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的苦沒嘗到，倒品出了幾分甜。

    所有人都咒他死，只有虞靈犀叮囑他好好活。

    既如此，又怎敢辜負(fù)小姐的盛情期望呢？

    他勾了勾嘴角，反手搭在扶欄上望天。

    舍不得死啊。

    若有一日鳥兒厭倦了他這根枝頭，不妨搶一片天空，將她圈養(yǎng)起來。

    ……

    寧殷給的藥膏效果奇佳，養(yǎng)了八、九日，臂上結(jié)痂開始慢慢脫落。

    傷口愈合平整，想來不會(huì)留下疤痕。

    七夕這日，清平鄉(xiāng)君做東，包下了望仙樓的凌空畫橋，邀請(qǐng)虞家姐妹和新嫁過來的蘇莞賞燈夜游。

    這是半月前兩家就約好了的，可距離虞家遇刺不過十日。

    虞靈犀本有些遲疑，無奈聽聞唐公府的老太君病重，唐不離頗為傷懷，有心替祖母放燈祈福。

    她作為唐不離唯一的手帕交，若缺席爽約，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那孩子沒了父母，偌大家業(yè)全靠老太君撐著。如今她唯一的依靠也病倒了，正是孤立無援之時(shí)，是該去陪陪?！?/br>
    聽了虞靈犀的請(qǐng)求，虞夫人嘆道，“辛夷，你好生護(hù)著meimei和阿莞，切莫大意。”

    虞辛夷點(diǎn)頭：“放心吧，娘?！?/br>
    “我也陪她們?nèi)??！睆能娭汹s回來的虞煥臣道。

    永寧橋上發(fā)生的事，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

    此番出行有虞煥臣和虞辛夷坐鎮(zhèn)，又帶上了青霄、青嵐等幾大高手，虞夫人才稍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cè)缧┗貋怼?/br>
    虞靈犀命人去請(qǐng)了寧殷。

    那日在青樓養(yǎng)傷，她便答應(yīng)過寧殷，要帶他去放祈愿燈，此時(shí)便是絕佳時(shí)機(jī)。

    酉末，華燈初上。

    虞靈犀換上了藕粉色的夏衫，杏紅間色襦裙，手挽著軟羅紗帛下了石階，便見寧殷負(fù)手而來。

    他沒有穿平日的暗色武袍，而是換了身淺色的衣裳，墨發(fā)以同色飄帶束了一髻在頭頂，另一半披散肩頭，踏著燈火而來的樣子如前世一般英挺貴氣，說不出的驚艷。

    直到他走到眼前，虞靈犀才回過神來，問道：“今日為何穿成這樣？”

    “小姐不是喜歡么？”

    寧殷儼然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用只有她聽得見的低沉嗓音道，“每次我著雪衣，小姐都看得挪不開眼?！?/br>
    她喜歡溫潤(rùn)公子，他便能扮成溫潤(rùn)公子。

    “我哪有？”

    虞靈犀無甚底氣地反駁，又補(bǔ)上一句，“你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只是很少見你穿淺衣，乍一看新奇罷了?！?/br>
    前世的寧殷愛穿紅衣或紫袍，矜貴慵懶，美得極具侵略性。

    可當(dāng)他穿上白袍，滿身瘋性也跟著收斂，只余高山神祗般的清冷俊美。

    “咳咳?！庇轃ǔ荚谏砗笾刂厍辶饲迳ぷ印?/br>
    虞靈犀便收斂滿腔的溢美之詞，笑著眨了眨眼，提裙上了馬車。

    天空一半是余暉未散的胭脂色，一半是暮色籠罩的黛藍(lán)，這明暗交界的喧囂塵世，一片燈海蜿蜒。

    街上擁擠，游人甚多。

    馬車行走困難，俱是堵在了坊門之下，半個(gè)時(shí)辰也沒挪動(dòng)幾丈。

    這樣下去不知要堵到何時(shí)，眾人只好下車步行，侍衛(wèi)寸步不離地隨行。

    瓦肆在表演火戲，赤膊漢子噴出的火焰足有三四尺高，引來一片叫好。

    青霄在前方開道，虞靈犀和寧殷并肩而行，虞煥臣則和蘇莞、虞辛夷跟在后頭。

    蘇莞捏了捏袖中打好的冰玉劍穗，臉上浮現(xiàn)些許甜蜜的緊張，一雙圓潤(rùn)的貓兒眼始終望著身側(cè)年輕俊朗的丈夫。

    可惜丈夫似乎有心事，只眼也不眨地盯著前方那叫衛(wèi)七的侍衛(wèi)。

    她幾次張嘴想送禮物，都沒找到合適的時(shí)機(jī)。

    虞靈犀自然察覺到了兄長(zhǎng)探究的視線，不由抿唇一笑，裝作目不斜視的樣子，壓低聲音道：“衛(wèi)七，兄長(zhǎng)看著你呢，可得表現(xiàn)好點(diǎn)?！?/br>
    她心里清楚，想讓家人認(rèn)可寧殷的身份，把他藏起來是不夠的。

    索性大大方方帶寧殷出來，將最好的一面呈現(xiàn)，打消兄長(zhǎng)的疑慮。

    寧殷何嘗猜不到她的小心思，也是目不斜視的樣子：“有小姐在的地方，我何時(shí)表現(xiàn)不好？嗯？”

    那一聲“嗯”尾音上揚(yáng)，帶著惑人的意味，在街市的喧鬧中顯得格外動(dòng)聽。

    虞靈犀轉(zhuǎn)眸一笑，停住腳步。

    她望向一旁人滿為患的飲冰樓，對(duì)暗中瞄了一路的虞煥臣道：“兄長(zhǎng)，我能買碗冰食么？”

