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別愣著,準備去。有人推了一下他。 蔣玉菡恍然驚醒,想抬頭看周邊景象,卻被頭上繁復的珠釵墜的頭疼。 嘶他扶住滿頭珠翠,屏息聽著前頭的唱腔。 只聽前頭咿呀念著: 誰知小姐瞌睡,恰遇著夫人問當。絮了小姐一會,要與春香一場 《牡丹亭》,尋夢一折。 縱然琪官兒生疏此業(yè)十年有余,閑暇時卻也會應邀,去戲班子那邊溜達溜達,指點指點。 這折子他上一世又練了不下萬次,閉著眼兒都能把每一句念好走好,縱然一世都過去了,唱念做打一舉一動,都刻在了骨子里。 他忘不掉。 而現(xiàn)在,他也不打算忘了。 瞧自己手腳健在,并無隱痛,也無疤痕,再聽外頭稀疏的叫好聲,他已經明白了,自己回到了什么時候。 上一世的那一出尋夢呀,讓忠順王尋到了個嬌俏的優(yōu)伶,讓琪官兒尋到了數年紙醉金迷的夢幻生活。 蔣玉菡垂了眸子,聽到那伶兒唱到: 報道官廚飯熟,且去傳遞茶湯 他一甩風袖,步步蓮花,婀娜著走上臺去。 這具身體還是稚嫩的,嗓子開了,卻還有些生澀。 尾音一抖,全似少女情竇初開時的羞怯。 幾曲屏山展,殘眉黛深淺。為甚衾兒里不住的柔腸轉? 小旦本就要半大不小的孩子唱,他用略青澀的嗓子,并不會減色,反而讓男女不忌的忠順王,眼前一亮! 蔣玉菡絲毫不懼,臺下坐著王侯將相又如何? 他只唱他的! 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 唱念做打,咿呀腔調,風袖顯皓腕纖細,滿頭珠翠襯脖頸柔弱。 許久方罷。 唱畢,戲班子的頭頭跑臺下問忠順王府的管家:唱下一出嗎? 戲班子按貴人定的折子挑著唱,但貴人畢竟隨時都會改變想法。 多問一句,不虧。 更何況 明眼能見著,忠順王陪著一個中年男子,而那人已經面帶不可掩蓋的倦意。 管家問忠順王,忠順王躬身問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按按眉心,頷首道:歇了罷,讓那小生小旦洗了妝,給我見見。 忠順王瞬即吩咐下去。 給蔣玉菡洗妝的奴仆幫他洗著,語氣羨艷:定是王爺看上了,要給你一場富貴呢。 蔣玉菡但笑不語。 上一世的他還小,沒發(fā)現(xiàn)忠順王對同行男人的態(tài)度,行禮應答時乖巧的像個鵪鶉,毫無亮點,以至于平淡的給人見見,過了幾天就被抬到了忠順王府里去。 這一世或許有可以爭取的地方。 臺柱子俱洗了妝,換了身衣服,給忠順王見禮。 忠順王道:這位是黃老爺。 眾人忙又俯身道:黃老爺好。 蔣玉菡心想,嘿,這不就是黃上嘛! 第52章 北靜王秦鐘柳湘蓮蔣玉菡(2) 以戲班子的頭頭為中轉,雙方進行了一場非??吞椎目吞自拋?。 蔣玉菡有意表現(xiàn)自己, 問到他的時候, 回答的又快又機靈。惹的黃老爺多看了好幾眼。 忠順王卻略皺了皺眉他不喜歡太過機靈的。 王爺嘛,自然是喜歡乖巧聽話懂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可愛, 稍微帶點刺, 王爺細皮嫩rou的, 遭不住。 不過那小生還不錯。 一番應答完, 戲班子頭心下略松,心想,總算應付完了罷?! 旁聽許久的黃老爺終于開口,你們這戲,給水溶那廝聽時,他是如何說的? 水溶? 北靜王? 戲班子頭只做君臣佳話,笑道:他不愛聽這種男女儂意的,只愛聽三國, 和他笑的眼里只有兩條縫, rou蒲團改的話本子。 忠順王聽著,嘿然一聲, 道:他們一介賤民,哪里知道逆賊在外頭做了什么? 黃老爺卻哼了一聲,道:你們這戲班子,可真的什么都敢唱! 戲班子頭唬的一下子就跪地上了,蔣玉菡忙也跟著跪。 北靜王?逆賊?難道說 心念急轉間, 蔣玉菡已經開了口! 方才賤民唱的《尋夢》,也是有人聽出情來,有人聽出yin來,端看他們是如何聽的,他俯身道,便是《三國》,賤民也只能聽出,諸葛丞相等忠臣的拳拳尊劉忠君之心! 