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王夫人: 算了,這一世的父親,已經(jīng)比上一世的好許多。 至少不是只看中男丁,對女眷視若無睹了。 張家?他家俱是阿諛奉上的,兒孫也不豐,一朝繁華爾。賈政曾經(jīng)說過。 王夫人以前沒意識到賈政說話時的語態(tài)畢竟早已相看兩厭。 偏在上喜轎的前一天,她記起來了。 賈政的語氣中,帶有厭惡,清高,自許還有一絲羨艷。 張家和賈政的關(guān)系泛泛,蓋因賈代善親為賈赦去張家求娶女兒,張家人在看過賈政文章后委婉提出,他在科舉這條路行不通。 當然,原先對女婿的弟弟,張家還是會照拂一二。 但女兒死在賈家,連個親生兒女都沒留下。 其中齷齪分辨不清,張家索性和賈家斷了姻親關(guān)系。 賈政便也徹底厭惡張家,說出了如上評語來。 王夫人想起來后,在心里感嘆著。 她這一世,居然嫁到了張家,這個書香世家。 張家在官場等面上的好處都且不說,里子的一個好處,便是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她安穩(wěn)嫁去,不多爭不多搶,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一輩子便也能和和樂樂的過去了。 她如是想著,這一世也果然如此過去。 薛姨媽依舊嫁給了薛家,只是再沒有頑劣的薛蟠。薛父去世后,她受著王家和薛族的救濟,得了牌坊,體面的撫養(yǎng)兒女長大。 王夫人親眼看著薛蟠娶了甄家女兒,親自給薛寶釵添了嫁妝。 她自己的日子過的也不錯,和丈夫生了數(shù)對兒女。婆婆夸她有福氣,丈夫也沒有納妾,只留了兩個不能生的通房。 兒女長大后,也懂事孝順,頗讓她安享了晚年。兒孫繞膝,幾個大胖娃娃嘻嘻哈哈的在毯子上一起爬,頗有喜感。 歇息時,縈繞不絕的安神香讓她飄飄忽忽,舒適到全身都放松了下來。 你第二個希望改變的是什么? 飄渺又真切入耳的聲音響起,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第3章 王夫人(2) 王夫人茫然又難以置信的看著幾乎要遺忘了的仙境。 依舊是霧氣繚繞不見邊際,依舊是傳蕩天下的仙人布音。 十四號笑道:你的第一個如果切中要害,直接改變了你的第二次投胎?,F(xiàn)在看看,你第二個期待的改變,會怎么樣吧。 第二次投胎這個說法粗鄙,但也切合。 王夫人怔怔半晌,終究心有不甘,問道:那我活的這輩子算什么? 和你第一個一輩子一樣,成為你一個人的記憶。 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既然第一世的慘淡收場是虛無,第二世的繁華綴錦,也是虛無。 王夫人一下子無話可說了。 她原先希望,賈政能得個官位,甚至得個爵位,那樣子她有了誥命,就算只能當面上的正房太太,但在昔日手帕交面前也能傲然炫耀。 但在經(jīng)過了書香世家家風的洗滌后,她已經(jīng)受不得只有門前石獅子干凈,新娘子還沒影就先在房間里塞通房丫頭的家風了。 并且,她上輩子的丈夫,張家人,也已經(jīng)給她掙得了誥命。 她原先希望,賈珠能活著,能活著考上舉人進士,給二房添加籌碼,給她掙得臉面。 她原先更是希望,賈寶玉把他的聰明勁用在正道上,給自己掙得前程,不被勞什子狐媚子姑表姐妹迷了眼。 可,上上輩子,希望全都落空;而上輩子,卻又全部圓滿。 王夫人在婚后的種種磨難,不甘,乃至于變?yōu)槟唬搅怂挠H兒子形容為魚眼睛的程度。居然就因為換了一個花轎終點,全成了看客茶余飯后的笑話。 我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想改變的了。王夫人最終說道。 但她的內(nèi)心,迷惘,不甘,像困在牢籠的巨獸,無聲哀嚎。 十四號暗暗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嫁給賈政是無法改變的呢? 王夫人冷笑道:大房昏昧,賈家一定是會敗落的。到時候,賈政和寶玉都是不通庶務(wù)的,蘭兒還小,也只能捱著過日子。 