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憂心林姑娘在賈府的日子，派了四個婆子來守著，果然是派上了用場。

    屋里頭，黛玉看了兩頁書，有些倦，吃著飯，思緒繁雜紛飛。

    忽然就想到先前惜春和她說的話。

    你這有許多外頭難尋的孤本，都是千金難尋的，惜春是帶著羨艷的語氣的，之后疑惑，如何并無家財，外頭人都說你吃住都靠賈府？

    她微微一笑：誰知道呢。

    惜春歪歪頭，忽然就望向紅陰沉沉的紗窗外，頗寂寥的一笑：真是污濁。

    黛玉吃完了飯，就命道：把紗窗換了吧，換成淺淡一些的顏色。

    雪雁領(lǐng)命，先把食盤撤了。

    翻箱子找紗窗的時候，她忽然發(fā)現(xiàn)，撤下去的食盤，剩下的飯菜好像比先前的少了些。

    第二日，賈母又派人去請林姑爺，林府的人抱歉的說，林姑爺在戶部那開會。

    第三日，賈母耐心的再派人去請，林府的人抱歉的表示，林姑爺和其他五部的老爺在議事。

    第四日，賈母頗有耐心的再派人去請，林府的人回道，林姑爺在面圣。

    第五日，賈母沒耐心了，坐在主位，擺出自己國公府夫人的威勢來，對著林府的人道：林姑爺總不可能連著四日都不得空罷！為老身擠個空閑，都不能嗎？

    林府的人頗不好意思的躬身笑道：國事繁忙，還請老夫人諒解。

    賈母心想，也沒見著賈赦賈政忙到這個份上?。∮钟悬c(diǎn)心虛，萬一呢？戶部尚書啊，接近實(shí)權(quán)文官的頂峰了吧？再登頂就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位同權(quán)相，統(tǒng)領(lǐng)朝廷。

