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坐在案幾旁拭手，望著那盤覆著蘭花綢帕的糕點，片刻挑起眼來：“少了點糖。”

    見他不動手，虞靈犀拿起食盒中一碟子桂花蜜，盡數(shù)倒在了紅豆糕上，纖細的手指小心地捻了，遞到寧殷面前道：“這回，保證甜了。”

    寧殷不伸手接，只傾身咬了一口。

    齁甜順著舌尖蔓延，涌入喉中。

    寧殷皺眉，回過味來：“這點心，是小姐親自做的？”

    虞靈犀將剩下的半塊擱在盤中，忍笑道：“第一次下廚，可還入得殿下的眼？”

    也不知哪句話取悅了寧殷，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細細品味著那股過濃的甜。

    而后半瞇著眼，像是嘗到什么人間至味似的，捻起吃剩的糕點，繼續(xù)慢條斯理品著。

    寧殷唇色淡，深紅的豆沙餡抿在唇間，說不出的優(yōu)雅好看。

    虞靈犀不知怎的就想起七夕那晚在閣樓上，寧殷也像是品嘗糕點似的，細細咬著她的唇……

    記憶就像是小小的氣泡，時不時浮現(xiàn)腦海，咕嚕一下便消失不見，只余一圈漣漪。

    虞靈犀拍了拍臉斂神，提醒道：“這糕點甜膩，容易脹腹，還是少吃些吧?！?/br>
    “小姐第一次下廚便讓我沾了口福，如此盛情，不能不報?！?/br>
    說話間，寧殷又拿起了一塊紅豆糕，“我許小姐提一個要求?！?/br>
    虞靈犀想了想，道：“我希望家人與殿下，都能好好的?！?/br>
    當初決意收留寧殷，只是為了虞家將來有個庇佑。

    而今，這份籌碼中又加了一個人的重量。

    不是上輩子那種滅天滅己的活法，而是希望他能如同常人一般，活在人世的溫暖中。

    大概是她此時的眼睛太干凈真誠了，寧殷有些意外，隨即極慢地笑了聲。

    “提要求并非這樣提的，小姐給出的答案太模糊，不如具體些?！?/br>
    他抿盡紅豆糕，緩聲道，“譬如，什么權(quán)勢，什么地位……”

    又譬如，他。

    聞言，虞靈犀只是輕輕搖首，那些虛名本就不是她真正在乎的。

    真正在乎的，都在身邊，在此刻。

    寧殷將最后一塊糕點吞入腹中，見虞靈犀眼中依舊沒有半點奢求貪戀，不滿地嗤了聲。

    虞靈犀沒有留意他眸底的深意，視線掃過案幾上還未來得及收起的刻刀，便好奇道：“你最近在做手工？”

    寧殷瞥了那刻刀一眼，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方道：“隨便做著玩玩，以后做好了，再給小姐瞧瞧。”

    他神情自然地提及“以后”，仿佛不久的將來不是分別，而是長聚。

    正感慨著，又聽寧殷道：“不過今日小姐既然來了，不如給我做個玉雕的參照?！?/br>
    “參照？”虞靈犀眨眼，沒明白他的意思。

    “坐好?！?/br>
    寧殷放下杯盞，示意虞靈犀坐在小榻上。

    虞靈犀被按在榻上，下意識正襟危坐，卻聽一聲極輕的嗤笑自頭頂傳來。

    寧殷一手握住她的胳膊，一手貼著她的腰，引導(dǎo)她擺出側(cè)倚在榻上的動作。

    溫熱的掌心透過薄薄的夏衫衣料，熨帖在皮膚上，虞靈犀不由繃緊了些。

    “放松?！睂幰蟮氖州p輕在虞靈犀腰上拍了拍。

    虞靈犀一顫，不甘地瞪了他一眼。

    寧殷笑了聲，替她撫平裙裳下擺。

    少女鮮麗的裙裾蜿蜒垂下，露出小巧的鞋尖。

    寧殷審視著美人倚榻的香軟，目光在她素凈的鬟發(fā)上略一停留，道：“小姐似乎，極少佩戴發(fā)簪。”

    他近來的觀察力，忽然仔細了起來。

    虞靈犀摸了摸鬟發(fā)，困倦道：“沒有找到合適的簪子，金簪俗氣，銀簪太淡，不如珠花發(fā)帶方便。”

    第55章 血玉

    虞靈犀是對寧殷的榻有著本能的緊張,畢竟榻上解毒的兩次實在印象深刻。

    然而轉(zhuǎn)念一想：前世兩年，什么姿勢沒做過？

    那些戰(zhàn)栗的記憶早被逐一撫平，只余下釋然平和,以及偶爾氣泡般偶爾浮出的悸動。

    她倚了一會兒便困倦了,僵著的腰也軟了下來。

    虞靈犀不知何時睡著的,醒來時窗外明亮的陽光已轉(zhuǎn)為金紅，在窗邊投下斜斜的長影。

    寧殷就交疊雙腿坐在榻邊，一手撐著榻沿，傾身離得極近,如同在欣賞一幅極美的畫卷般，用目光慢慢品味著她。

    虞靈犀對上他墨色的眼睛，眨了眨,醒過神來。

    “我睡多久了？”