說著,王夫人嘆了一口氣:如果珠兒身子骨不那么差,可能還 如果賈珠沒死呢?如果你再養(yǎng)育一次呢?你為什么不期望呢? 王夫人張張嘴,想說,賈珠就算活著,也給不了書香張家給她的榮光。 但她忽然說不出口,巨大的愧疚感和驚喜感包裹住了她。 她幾乎要遺忘了,自己在戰(zhàn)栗憤恨中脫口而出的一句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 她多么希望賈珠能活著。 可以的話她的嘴唇顫抖,眼眶發(fā)紅,那就這樣吧。 游魂重新渡入紅塵紛擾中。 哇啼哭聲響起,王夫人滿頭虛汗,疼痛難耐,虛張著眼看著空茫。 鼻翼滿是血腥氣,因為不能通風,產(chǎn)房里有些悶熱陰暗。 產(chǎn)婆喜滋滋抱了娃,湊到她跟前,向她道喜:您看看,是個健壯的小子呢。 王夫人苦笑一聲,遙遙聽到有人到外頭討賞,道一句:恭喜二少爺,母子皆安! 她看到了閉著眼正哇哇大哭的丑俊小子。 然后徹底力竭,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王夫人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人伺候著了。 卻見那人梳著一溜兒朝后垂著的發(fā)髻,穿著半舊不新的粉色衣裳,眉低眼順,小心入微,見她醒了,朝外頭笑道:少奶奶醒了。 頓時,媳婦丫鬟一轟兒進來,又有婆子看她痊愈狀況,又有人端茶送水,還有人嚷嚷著要給老太君報信,折騰個沒休。 王夫人已經(jīng)覺得嘈雜,又有人把先前伺候的拉角落去說:瑞寧,你現(xiàn)下上枝頭了,也不必在少奶奶面前伺候,礙她的眼。 身為主子,她對婢女并沒多大感情,也不花大功夫記,但瑞寧還是記得的。 瑞寧,未來的周姨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通房,在她懷孕的時候負責伺候賈政了。 吵吵嚷嚷的做甚,王夫人虛著聲道,沒事的都出去罷。 她自己原先是個爽快人,積威也重,縱然聲音不大,媳婦丫鬟們也聽著內(nèi)心一凜,頓時息音,一下子房間里井然有序了起來。 那把瑞寧拉到旁邊說話的人也露了臉,便是周瑞家的,現(xiàn)下還沒出嫁,名為福寧。 王夫人只道:小哥兒呢? 周瑞家的迅步上前,笑道:在隔間歇著呢,安排了四個乳母和兩個丫鬟看覷,現(xiàn)下睡的正香呢。 王夫人剛想說,抱過來看看她總覺得不安心,門口就有人來報:老夫人來了。 轟然又是十幾個人進來。 此時的老夫人倒不是賈母,而是賈母的婆婆,賈源的妻子,李氏,家里也是書香家族,說來和李紈是遠親。 她來了,倒也沒說什么,只再叮嚀了兩句,送了些吃食玩具,也就走了。 一下子一哄而散。 現(xiàn)下房里終于是安靜了下來,周瑞家的就吐氣,悄悄說:虧得老夫人沒說把孩子抱到她那里去養(yǎng)呢。 王夫人搖搖頭卻道:抱去那養(yǎng)也無妨,也算是盡了孝心。 周瑞家的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被附身的鬼怪。 王夫人安心坐了一個月的月子,看虎頭虎腳的兒子在床上鬧了一個月,心下松快。 自己的兒子啊。 賈政忙于讀書,和她也是相敬如賓,只來看了兩回,說了些廢話。 她冷眼看著周瑞家的排揎瑞寧。瑞寧是成了通房,但既沒得寵,也失了體面,瑟縮著,一天半夜不明不白的流了未成形的胎兒。 大夫來看,說瑞寧不能生了。 抬成姨娘吧,王夫人便和賈政說,伺候一場,也可憐的很。 賈政惱道:聽說那福寧素來和瑞寧不對付他拿眼瞟王夫人。 周瑞家的想攀高枝,偏被看著不爭不搶的瑞寧搶了先,也不顧自己王夫人貼身丫鬟的身份,在底下作妖。 后頭,成了周瑞家的,更是對她無恭敬的里子,搬庫房,攛掇放利錢,在外頭熱熱鬧鬧的置辦產(chǎn)業(yè)。 她是刁奴,這就是王夫人對她的全部評價。 主奴一場,放出府吧。王夫人說。 無緣無故被放出府,福寧的名聲壞了,賈府,尤其是賈政仁慈的名聲也能傳揚了。 賈政聽著很滿意。 他此刻還有心自己考個功名,忙著讀書,書房里也有兩紅袖添香的丫鬟,對周姨娘未來際遇如何,也不在意了。 王夫人也不在意,趁賈政心情正好,說道:小哥兒年齡雖小,您也可以看著挑好先生了。 