    林如海今年還沒五十歲，未來可期。

    不知為何，賈母的心有些顫，腿肚有些發(fā)虛。

    作者有話要說：　　雪雁（一臉正色）：你搬你的家，與我家小姐何干！她要睡覺別打擾她！

    林如海（一臉正色）：戶部尚書身為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本來就是要天天開會的！

    賈惜春（一臉正色）：賈家對林姑娘一點(diǎn)都不好！都是喪了良心的！

    第27章 林黛玉（4）

    在她回過神的時候，林府的人已經(jīng)告退, 走了。

    一會兒, 又有人稟告：林老爺請黛玉回林府住兩日。

    賈母坐在榮禧堂高高的主位，摔了杯子，色厲內(nèi)荏的怒道：不是說林老爺國事繁忙嗎！

    外頭兵戈聲交錯, 伴隨著壓抑的尖叫聲和驚呼聲。

    腳步聲漸漸近了。

    有眼生的將軍模樣的人徑自走入榮禧堂, 拿出奏折, 捧讀道：今檢查家產(chǎn), 男者羈押，女者暫且留府，俟定罪后一并處置。

    林府的人笑道：賈家有事，林家的姑娘自然是當(dāng)暫避的。

    那將軍點(diǎn)頭道：如今門都守好，各處也都控住了，待林府姑娘收拾好行李出去后，再行抄家。

    就有面色狠厲的媳婦忽然尖笑道：就不怕林家把能給賈家定罪的罪證帶出府嗎？

    將軍嗤笑道：賈家待林姑娘如何，眾所周知, 林家如何還會幫賈家？說罷手一揮, 把那些人都控制了，不污了林姑娘的耳。

    宮里出來的女番役立時從屋外進(jìn)來, 押住那個媳婦，嘴巴也堵上，拖了出去。

    一個姑姑穿著宮裝，梳著婦人發(fā)髻，朝賈母一福禮, 道：老夫人，得罪了。

    賈母木呆呆的睜著眼看著，聽著，半晌吐了口血，暈厥了過去。

    暈過去前，她最后的念頭是零碎又繁雜的。

    宮里出來的抄家面圣戶部尚書

    在思維陷入黑暗的前一瞬，她明白了，林如海消失了這三四天的原因。

    *

    林黛玉在林府安歇，第二天，聽林家老仆給她報了賈府的消息。

    榮寧二府府庫和積年老仆的私庫里抄出不少林家的擺件珍玩，按著林如海給的單子，能找到的都入箱抬回了林府，隊(duì)伍浩浩湯湯能有半個京城。

    又抄出一些御賜元妃的金銀財寶，抱琴已經(jīng)認(rèn)了溝通宮外的罪，首罪賈母。

    還抄出了獲罪甄家的一些物事，窩藏之罪跑不了。

    再抄出了一些大小王氏放利的憑證和賬本。

    最后，還抄出了一些比較尷尬的物事

    林家老仆想到林老爺?shù)膰谕?，硬著頭皮說完了。

    將軍毫無藏私，嚴(yán)格履行抄家流程，最終在怡紅院里，抄出了北靜王的、琪官兒的、秦鐘的、香憐玉愛的、柳湘蓮的、寶釵的、還有些認(rèn)不出來的貼身之物。汗巾、手帕，串兒，不勝枚舉。

    林黛玉聽著，小臉兒煞白，穩(wěn)穩(wěn)的坐在位子上，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眼前晃。

    她端端正正坐著，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林家家風(fēng)肅靜，仆人并沒有碎嘴的。林家老仆并沒有說更多，非議之言更是一句沒有。只是把事實(shí)列了出來。

    林黛玉沒有問林家老仆是如何得到詳細(xì)消息的，如同她昨日聽從建議收拾全部東西出賈府，并無多言一樣。

    一會兒，她說道：請讓守賈府的人務(wù)必不苛待園里的姑娘們，亦不要讓薛姑娘的事傳出去。

    林家老仆知機(jī)笑道：都在一個園中，小時候不懂事時錯拿了一方帕子，也是有的，老奴這就去。

    林黛玉點(diǎn)點(diǎn)頭。

    大觀園業(yè)已封鎖，礙著是元妃省親的園子，抄家后并沒有派人進(jìn)去守著，只在園外圍著，鐵桶一般。

    紫鵑被派去侍奉賈寶玉后，一開始能哄賈寶玉說些林姑娘不會走之類的話，地位超然。但是，到黛玉明言要換人伺候，不要紫鵑后，她的地位就尷尬了。

    不再侍奉黛玉的她，于賈寶玉眼里，和尋常姐妹也沒什么差別。她在份例上領(lǐng)的是二等，但怡紅院里斗爭激烈，她難以上手，很快就被擠出屋內(nèi)，只能去廊下干些喂鳥的活兒。