話一出口,滿堂寂靜。 忠順王對戲班子里的幾個小花旦小生,還是頗有好感的,不愿讓他們猝然因為北靜王遭殃,忙附和道:小旦說的有理!唱《三國》《rou蒲團》的戲班子多的很,叫好的也多,可真謀逆,并給了那無禮要求的,也只有一個水溶?。?/br> 北靜王造反了。 北靜王提了一個過分的要求,像《rou蒲團》的劇情一樣 電光石火之間,蔣玉菡已經明白了! 重生的,不只有他一個! 他們的頭上,那黃老爺慢慢的說著:也罷,不過日后,這傷風敗俗,顛倒人倫的戲折子,還是不要再唱了。 戲班子頭忙道:謝陛老爺恩典! 隴西,漫天黃沙中,北靜王瞇著眼,站在城墻上,聽著謀士稟報。 抓起來的府尹已經斬首,百姓歡呼雀躍,爭相割rou生食。 北靜王聽著,內心一陣惡寒,面上卻還要點頭笑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欺壓百姓多年,也是自食惡果。 謀士笑道:并且朝廷斷然拒絕了以俘虜換個賈家小公子的要求,這也讓諸多平叛的將士寒心。 北靜王的笑意深了一些:朝廷不僅斷然拒絕,更有兵部尚書,當場說出這句話! 那些兵士,既然無能被俘虜,那索性死球算了! 謀士聽著,急切躬身道:當以此事報之三軍及百姓! 北靜王點頭笑道:正是。他朗聲笑道,原本只要犧牲一個沒落國公府公子就能解決的事,朝廷啊,偏沒主見!這朝廷啊,遲早會傾覆的! 謀士領命下城墻,心下嘀咕: 如果朝廷果真把寶玉送來,那朝廷成什么了? 再說了,縱然真送過來了,難道他就束手就擒了? 謀士想不透水溶的一系列舉措,便只能先以我王圣明敷衍過去。 疑竇在他的心內越來越大。 北靜王見謀士下去了,扭頭看向被黃沙掩蓋的東邊。 皇上建行宮,王爺建王府,本來郁郁蔥蔥的隴西,紅色的地表漸漸裸露。 河水渾濁奔騰,風乍過,黃沙遮蔽天地。 但是。 北靜王笑意柔和,想著。 賈寶玉,至純至善,聽到這消息后,定會心生哀悼,和賈政請去。 既然他自己愿意來,堂堂榮國府公子哥,誰又能攔著? 誰都能攔著。 賈政尖叫著,質問賈寶玉何處招惹了這個逆王。 賈寶玉頭一次聽見他父親尖叫,被嚇了個半死,一眼不敢發(fā),縮在床榻上,像是剛被辦事的可憐樣。 賈政見著他那柔柔弱弱,頗類小倌的樣子,更想直接拿板子揍了! 兀那逆子!給家惹災! 王夫人忙抱住賈寶玉,哭叫道:我就這一個兒子了,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 賈政怒吼道:他勾結反賊,該死??! 王夫人也吼回去:分明是那逆賊之前在京中的時候就對寶玉有非分之想,這都要怪我兒? 賈政怒急,當即舉起板子,喘著氣道:如果不是他去眉目傳情,逆王什么人得不到,寧愿放了俘虜,也要讓他去隴西?!如果我不攔著先打死,他一定已經說自己要去了! 屋里亂糟糟的,賈寶玉哪見過這陣仗?又有心思被戳破,更是嚇的臉都白了。 他本心有不忍,想俘虜過的不好,朝廷無意去救,更聽聞有好官已經被凌遲了(被百姓分吃rou的那個),的確想過去隴西。 至于其他 云雨之事他知道一點,還是看書時胡亂知道的,哪知道眉目傳情?哪知道勾結? 王夫人見著賈寶玉煞白的臉,卻以為他的確和北靜王有過,萬念俱灰,跌坐到地上,只最后一口氣撐著,哭喊道:寶玉還沒十歲!你用這么齷齪的想法去想寶玉! 仆從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有的忙亂出去,說要尋盆子給主子凈臉;有的擠出去說要去尋賈母 賈母被賈赦扶著來了。 后頭還跟著秦氏和秦鐘。 秦氏好聲好氣的先扶王夫人坐在床榻上,讓母親和兒子坐一塊,再接過接了水的盆來,一點點給王夫人擦臉。 秦鐘也爬上榻,抱著賈寶玉好生安慰。 內事已定。 賈赦瞅著賈政冷笑,斥責道:好弟弟,一個八歲小孩,哪里知道什么勾結外王?