賈政訝然:也太早了罷?他倒也沒打算直接把自己唯一的兒子扔家學里。 王夫人笑道:到時候急吼吼的也不美,現(xiàn)在暗暗看了,就算以后不能當先生,一同讀書品鑒,也是好的。 賈政終究對自己的嫡子抱有厚望,還是答應(yīng)了。 此時的榮國府扛鼎人賈源尚在高臥,煊赫非常。 只是水往下流時往往呈滔滔無阻之勢,過一兩年,賈源得病去了。自愿守孝三年的張老夫人哀守著撐了沒一年,也病去了。 悲上加悲,賈代善一時間撐不住,纏綿病榻半年后居然也去了。 賈政眼見著自己耗了一年多后,要再耗三年時光無法參加科舉,讓賈母求了父親要得個官做。賈代善便臨死前上了一本,讓賈政當了個六品的官做。 賈政當了官后,不合官場,郁郁不得志,便對賈珠嚴加管教。她生了寶玉后精力不濟,讓他一次罰的狠了。 賈珠就死了。 回憶完畢,王夫人心里咂然這都什么事?。?/br> 就算天告訴她,會保賈珠的命,但她也不愿意賈珠被眼高手低的賈政如此磋磨。 畢竟是老子管兒子,終究是要試圖改造賈政。 王夫人捏著鼻子,認了。 她先在心里列了個清單。 祖母李氏,文官清流;賈赦之妻張氏,父為翰林院庶吉士,現(xiàn)在是翰林院侍講,給天子教書。隔壁寧國府,賈敬也是進士,亦有同窗。 賈府,武功出身,同僚滿天下。 列完后,晚間吃飯時,王夫人就問了:明年春闈,您可有打算? 賈政捐了個監(jiān)生,能直接去考進士。 賈政訕訕道:先生說我理有余而氣不足,若去的話,有些勉強。 王夫人心想,那先生說的倒是委婉,讀書讀傻了的傻字說的如此婉轉(zhuǎn)。面上笑道:先生可有說,如何補氣? 觸類旁通,之類的,賈政說著,現(xiàn)了滿腹無奈,道理簡單,做著難。 王夫人便說了自己的謀斷:按我想,您四書五經(jīng)都已經(jīng)爛熟于心,只是空中樓閣,不得實際,何不若去外頭游歷一番,也是增長見聞。 賈政遲疑道:父母在,不遠游。 游必有方。王夫人補充道。 如果要出遠門,一定要有規(guī)劃和具體的目標,讓父母安心。 王夫人循循善誘:您到了地方,時時給祖父和父親寫地方特聞,寄回一些當?shù)靥禺a(chǎn),也是孝心了。 祖父賈源現(xiàn)下身體不好,已經(jīng)出不得遠門了。 賈政的先生也提議過他出門游歷看看,只是他久居錦繡,怕吃苦,并不做實際行動。 王夫人又勸道:到往后,賈府都是大哥的,您為了我們娘兩,也要再拼一條出路啊。 順帶在賈政心里埋下賈府不是自己的念頭種子來。 就此一言,激發(fā)賈政胸臆無盡抱負,當晚金戈鐵馬,馬蹄聲陣陣。 卻說第二日,賈政從王夫人的院里出來,滿面春風去尋賈代善,對他說出門游歷種種事宜。王夫人收拾齊備稍后跟上,恰聽得賈母一聲嚎: 怎么可以,父母在,不遠游?。?/br> 賈母頗喜二兒子,對于這個孩子要出去游歷,經(jīng)歷風吹雨打,一想就心痛。 賈政見著,不敢鏗鏘言論,小聲道:游必有方。 聲音飄遠,讓王夫人上前的腳步都僵了差點笑出聲。 他們兩的確是母子兩,親生的。 賈代善頗無乃父風范,聽著搖頭嘆息,語氣滿是不贊同:那你的方是什么呢?既然是為了科考,那好好讀書才是正經(jīng),無端出去玩,玩野了心! 王夫人心想,賈赦賈政都沒有出息,也有這父親的緣故在。 這頭動靜大,不久榮禧堂就得了消息,老爺遣人來問,問了之后,就得了個結(jié)果來。 政兒想去,就讓他去。 因著的是出外游歷,不是游玩,賈政并沒有得許多仆從行李。賈源躺在竹椅上和他樂呵呵的說路上少不得要你寫字賣畫,貼點錢財。 賈政沒如何出府過,聽著第一反應(yīng)是新鮮,喜滋滋的答應(yīng)了,沒幾天,收拾好了行囊,帶著一個仆從一個書童,去也。 王夫人從此過上了院內(nèi)獨大的舒心生活。 周姨娘本就不爭不搶,突逢意外后還能得姨娘位置更是讓她感激不盡,侍奉王夫人盡心盡力。王夫人心里不得勁,忽然也有愧疚的感覺,少不得也多貼補她些。 一時間倒有些妻妾和睦的樣子。 賈母惱王夫人攛掇賈政出外游歷,對兒媳婦不滿,就說,要賈珠養(yǎng)到她的膝下以盡孝心。 王夫人笑瞇瞇:兒媳自是要盡孝道的。扭頭就常常把賈珠帶到老夫人的房間里,讓老夫人看賈珠在床上搖搖晃晃的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