    賈寶玉不知道黛玉為什么不要紫鵑，但林黛玉不喜歡的，他便也不喜歡，派人去送東西給黛玉時，只派晴雯去。

    紫鵑有著愚忠，內(nèi)疚自己試玉的一番話讓黛玉傷心，心想，她被厭棄也沒關(guān)系，只要林黛玉能嫁給賈寶玉，她能看著林黛玉幸福，就夠了。

    然后，名為國公府的大廈嘩啦啦傾倒了，寶玉被抓到大獄中。她和著一堆面和心不合的丫鬟一起困在怡紅院里，面面相覷，膽戰(zhàn)心驚。

    這里頭反應(yīng)最快的是襲人，幾日前聽說薛家搬出梨香院后，立刻托人求了恩典，明面上由花家做主，沒等封院就嫁人去了。秋紋也想跑，在門口被逮住，生死不知。

    晴雯被驚病了，鎮(zhèn)日躺床上昏昏沉沉的。麝月硬著頭皮統(tǒng)領(lǐng)全院，院里卻還是亂了一陣子。

    被搜院了，能不亂嗎？

    紫鵑居然也偷亂進(jìn)了屋里，循著記憶，把賈寶玉放東西的箱子柜子開了，把黛玉送他的帕子絡(luò)子等失物都收到了自己的袖袋里。其他的又原樣放回去。

    幸虧沒被發(fā)現(xiàn)。

    紫鵑回去，把黛玉的東西鎖到自己的箱子里后，才躺在床上喘氣兒。

    她這才敢回想，心下咦了一聲。她好像看見了些薛姑娘的東西？

    還沒來得及深思，就有女番役踹門而入，命道：看看她是不是和那位姑娘一樣病了。

    紫鵑忙道自己沒病，隨著番役到院內(nèi)陰涼處和諸位丫鬟一起，被集合看守。

    有人咂舌感慨：晴雯真的好命，居然還能允許在屋內(nèi)歇著。

    另一個人笑道：可別裝病，他們可帶了醫(yī)師來的。

    又有人嘆道：態(tài)度這么好，說不定賈家會沒事呢？

    眾人心里頓時升起希冀?？墒刂姆鄣菚r嗤道：賈家罪證確鑿，處置結(jié)果沒幾天就要下來了！是林姑娘好心吩咐要好生安排你們的，別認(rèn)錯了恩人！

    又有一個番役冷笑道：林姑娘甚至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呢，從賈府里抄出了不少林家的家產(chǎn)來。也不知道是誰喪盡天良，說林姑娘寄養(yǎng)在賈府，吃住都靠賈府呢！

    眾人登時又是嘩然又是感慨。紫鵑聽著，心內(nèi)百感交集。她這才發(fā)現(xiàn)，林姑娘并不是只有嫁給了寶玉，才算是有了好結(jié)果。

    林如海面圣幾次，又約刑部尚書喝茶幾次，賈家的處罰結(jié)果就很快出來了。

    寧榮二府爵位皆褫奪，賈珍斬監(jiān)候，賈赦賈政流三千里，賈璉王熙鳳流兩千里，王夫人流一千里。薛蟠打死人的事曝光，薛蟠杖八十，流一千里；賈雨村奪官，杖六十。另，賈蓉與賈家其余子弟皆奪官，賴大家的秀才功名虢奪。賈母獲優(yōu)待，允歸史家以國公府夫人身份獲供奉。

    賈元妃脫簪待罪，查有孕，暫禁閉養(yǎng)胎。大觀園收回，榮國府改制為賈府，其余人，賈蘭賈寶玉等，無罪釋放。

    孫家推了婚事，鬧著要彩禮錢，榮國府里能做主的只剩了李紈和邢夫人，兩個人都撒手不管。

    林黛玉聽說后，嘆了口氣，道：去和孫家說一句，退婚理虧在他，要彩禮錢于禮無礙，于情不合，她思索了一下，再給李氏消息，賈蘭日后也還要進(jìn)學(xué)，不能擔(dān)了冷漠的名聲。