    虞煥臣不置可否，虞靈犀便開開心心地去安排了。

    她買了十碗冰飲，分給兄姊和侍從的都是荔枝水和楊梅汁。唯有兩碗葡萄酪，她留給了自己和寧殷。

    她給所有人贈(zèng)冰飲，只為讓寧殷合情合理的，吃到這碗冰甜爽口的葡萄酪。

    虞煥臣沒起疑，只皺眉拿去妻子的那碗，板著臉道：“你體寒，少吃些。”

    “再喝一口，就一口！”

    蘇莞貪戀荔枝水的甜，伸出一根手指軟聲懇求，“夫君？”

    面對(duì)十萬敵軍也不曾改色的虞少將軍，卻敗給了妻子那雙貓兒似的大眼睛。

    “衛(wèi)七，給?！?/br>
    趁著兄姊沒注意，虞靈犀將其中一碗遞給寧殷，自己端起另外一碗，小口優(yōu)雅地抿了起來。

    淡紫色的葡萄冰上，淋著雪白馨香的牛乳和琥珀色的蜂蜜，在長(zhǎng)街燈火的映襯下散發(fā)出絲絲涼氣。

    寧殷用小勺舀了一口，慢條斯理含入唇間。

    涼意漫上舌尖，而后化開微酸而甜的果香。

    “好吃么？”

    虞靈犀小聲問，鬟發(fā)的珠花折射出絲絲暖光。

    寧殷忽然有了個(gè)念頭，如果能有什么妖法，讓滿街?jǐn)€動(dòng)吵鬧的人影盡數(shù)消失，那么，他會(huì)毫不遲疑地施展。

    這樣，他便能肆意地將眼前的光攬入懷中，揉入骨血。

    “少了點(diǎn)滋味?！?/br>
    寧殷揚(yáng)著淡薄的唇線點(diǎn)評(píng)，眼里也漾開深沉的暖意，“不若小姐親手喂的荔枝、蓮子好吃?！?/br>
    虞靈犀微怔，繼而臉上一燥，以眼神示意他：少得寸進(jìn)尺。

    于是寧殷愉悅地笑了起來。

    他與她品嘗著同一味酸甜，漫步在逆流而上的光河中。

    望仙樓的三樓有一座金碧輝煌的畫橋，橫亙街道兩端，就像是建在半空的鵲橋，成了七夕夜觀燈賞景的絕佳去處。

    唐不離已備好瓜果酒食，等候在雅間中了。

    她身后，立侍著一個(gè)陌生的俊俏郎君。

    見到虞靈犀等人進(jìn)來，她強(qiáng)撐起一貫明媚的笑來，招呼道：“歲歲，辛夷jiejie，你們進(jìn)來坐。”

    “阿離?！?/br>
    虞靈犀拉住唐不離的手，隨即看了眼她身后那名安靜的男子，“這位是？”

    “哦，他呀！之前祖母總是罰我抄書，我實(shí)在貪玩懶惰，一次偶然間在書坊遇見此人，見他生得好看又有幾分才學(xué)，便舍了點(diǎn)銀錢資助，讓他替我抄書?！?/br>
    唐不離解釋著，聲音低了下去，“可是現(xiàn)在祖母病倒了，我也沒有閑錢再養(yǎng)他，過了今夜便將他送走，另謀出路。”

    身后，那俊俏男子大概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要被送走了，仍在安安靜靜烹茶，十分乖順老實(shí)的樣子。

    唐不離吸了吸鼻子：“若是祖母能好起來，我再抄一百份書也愿意?！?/br>
    虞靈犀想起前世唐公府沒落后，唐不離匆忙嫁做人婦的結(jié)局，心中擔(dān)憂，溫聲道：“老太君松齡鶴壽，一定會(huì)好起來的。”

    “借歲歲吉言。”

    唐不離呼的笑了聲，打起精神道，“不說這些了，我們?nèi)シ艧舭桑　?/br>
    寧殷還在廊下坐著，憑欄望著樓下川流不息的人群，掌中端著吃了一半的葡萄酪。

    他的指骨修長(zhǎng)，單手便可輕而易舉地托住白瓷冰碗。

    虞靈犀唯恐冷落了他，剛要抱著紙燈過去，便聽虞煥臣“咦”了聲，笑道：“那不是阿岑么？”

    虞靈犀腳步一頓，順著兄長(zhǎng)的視線望去。

    只見畫橋下人群擁擠，兩名騎在馬上的錦衣公子堵在道旁，行動(dòng)不得。

    白衣玉帶、面上不見絲毫焦躁的，正是薛岑；而他身邊唇紅齒白的錦袍少年，則是許久不見的南陽(yáng)郡王寧子濯。

    虞辛夷壞心頓起，抓起一張紙揉成團(tuán)，朝畫橋下擲去。

    剛巧砸在寧子濯的懷中。

    寧子濯正堵得慌，氣呼呼地抬起頭來，一見到橋上的虞辛夷，緊皺的眉頭霎時(shí)撫平松開，抬臂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高聲道：“虞司使！”

    薛岑順勢(shì)抬頭，自然看見了畫橋上抱著紙燈的虞靈犀，不由眼眸微亮。

    憑欄而望的寧殷瞧見了薛岑，眸色漸沉，扯著嘴角嗤笑一聲。

    “我下去一趟?！?/br>
    虞辛夷將祈愿的筆交到虞靈犀手中，眨眨眼，負(fù)手下樓去給寧子濯見禮了。

    不一會(huì)兒，薛岑自樓下上來，朝虞靈犀道：“二meimei?！?/br>
    “岑哥哥?！庇蒽`犀沒想到他會(huì)上來，回了一禮。