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寒夜，說是好好歇息，可家里哪里有人會睡得著呢？

    張儒秀睡不著，司馬光也睡不著。

    “我其實早就見過死亡的事?！彼抉R光開口道。

    “阿娘家里有兩位姊妹，一位嫁到了吳家。十三歲時，吳家的姨夫病死在洛陽。那時候，我那位十九歲的表哥來我家里報喪。他穿著喪服，眼睛早都哭腫了去，阿娘見不得他那般悲戚樣子，便一直安慰著。那時大哥早已當(dāng)官去了，阿娘就讓我接待表哥。誰知兩年后，表哥病死在蒲阪?？晌夷俏灰棠福坏饺瓯阋哺蚺c子去了。留下一兒一女，年齡都很小。我見過表哥失魂落魄的樣子，也見過阿娘嘆氣哀痛的樣子。那時候，我還是看著別人?！?/br>
    司馬光轉(zhuǎn)過身來，同張儒秀對視，嘆道：“只是如今，這些事都落到了我自己身上后，才能體會到那種失去親人的悲痛。去年娘走了，今年爹也走了，二老一下子就棄我而去，何其殘忍。我還能想起爹在時，我陪著他的日子。阿爹被小人誣陷也沒有怨恨，反而是愈發(fā)督促自身上進。阿娘賢惠，持家有方，跟著爹此處奔走也毫無怨言。只是他們那么快就走了，快到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br>
    深夜里，張儒秀能看見司馬光眼中含著淚，似在極力忍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眼眸晶亮，眼里盡是抹不去的悲戚。

    “阿姑阿舅若是還在的話，定不會想瞧見你這般頹廢模樣。”張儒秀悄悄湊過去，說道：“你得好好的，他們才能安心啊?！?/br>
    張儒秀不在乎旁人如何，她只關(guān)心司馬光的身子。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熬過去，總能慢慢變好的?！睆埲逍阊巯乱仓肋@些話不頂用，可她還是想安慰幾句。

    司馬光聽了她的話，抬了下眸，又伸手抹著淚，輕聲問道：“那你呢？”

    “什么？”張儒秀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歲歲，你會離開我么？生死也好，別離也好，你會離開我么？”司馬光把張儒秀的手捧到胸膛前，一字一句地問著。

    會離開么？如今不會，可日后會。生死與別離哪里是張儒秀能夠隨心支配的事呢？

    可張儒秀瞧著他一臉認真模樣，心里頗為動容。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怎么舍得離開你呢？”張儒秀回道，“你的生活里，有無數(shù)親朋好友，有許多抱負理想。我也是。我會同好友一同出去玩樂，我在做著自己喜歡的事。你看，你的生活里不止有我，還有許多重要的人?！?/br>
    “那不一樣?！彼抉R光聽罷，頗為焦急地回道：“歲歲，你跟他們都不一樣?！?/br>
    張儒秀聽罷，嘴里繞著那句“有何不同”，不過最終還是沒說出來，只是默默聽著司馬光說話。

    失意的人需要傾訴，張儒秀也愿意做個傾聽者。

    “歲歲，你不可以離開我?！?/br>
    司馬光也沒說什么，末了也只是瞥下這么一句。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br>
    “好?！?/br>
    她說了句違心話。

    作者有話說：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背鲎蕴諟Y明《擬挽歌辭三首》

    一百章啦！完結(jié)倒計時十幾天！本章48h內(nèi)留言有紅包掉落！

    第101章 老家

    頭七, 陜州夏縣老家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家里吃席。老人家生前聲望高，同年好友與體己，朋輩親戚, 能來的都來了晉州。

    家院里本就不大, 如今驀地添了好些人，不免叫人覺著擁擠。

    隔著好些人，張儒秀放眼望去, 一下子便能瞧見站在人群中接應(yīng)親戚的司馬光。

    司馬光的情緒雖是穩(wěn)定不下來, 然而同出殯時相比，早已是好了許多了。

    今日院里熱鬧, 待客之間, 張儒秀也接了封延州的信，趕忙跟嫂嫂打了聲招呼。嫂嫂心疼張儒秀連日cao勞，正巧家里來了信，便找了個緣由叫人回屋去歇息了。

    這信是龐之道代二姐寫的，說的都是二姐想說的話。不過前些日子二姐生了場病, 恰逢冬日寒冷, 現(xiàn)今身子骨也沒好個徹底。

    二姐在延州, 自然知道張儒秀家里姑舅的事，話里滿含心疼, 不過更多的還是抱怨話。

    二姐如今有了孩子，一面要照顧自家小孩, 一面又要時常陪同院里的小娘散心。小娘家里地位高, 縱使她忙不過來也得去陪人。

    信上倒是說夫妻倆沒鬧矛盾，一切安好。

    張儒秀要陪著司馬光去老家夏縣受孝, 幾年之內(nèi)都沒法子出遠門探親。二姐探著世事無常, 也提了一句, 自家官人也時常想起居汴時與司馬光一同唱和的那些日子，一時頗多感慨。

    晴末晴連站在張儒秀身旁，瞧見人展信后一臉憂愁模樣，心下?lián)鷳n。

    晴連不敢開口，手肘戳著晴末，叫她勸自家娘子一番。

    “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晴末輕聲問道。

    “我沒事?！睆埲逍銚u搖頭，“只是想到，自我成婚后，一直沒能與二姐見上一面。最后見面，還是出嫁相別時，我坐在轎里回頭一望，二姐就愣愣地站在府邸門口，也看著我。那時我什么都不懂，也沒想過后來會發(fā)生這么多事，跟著官人搬家，又拼命扎根活下去，心里總沒著落。如今想來，幾年前滿腦子幼稚事。”

    晴末見張儒秀一番感慨，心里清楚人心里悶得慌，便開口安慰著：“哪里有？娘子成婚后，一直在給官人分擔(dān)著事，自己也不辭辛勞地奔東走西，在鋪店里忙得焦頭爛額。娘子想起往事，覺得幼稚不堪，也是說現(xiàn)今想的事更多，更全了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