    林家人領(lǐng)命去了。第二天，就聽說李紈從大房邢夫人那強(qiáng)要了三千兩銀子，抱走了巧姐兒，再把孫家人打發(fā)走了。

    再過了幾天，李紈飛速的給迎春安排了自家的一個堂親。

    林黛玉心下稱奇。

    賈家姑娘后半生，她一一幫著安排了過去，就連惜春想要當(dāng)尼姑，她都安排了皇后時常供奉的名寺。

    林如海知道了后，心下感慨不已，讓林家人都按照黛玉的心愿來走動。

    林家人領(lǐng)命，又道：薛家王氏近日在和賈家刑氏商議，有要把薛姑娘許配給賈寶玉的意思是否告知小姐？

    林如海沉思片刻，道：我親去和她說。

    林如海頗為忐忑。

    他自知林黛玉于賈府，處處禁錮，時時受苦，以至于吟出葬花吟這等悲切之語。他身為父親，頗有失職。現(xiàn)在，黛玉的身子更是

    林如海不愿強(qiáng)逼黛玉要如何如世間凡俗人相同，知道黛玉和寶玉情感篤厚，去見黛玉時，語氣就頗有幾分小心。

    薛家有意和賈家聯(lián)姻，薛王氏已經(jīng)和賈邢氏商議中了。

    林黛玉皺起了眉。

    林如海心下一跳，想著，雖然沒從怡紅院里尋出黛玉的體己物，但果然

    可林黛玉皺了一會兒眉，就慢慢說道：薛家緣何還要和賈家聯(lián)姻？賈家分明已經(jīng)敗落。

    林如海嘆笑道：薛家現(xiàn)下更是敗落。薛蟠在獄中，夏氏敲了薛家大半家財和離招婿。左右看去，賈寶玉是薛王氏最好的選擇了。

    對于邢夫人來說，薛家也是優(yōu)選，他家錢多。

    林黛玉明白，卻只咬著一口銀牙，硬邦邦的說道：不行。

    林如海沒說話，耐心的看著黛玉，等自己的女兒說出后續(xù)的話。

    黛玉冷著臉：賈寶玉與北靜王等男子關(guān)系頗好，寶jiejie過去定是要受累的。但姻緣之事難說，只把這事告知薛家，也就是了。

    林如海聽自己女兒說的坦蕩，被唬的一愣。黛玉卻已經(jīng)問他了：可好？

    林如海忙道：很好很好。就派人去說。

    半天后，人回來了，回稟道：薛姑娘送了一張紙回來。說完遞上一封信來。

    黛玉展開一看，上寫：

    『愿借好風(fēng)上青云，奈何雨打風(fēng)吹陷溝渠』

    第28章 林黛玉（完）

    黛玉看完，面無表情的把紙張揉成一團(tuán), 扔到了火盆里?；鹋锜恼? 火舌一舔，那團(tuán)紙就化為灰燼。

    屋里一時沒人敢說話。

    黛玉眼看著灰燼融入木炭的灰燼中，再看不見蹤跡, 默默掉了一滴淚, 隨即擦掉。她深呼吸一口氣, 道：我不想行及笄禮了。

    及笄禮的一個重大意義, 是向眾人宣布，她已經(jīng)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可以嫁出去了。

    黛玉話里的意思，就是不想結(jié)婚了。

    這句話驚了林家老仆，可林如海仿佛只是聽到尋常閑話，以討論的姿態(tài)道：你說一下原因。

    黛玉心想，寶玉算是和她交心，卻男女不忌, 交好遍地。其余男子, 瞞婚啞嫁的，舉案齊眉也只是相敬如賓, 更是意難平。

    萬一，嫁的不好，待父親百年后，她就只能捱著日子，晚年凄涼也未可知。

    可是她不能如此說。世俗不允許女子嫉妒任性。

    黛玉只道：我想讓薛寶琴帶我去西洋看看。

    林如海立刻道：可以。

    黛玉有些不可置信, 但林如海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我就你一個女兒，自然是你開心就好。

    黛玉愣怔半晌，內(nèi)心無盡的感激之情不知如何抒發(fā)，最后默默的點(diǎn)點(diǎn)頭。

    薛蝌原在和梅家商討著嫁娶之事。梅家態(tài)度曖昧，總沒定數(shù)。

    薛蝌原是煩躁，想著meimei歲數(shù)漸漸到了，拖著不是個事，總得把meimei抬入梅家。偏林家遞了消息來，邀他去西洋去。

    大周朝為了防范倭寇開了海禁，只在廣州開了一處港口，吞吐無數(shù)貨物。利潤如此廣闊，潛規(guī)則深似海，他聽著不由動心。

    林家遞的消息還有一句：梅家毀約的事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不必嫁了。

    薛蝌歷經(jīng)南北，對薛寶琴的未來心寬一些，沒強(qiáng)求她一定嫁個人，眼見著能有林家做靠山，欣喜若狂，忙和薛寶琴商議去了。

    薛家原本也涉及一些海商生意，只是在薛蟠之父死了后荒廢了。薛寶琴聽了，當(dāng)即就道善，又道，沒賈家那小子的時候，林姑娘一貫是性子好的。海外女子也能說上話，帶好護(hù)衛(wèi)，這趟也只需要顧忌些風(fēng)雨罷。

    薛蝌得了準(zhǔn)話，就回告林家。

    林家當(dāng)即就緊鑼密鼓的準(zhǔn)備了起來。

    兩旬后，林黛玉就和薛寶琴一塊下了南洋。

    得了消息的圣上特地召了林如海，笑談到這則趣聞，又道：原打算讓你家女兒配給我家小子的。

    林如?？嘈Φ溃耗侨赵谫Z府，請大夫給我家小女診脈，得的結(jié)果是時日無多。微臣就想著，就讓她開懷兩日罷，也不拘世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