你我八歲的時候,還蹲在地上玩泥巴呢! 你要是再這般渾說,那指使寶玉去聯(lián)系水溶那賊?你倒是說一個人出來! 賈政梗著脖子,就要說些賈寶玉不孝癡呆之類的昏話了。 賈母哪不知道賈政想說什么?幽幽嘆口氣,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枯眼看著得志的賈赦。 寶玉還小,我們只當怪給了這要求的逆賊,賈母先給事件定性,然后再點中心,現(xiàn)在只要等圣上的旨意就行,圣上都沒說什么,你就亂嚷殺賊的,讓人笑話。 作者有話要說: 早被笑話幾百年了。 第53章 北靜王秦鐘柳湘蓮蔣玉菡(3) 賈母的話,賈政還是聽的, 當即低頭道:是。 只是手還握著板子, 不肯松開。 賈赦又冷笑道:寧國府被查出來,和水溶那反賊有勾結,已經全府下獄了, 你再嚷嚷寶玉這個八歲的小孩勾結賊敵, 那你就可以和他們作伴了! 賈政腦子昏昏然, 只迷糊知道, 他在這事上,不能逞一家之主的威風 賈母嘆道:唇亡齒寒啊寧府既沒,秦氏是新嫁妻,又有個正當入學的弟弟。老身看著可憐,打算把她們接來榮府里住。 賈政當即道:不行!寧府既然涉嫌謀逆,那宗婦又如何能接來?豈不是說不清了? 賈赦不耐煩道:既然她能接進府來,就說明這堆破事沒她的事!賈珍估計是和水溶喝了幾次酒,賈薔是白身, 哪會有什么大事?頂多奪爵, 以后要接濟的時候多著呢! 賈政更道:這怎么行!他想到一大家子哭唧唧的擠在榮國府里住,就頭皮發(fā)麻。 怎么不行?不要小家子氣, 我們家好歹是榮府!賈赦道。 開玩笑!他們家可是連甄家該被抄沒的財產都敢存著的,區(qū)區(qū)窮親戚,到時候往莊子上一扔,全了面子也不缺里子,有什么好不行的? 賈政卻想不明白, 還在糾結公庫錢財不夠,救濟錢不夠,這類的問題。 賈母卻已經來宣告,她過來的第二個事。 政兒,你趕快寫個奏折,就說心疼兒子,希望最好不要把他送去隴西,但如果一定要送去,賈家一定會拱手奉上! 賈政聽著,就想嘟囔句:我才不心疼呢!好歹漸漸升上來的理智讓他沒說出口。 政治作秀,趁機表白忠君,讓削了又削的爵位稍微穩(wěn)一穩(wěn)。 還有,賈母的聲音毫無起伏,賈赦要隨軍平叛,你和王氏也準備一下。 賈赦志得意滿,賈政呆若木雞,王夫人止住了不斷流淌的眼淚。 只有秦氏姐弟毫無感觸,一個吩咐把盆子端下去,拿粉黛來,一個依舊摟著寶玉,低聲寬慰著。 賈政見著,忽然覺得秦鐘和寶玉的一番親密樣子,怎么看怎么別扭! 賈母見著只覺得是小孩子之間關系好,偏道學家見道學,認為男女六歲不能同席。 賈政就是那個道學家,當即喝道:為了這個臭小子去平叛?他伸手就要撲過去把寶玉拎出來,辱沒家門的玩意,打死了干凈嗚嗚嗚! 賈赦皺著眉,揮揮手讓力氣大的婆子,捂住賈政的嘴拎下去。 回頭,他對老態(tài)龍鐘的賈母一躬身,擔憂的說著:本來榮府與逆王只是泛泛之交,弟弟這般鬧大,不知道的還以為寶玉和逆王之間關系不同尋常呢! 說完,他昂起頭,志得意滿:讓他安靜幾天,等孩兒平叛,攜逆王頭顱歸來,那時候,他就算認為自己是當父親的,要把忤逆的寶玉打死了,我都不攔著! 賈母呆呆的看著賈赦唱念做打,半晌嘆一聲:我已經老了,你既然已經承爵,那就隨你去吧。 賈赦哈哈大笑道:待我歸來,榮禧堂開宴! 孩兒以出外帶兵為榮耀。 但他不會知道,這番帶兵,只要他有一絲猶豫,就會被當做是同情叛逆。 四王八公,就此分崩離析。 賈赦熱熱鬧鬧的扶賈母回榮禧堂,口中稱道著得勝歸來后該如何如何。 秦鐘遠遠聽著,懷中抱著戰(zhàn)栗不止的賈寶玉,只繼續(xù)柔聲安慰。 沒事的,逆王心思詭秘,我們猜不出來。逆王反叛的罪過,也不是我們來承擔。 賈寶玉嗚嗚嗚的縮在秦鐘懷里,只覺得,這懷抱溫暖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