jīng)這么有分量，那等會兒在菩薩面前，她也替她求求好了。

    三人進(jìn)了大福寺，一群丫鬟婆子擁著去殿中上香。

    甄妙跪下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香祈福。

    小沙彌領(lǐng)著三人去客房歇腳。

    初霞郡主要帶著甄妙去見和安大師，被甄妙推拒了。

    和安大師要真是得道高僧，看出她是借尸還魂那就玩完了，若是沽名釣譽之徒，那見了不如不見。

    見重喜縣主也不去，初霞郡主冷著個臉自己走了。

    甄妙覺得有些困頓，想小憩一會兒，就見重喜縣主不知從哪里摸出一盤棋。

    甄妙臉色當(dāng)時就綠了，結(jié)巴著道：“縣，縣主，我對和安大師仰慕已久，還是跟郡主一起去拜見一下吧?！?/br>
    重喜縣主把甄妙按住，淡淡道：“下棋能夠平心靜氣呢?！?/br>
    甄妙無奈，心里悔恨了無數(shù)次。

    等一盤棋下完時，初霞郡主總算回來了。

    甄妙長舒一口氣。

    三人這才離開大福寺。

    上馬車時，瞥見一個頭戴帽帷手中挎著靛藍(lán)色包袱的女子向內(nèi)走去，不由停住。

    那個女子雖遮住了樣貌，看著卻相當(dāng)眼熟。

    “甄四，怎么了？”初霞郡主問。

    甄妙搖搖頭，上了馬車：“沒事，走吧?！?/br>
    心中卻越發(fā)疑惑了。

    那個女子背影，看著怎么這么像三表姐呢？

    她這副打扮來大福寺做什么？

    懷揣著疑問回了建安伯府，甄妙沒在寧壽堂多留，直接回了沉香苑。

    “四表妹，怎么在這坐著啊？”

    坐在門口的溫雅琦嚇得跳起來，有些慌張的道：“我，我看雪呢?！?/br>
    “三表姐呢？”

    溫雅琦神情有些慌亂，故作鎮(zhèn)定道：“三姐在睡覺呢。”

    “呃。”甄妙點點頭，沒有再多問，笑道，“我們一起賞雪吧，這兩日心里正悶得慌?！?/br>
    聽甄妙這么說，溫雅琦不好再拒絕，勉強點了點頭。

    眼中卻時不時的閃過焦慮。

    三姐可別這個時候回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坐了一會兒，就見溫雅涵從外面進(jìn)來，除了頭上沒了帽幃，穿戴和在大福寺遇到的女子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