    她坐起身,輕輕揉著酸痛的頸項,于是畫卷也像是活過來般，點亮了黃昏的晦暗。

    “兩刻鐘?！?/br>
    寧殷的食指閑適地點著榻沿，而后抬起,替她捏了捏頸項,“小姐倒是安然得很?！?/br>
    溫涼的手指觸碰到后頸，虞靈犀下意識一縮。

    而后很快放松了身子，這輩子的寧殷脾氣好得很,斷然不會再捏著她的脖子恫嚇她。

    待緩過那陣酥麻,她便翹了翹腳尖，落地道：“畫好草圖了？”

    寧殷心不在焉地“嗯”了聲,那只手在她耳后使壞地捻了捻,這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虞靈犀實在好奇他要刻個什么玩意兒,便道：“我看看。”

    “現(xiàn)在不可?！?/br>
    寧殷瞥了眼床頭矮柜的最下層,嗓音低而緩，“那東西好看還實用。等雕好了，再給小姐瞧?！?/br>
    去繁就簡，玉體橫陳，可不是現(xiàn)在能給她看的東西。

    “故弄玄虛！”虞靈犀指責他。

    寧殷悶著笑，又看了眼她素凈的鬟發(fā)，起身理了理下裳道：“小姐墨發(fā)如云，以簪挽起，露出白細脆弱的頸項，定然極美?！?/br>
    虞靈犀一怔，恍惚回想起前世，寧殷的確偏愛將她的長發(fā)綰成松柔黑亮的大髻，還總喜歡捏她的脖子嚇唬人。

    卻原來，小瘋子這么喜歡她的脖子么？

    虞靈犀摸著鬢發(fā)，想著回頭去找找，妝奩盒中有沒有合適的簪子。

    連她自己也驚異于此刻的妥協(xié)，頓了一會兒，輕聲道：“時辰不早了，我要回房了。”

    院中隱隱傳來窸窣的聲響，花貓似乎聞到了熟人的氣息，小聲喵嗚起來。

    寧殷微瞇眼眸，視線投向窗外庭院，復(fù)又收回。

    “小姐。”

    他喚住她，虞靈犀站在門外，疑惑地回頭看他。

    寧殷朝虞靈犀走去，站在她面前，貼近。

    他抬手朝虞靈犀臉上撫去，她不禁顫了顫眼睫。

    寧殷離得那樣近，側(cè)首俯身時，鼻尖幾乎貼上她的臉頰。這么近的距離，虞靈犀甚至能看到他眼睫垂下的陰影，根根分明。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卻見寧殷抬手理了理她睡得松散的鬢發(fā)，低沉道：“頭發(fā)亂了?！?/br>
    他整理鬢發(fā)的姿勢親昵而緩慢，夕陽下，兩道影子輕輕疊著，好似交頸纏綿的鴛鴦。

    “咳咳！”院中響起兩聲突兀的低咳。

    虞靈犀驚醒似的，忽的回過頭來。

    她看到了站在玉蘭樹下剛毅高大的父親，以及一左一右的站著的，面色復(fù)雜的兄長和阿姐。

    自然，方才那親昵而易惹人遐思的畫面，他們自然也瞧見了。

    “阿爹?！?/br>
    虞靈犀只是慌亂了片刻，便定下心神，移步擋住身后的寧殷道，“你們怎么來了？”

    院中所有下人都被屏退，一片沉靜。

    夕陽濃到發(fā)紅，虞淵臉上從未有過的嚴肅，沉重的視線掃過自己美麗乖巧的幺女，而后落在寧殷身上。

    虞辛夷皺眉，給meimei使了個眼色，以口型示意：“歲歲，過來！”

    虞靈犀心里有了預(yù)感，輕輕搖首，依舊以窈窕纖細的身形擋在寧殷身前。

    虞辛夷氣急，想要上前將meimei拉過來，卻被虞煥臣伸手攔住。

    虞淵看了寧殷很久，腮幫繃緊，而后極慢、極鄭重地彎下腰板，朝寧殷躬身抱拳一禮。

    他身后，一兒一女兩名戎將亦是陸續(xù)抱拳。

    隨著三人一禮落下，虞靈犀咽了咽嗓子，知道衛(wèi)七做回寧殷的那一天，終究是來了。

    正想著，肩上落下一只白皙的大手，憐愛般輕輕拍了拍她。

    “別怕，小姐?！睂幰髲乃砗笞吡顺鰜?。

    便是這等緊張的時候，他依舊面不改色，甚至勾起興味的笑意，“看來，虞將軍想和我談?wù)??！?/br>
    “寧殷?！庇蒽`犀匆聲喚住他。

    她希望寧殷能拿出最好的一面對待阿爹，便認真地望著他，低聲道：“一定要好好談?！?/br>
    聞言，虞煥臣和虞辛夷兩兄妹俱是抬頭：歲歲……直呼七皇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